从夏令营返家的第二天早上,卢皓月在家里美滋滋地赖着床。
以前没去过的时候,她老听见同学们说无聊,所以这次参加就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却意外地觉得不错:在高炉国和杰曼国上课的两所大学都典雅幽静,老师备课也很用心,既能开拓视野,又考虑了高中生的知识水平。每天下午参观的博物馆也赫赫有名,好多在书里才能看到的名画和雕塑这次居然近距离看见真品。
因为中国学生这边只有三个女生,闻笛和司晨心分到同一间,卢皓月就只好和一个风彻国女生当室友。一开始卢皓月很紧张,除了罗朗之外,她都没太和外国人说过话,更别提罗朗还说得一口母语级别的中文,这次要她全程和风彻国女生用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外语的语言对话,这可让她犯了难。
第一次去宿舍的时候卢皓月不敢一个人进去,硬是拉了杜羽说让他帮忙搬箱子。结果进屋看见室友是一个非常亲切帅气的瘦高女生,名叫佩特拉(Petra),浑身散发着让人轻松愉快的气场。卢皓月杜羽和佩特拉几乎是一见如故,当天下午三个人磕磕绊绊交流了很久。佩特拉跟她们聊她爱做的极限运动,爱去的旅游胜地;杜羽和卢皓月教她用Wechat聊天,用表情包互怼。
当晚,卢皓月准备洗澡的时候,佩特拉忽然对她说:“你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衣服不要穿太少,我是个跨性别者。”
卢皓月手里拿的浴巾差点掉到地上,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哦,这么巧?我也有个同学是跨性别者。”
“是刚才我认识的那个Du吗?”佩特拉笑着说:“很容易看出来,你不说我也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三个人不仅上课和吃饭坐一起,就连跟老师参观博物馆时也走得很近。佩特拉经常跟她俩解释一些画作和雕塑的创作背景。
虽然对古典和近现代主义的作品如数家珍,但佩特拉更欣赏当代艺术,她说:“即使是人类中最勇敢的那一部分人,也是到了近一百年才有胆量微微袒露自己的灵魂。”
闻笛有时候会抱怨卢皓月不陪她玩,不过没说多久她就会转头拉着司晨心去求何老师让她们出去逛商场,何老师当然不会让她们单独行动,被残忍拒绝的闻笛就会跟林π克诉苦,要林π克跟何老师说有男生保护就可以出门逛街。
这些天的林π克没有往常那么热心肠,他总是安慰一下就和石清越躲起来说话。卢皓月经常想要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不过一是他们和人群隔得有一段距离,二是佩特拉说的世界让卢皓月很感兴趣,她就暂且放下系在林π克身上的心思,专心跟杜羽和佩特拉聊完这个夏令营。
不知不觉夏令营就到尾声了,在倒数第二天的野营营地里,闻笛提醒卢皓月,这天是林π克的生日!卢皓月惊了一呆,感叹自己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参加个夏令营就忘乎所以了,连林π克的生日也敢不记得。
几个同学上网找了间华人蛋糕店的电话,好说歹说,付了高价配送费,对方才给送了蛋糕和气球、奶油喷枪等东西到营地来。
吃蛋糕的时候人多嘴杂,卢皓月没能和林π克说上话,甚至也不太敢抬眼看他。不过等到奶油大战的时候,杜羽充当起了神助攻,借助着她比女生大的力气“不小心”把卢皓月和林π克挤到一起。卢皓月拿着满满的喷枪,却不舍得喷林π克,反而用手把他脸上一团团的奶油刮下来。冷白月光混杂着昏黄灯光映在林π克满是奶油也能看出棱角分明的脸上,卢皓月看着他如星空璀璨的深邃双眼,残酷青春在一刹那定格。
远处跑来看热闹不嫌厉害的佩特拉,他不轻不重地推了林π克一把,林π克失去重心倒在卢皓月身上,卢皓月拼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向后摔倒。
“你们没事吧?”闻笛赶来关切地说:“快到这边的水管来洗洗。”
卢皓月洗得尽可能缓慢,奶油带着丝滑质地的甜香弥漫在夏夜的空气里,直到第二天到了戴高乐机场,挥别了佩特拉,飞回到历都,回到家洗完澡钻进被窝,这股清甜始终挥之不去,如刻盘般渗入恒久的记忆体。
“小脸怎么红红的?”卢皓月的小姨来到她床头摸着她的额头问:“是不是累病了?”
卢皓月的爸妈是从外地到历都开小店的,起早贪黑管不过来她,恰好小姨不能生育,就把她寄养在小姨家。小姨今年三十五岁,在一个小公司当会计,没有丈夫,也没有男朋友,只有个好闺蜜。
小姨给卢皓月量了体温,37.5摄氏度,给她吃了片扑热息痛,然后出门上班去了。
小姨出门后卢皓月睡了几个小时,忽然门铃响了,她起身从猫眼往外看,原来是杜羽。
杜羽一进门就拿出一本笔记,卢皓月一看,这是林π克在夏令营上课的时候的笔记本。
卢皓月疑惑不解:“他的笔记怎么在你这里?”
杜羽献宝似的说:“吃生日蛋糕的时候,我在他帐篷里拿的呀。”
“你干嘛拿他的笔记?”卢皓月翻开第一页:“里面写什么了?”
“什么都没写!”杜羽笑得一脸妩媚:“我拿他的笔记,就是为了你可以还给他呀。”
卢皓月把笔记本轻轻往他身上一拍:“我干嘛要去还给他?有病!”
