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终点星

    
    石清越家的围墙外，罗朗潜伏在一辆黑色沃尔沃车里。这车是他用刚办的假的居留证和驾照租的，租车的时候他戴着假发和假胡子，改变了走路的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居留证上那个二十五岁的法国青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乔装了，从夏令营回来后，他每天都会以不同的装束在林π克和石清越家附近蹲点，他甚至还人肉出了乔飒飒的Instagram——女生比男生爱晒行程，这几天，每晚乔飒飒都会晒出自己正在吃饭的餐厅或者即将要看的电影，罗朗得以在用餐结束或电影结束前赶到他们会面的地点。
    林π克生日那晚，罗朗就发现石清越坐立行走姿态不同以往，再加上之前在林π克手机里偷窥到的信息，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石清越已经被吴世奇换过了。昨天跟踪到电影院，罗朗看见先后有两个石清越进入同一个卫生间，他的心情少有的激动起来——虽然在十二岁发现养父母的异常那一年，他就相信世界上有身体改造的技术，但是当亲眼目睹的那一刻，他觉得几年来的执着终于得到反馈，有了明确的价值和意义。
    但是此刻的罗朗比池星芒他们还要着急——养父母那个事可是好多年前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群人在多年前就掌握了这个得力的密技，而池星芒吴世奇他们刚起步，不过，最落后的显然是罗朗自己。
    不行，他不能在这里干着急，他要找林π克谈谈。罗朗不是想和林π克挑明，他只想探探林的口风。想到这里，他觉得没有窝在石清越家附近的必要，就立即驱车离开了。
    回到家，他给林π克发出打网球的邀约。一开始林π克拒绝了，说是要写假期作业，他又热烈邀约了一次，这次林π克等了几分钟回复说可以。
    罗朗手里有几个钢笔外形的窃听器，原本是用来放在家里监听养父母在孩子们不在的时候会说什么的，但什么也没有监听到。
    如果林π克什么都不肯透露，罗朗想：那我就放一支窃听笔到他书包里，他是个马虎的人，书包里的笔经常不见，偶尔也会装错别人的笔，所以他有很大概率不会认出这只笔不是他的，或者即使发现不是自己的，也只会觉得是装错成同学的了，而不会想到会被窃听。退万步说，即使发现是窃听笔，也没法确认是谁放的。
    罗朗试验过，这种窃听笔的电池能坚持一个星期，这次应该足够他听到点干货了。
    罗朗甚至想到在林π克的手机里装窃听软件，那样声音更清晰，而且能在通话的时候自动录音，不过又想到池星芒和吴世奇都是学计算机的，觉得风险太大，就断了这个念头。
    第二天中午，林π克如约来到罗朗定好的网球场。罗朗预约球场之前在微博上搜索到厉都某个网球队俱乐部的少年组球员们今天会在这个网球场随便打球玩玩。
    这个网球场已经有些年头了，更衣室的密码储物柜已经有一大半年久失修关不严了，林π克了更衣室存包的时候，果然如罗朗料想的那样，和平时一样嫌麻烦地没有执着地找一个锁没坏的箱子，而是把包往罗朗找好了的箱子里一扔，说：“在你这儿挤挤。”
    罗朗和林π克开打没多久，那几个十三、四岁小球员果然发现了和他们水平相去不远的林π克和罗朗，罗朗在林π克和他们其中一个激战的时候借口上厕所，去更衣室找到林π克的包，把窃听笔飞快地装了进去。
    罗朗得逞之后去卫生间用冷水冲脸，平复了脸色之后回球场，只见林π克已经换了个对手。林π克发现罗朗回来之后，朝他兴奋地挥挥手，看他春风得意的姿态罗朗就知道他刚才肯定赢了。望着在球场上恣意挥洒着晶莹汗水的林π克，罗朗忽然很羡慕他——容易快乐的性格真是天赐的礼物！林π克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世界和原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可他怎么就能这么轻松活跃呢？
    正在罗朗的思绪飘得很远的时候，忽然一个网球重重地砸到他背上，把他的注意力砸回此刻的球场。他还没弄清楚是谁砸到了他，就被一个软绵绵的怀抱从身后抱住。
    “好久没有看你打球了......”司晨心用娇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罗朗惊出一额冷汗。
    刚下场的林π克跑到罗朗和司晨心身边，揽着罗朗的肩膀说：“抱歉，我真是蠢，三两句就被她套路了！”
    罗朗转头问司晨心：“真是，你怎么不直接问我？”
    “那样就没意思了！”司晨心歪着脑袋噘着嘴说。
    罗朗心不在焉地上场和其中一个小球员打着球，前半段被虐得很惨，有一次对方发球的间隙他朝林π克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他总觉得林π克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罗朗马上冷静下来——不能让他觉得我和平时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他心想。后半段罗朗集中注意力，好不容易把比分追回来，险胜了。
    罗朗走到场边，发现林π克已经去旁边和另外的小球员打球了，他冲澡换衣之后和司晨心一起跟林π克打了个招呼之后离开网球场。
    “期末考试之前你答应过我。”司晨心挽着罗朗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你答应我暑假的时候带我去看你弟弟妹妹的。”
    “我说过吗？”罗朗对此事不太有印象：“可我弟妹今天都不在家啊，游泳去了。”
    “你还说要给我看你玩Xbox的样子。”司晨心一脸委屈地搓着罗朗的手臂。
    罗朗此时非常着急地想要一个人找个僻静地段测试窃听效果，就对司晨心说：“下次好吗？今天打球太累了。”
    司晨心泪眼婆娑地说：“每次都说下次......”
    罗朗有一丝心软，转念又想到不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一狠心对司晨心说：“我今天确实状态不好，下周吧？”
    司晨心一听这话直接哭了出来，吸引路人目光无数。
    罗朗慌了，只好说：“下周我跟爸妈说，让你和他们见个面，吃个饭，好吗？”
    司晨心止住哭泣，疑惑地看着他。
    罗朗解释说：“我爸妈前段时间还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也很想带你见见他们。”
    前半句是假话，后半句是真话。罗朗的养父母其实没有关心过他的恋爱事宜，是他自己很想知道他们对他谈恋爱的反应。
    司晨心破涕为笑：“你看起来酷酷的，原来，这么在乎我......”
    把司晨心送回家后，罗朗火速赶到江边一段绝少人行的堤坝上，把手机卡取出，换上自己从网上买的别人的手机卡，往窃听笔里装的那张手机卡拨号，开始偷听林π克那边发生了什么。
    林π克那边只有车流和人群的声音，想来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罗朗猜测，等他回了家，七点钟左右会吃饭，不管要和石清越他们商量什么，应该都是从八点来钟开始。罗朗决定自己也回家吃个饭再开始窃听。
    罗朗回到家，康妮少见地在家，还做了罗朗爱吃的西班牙海鲜饭。
    罗朗一点吃饭的心情都没有，却不得不装作惊喜的样子吃了很多。饭桌上弟弟妹妹文静乖巧地小口吃着自己的饭。康妮含笑看着他们，罗朗却紧张地听着餐厅里嘀嗒的钟声，数算着似乎永远也到不了的八点钟，脸上还要尽可能做出轻松愉悦的表情。
    终于康妮发话了：“孩子们，妈妈有事要出门了，你们像平常一样，早点睡，不用等我和爸爸啦。”
    罗朗观察着她那张隐藏着雅利安女性特有的刻薄的脸，似乎比十年前更精致美丽，他心想：揭晓秘密的时候不远了，一定要沉住气。
    康妮挨个亲吻了孩子们，轮到罗朗的时候，他心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地说：“妈妈，我下星期能带女朋友回家跟你和爸爸吃饭吗?”