“去嘛去嘛!”杜羽握着两个小拳头托在两腮,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卢皓月。
“那你得和我一起去。”卢皓月妥协了:“不过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我不!”杜羽扭着肩膀说:“你不敢一个人去的话,我在门口等你好了。”
“那我不去了。”卢皓月转身准备进卧室休息。
“好好好一起去!”杜羽眼波流转地说:“我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该拿你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怎么办才好呢......”
卢皓月给林π克发了条微信,快半个小时也不见回复。
“大中午的,睡懒觉呢大概?”卢皓月嘀咕着:“昨晚又打游戏了吧。”
杜羽说:“走吧,也许我们到他家他就醒了。”
卢皓月说:“不醒最好,把笔记给他爸爸我们就回来吧。”
林π克家住北原高中的教职工家属院,离卢皓月和杜羽他们的小区不远,两人走了十五分钟就到林π克家楼下了,这时刚好碰上林爸爸出门。
卢皓月本想把笔记本给林爸爸就感觉回家了,但是林爸爸太热情,说林π克和石清越很快就回家,让卢皓月和杜羽上楼吃点水果等他们。盛情难却之下,卢皓月和杜羽和林爸爸上楼坐下了。
卢皓月这是第一次到林π克家,林家的装修是很多年前的了,虽然陈旧,倒也整洁,青灰地板,白色文化墙,墙上挂着几幅很漂亮的画。看见画,卢皓月想起林π克的妈妈伊粒沙是小有名气的插画家,这些画也许是她的手笔。
林爸爸进厨房洗水果去了,这时房门忽然有钥匙转动,看来是林π克回来了。卢皓月和杜羽望向刚打开的门,看见和林π克一起走进来的另一个“卢皓月”,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杜羽看看卢皓月,再看看“卢皓月”,有几秒钟时间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终于猛地迸发出一声尖叫。
林π克吓得赶紧去堵他的嘴。
“什么事?”林爸爸的脚步很快从厨房越来越近。
“完了,我爸在家!”林π克把吴世奇往卧室推,吴世奇连忙进去,反锁了门。
林爸爸赶到客厅,着急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π克一时语塞。
卢皓月心想不管怎么说先把家长糊弄过去,就指着林π克说:“林老师,对不起,我胆子小,π克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进了贼......”
林爸爸说:“一定是他开门的声音大得像砸门吧?我这个傻儿子每天就是这么莽撞!”
林π克说:“爸,你不是说你出门了吗?”
林爸爸说:“你同学给你把你弄丢的笔记本送回来,我就请人家上来坐嘛!”
林爸爸回到厨房把水果端出来,说:“你们吃,我出去买菜。”
林爸爸出门之后,卢皓月和杜羽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林π克,都傻在那里,一方不知道怎么发问,另一方也不知道从何解释。
僵了一会儿,卢皓月的好奇心战胜了胆怯,她站起来去敲林π克的卧室门。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石清越走了出来。
卢皓月和杜羽闯进林π克卧室一看,那个“卢皓月”已然消失无影踪。
“π克!”卢皓月很生气:“你必须给个解释!”
“这个,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怎么解释呢......”林π克赔笑说:“我得先和清越私下商量一下。”
卢皓月气呼呼地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说:“那你们去卧室商量好了再来跟我们说。”
林π克和石清越关着门在里面待了很久,才把门打开走出来。
林π克坐到卢皓月和杜羽中间,把事情从脑机接口说到池星芒进精神病院,再到欧洲行夏令营的冒险......
卢皓月全程像听睡前广播故事一样,就算逼着自己相信都很困难。
卢皓月思考了很久,把目光转向“吴清越”,说:“你变个身给我看。”
“吴清越”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变成卢皓月的样子。
卢皓月脸一红,羞涩地说:“真不好看,还是变回去吧。”
“吴皓月”又变成了吴世奇的模样。
因为下午“石清越”和林π克还要去找乔飒飒,卢皓月和杜羽只好带着这个极难消化的新课程回到卢皓月小姨家讨论。
“我们真的要加入他们吗?”卢皓月心情七上八下地问。
杜羽说:“难道你,不想和林π克一起改变世界吗?”
卢皓月还是觉得慌张:“这个世界真的这么容易被改变?”
杜羽眼神愣愣的说:“眼见为实啊,我也不得不相信,而且我实在是太愿意相信了!”
卢皓月忽然想起杜羽的性别自我认知:“我忽然发现用这个脑机接口进行身体改造,很适合你和佩特拉呀。”
杜羽甜甜的笑着说:“对的呢!”
当晚,卢皓月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夜:虽然今天发生的一切太突然也太难理解,但一想到林π克认识的女生这么多,关键时刻竟然让吴世奇变成自己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没想到自己在林π克心中是这样重要的存在。想到这里,卢皓月的害怕已经消失得七七八八,她甜蜜地回忆着林π克邀请她俩加入NPC自我存储和改造的队伍,心里满是对新世界的憧憬。
卢皓月摸出枕头下的手账写下:世界也许是为人所设计,可我不会因此看低自己的真心实意;这个宇宙之外也许另有宇宙,但我会存着在此地生成的爱意跟你共赴彼地;与你我关联的所有数据也许都终将面临毁灭,我却仍愿尊敬我们为了不朽的自由付出的全部努力。
做手账也没能平复卢皓月激动的心,她忍不住给佩特拉发了一条消息:“虽然不是百分百确定,也不能对你透露更多,但请相信将来有一个绝对自由的世界可以让你和与你一样的人超越肉体的束缚去放飞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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