    “你有女朋友了？”康妮很惊讶地看了一会罗朗，然后说：“当然了，不过妈妈不会做饭，周末我们一家去餐厅吃吧。”
    康妮出门后，弟弟妹妹围在罗朗身边好奇地询问关于女朋友的一切。罗朗安顿他们玩上游戏之后赶紧出门，找了个没有人跳广场舞的幽静公园开始窃听。
    他听到一个有点陌生的声音说：“......思语言我们用得还不熟，但是已经勉强能在现有的架构上勉强开发一些新功能，隐藏外挂功能我们已经开发了将近一半了......我昨晚想到既然我们的外挂可以被看到，那我们的思维都有被别人读取的可能，所以我们下一部是开发反读取外挂，不仅让玩家看不见我们的外挂和思维，甚至还要更改个人资料，当我们想改换身份的时候，能够用假的个人资料迷惑玩家和开了天眼外挂的NPC......”
    这个声音不是吴世奇就是池星芒，罗朗猜测：听起来他们手里不止有脑机接口和几个现成的外挂，他们可能还有一本关于思语言的教科书可供学习，这个思语言大概是开发我们这个游戏用的语言。
    另一个陌生声音说：“π克的那条狗，路过，按原计划将在下周六死亡，我们这几天要去找条合适的狗来替换它。”
    “算啦！”林π克的声音：“你们之前复制了他的大脑数据不是吗？它本来就病重了，我们还是不要为它的身体冒这么大的风险了，何况，我既不想去买只死狗，也不想买只狗来弄死。”
    好几个声音前后说：“别难过......我们会给他开发个更好的肉体......你绝对放心......”
    石清越的声音：“你爸爸知道狗丢了是什么反应？”
    林π克：“他在小区附近贴了很多寻狗启示......过些天我们弄了个新身体给路过，我爸能看出来吗？”
    “......哈士奇不都长一个样......觉得不一样应该也不会多想......”
    接下来就是外卖送餐的声音，之后又是吃饭声，又是闲聊声，有十来分钟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信息。
    就在罗朗快要走神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既然杜羽和卢皓月都知道些事情了，下次就把他们叫来看会吧......我们其实是需要人手的......你们身边如果有稳妥的人，也可以跟我们商量了之后拉来入伙......虽然大原则上是要保密，但我们也需要扩大能量，你们想啊，如果就我们几个人，就算去到真实世界，不也孤立无援，瞬间就会被灭掉吗......”
    “我们不收已经进入社会的大人，他们学习能力差、没激情，还怀疑一切，光脚还自认为穿了鞋，我觉得最好还是身边的高中生......但是你们夏令营里那个外国人，最好不要吸收他进我们的核心，我觉得他眼神不正.....”
    罗朗心里一沉。
    林π克的声音忽然响起：“罗朗是个很好的人，好多人都因为他的长相对他有误会，外国人就是比我们长得凶，他眼睛长得像猫头鹰，所以总被人以为是坏人。”
    罗朗听了这话，一股热流涌上头，眼睛鼻子耳朵都开始发烫。
    “π克，你这个人本来是不笨的，就是友善度太高，容易被骗，我要努力学习思语言，好给你改改数据......”
    “你们不能这么对罗朗！”林π克说：“都是我的朋友，卢皓月可以，为什么罗朗就不行？你们都到星眺国念这么多年书了，怎么还那么排外呢？如果星眺国的人不教给你们知识，现在你们学得会思语言吗？”
    “星眺国批准了我们的入学和签证申请，最后我们偷来了脑机接口......”
    林π克那边开始沉默。
    过了一会，大家经过讨论，在林π克的坚持下，决定吸收罗朗进外围，只给他透露边缘信息。
    罗朗挂掉手机，去公园门口的甜品店喝了一杯热乎乎的甜豆浆，心里却泛起酸和涩。
    对林π克这样一个抱团型性格的人来说，能站出来说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吧？罗朗在心里反复掂量、琢磨和自我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