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终点星

    
    与林π克只改了皮肤外观的保守行为不同，石清越接受了全套的身体和大脑改造，这几天他一直在学习适应这副增强配置的机体。
    他的精力明显比以前旺盛，一般的运动、学习都不再有任何可能令他感到劳累；他的身体也比以前有更大的力量、更敏捷的反应和更强的抗打击性。其实在这个律法森严的现代社会，身体强壮没太多勇武之地，他甚至需要学习控制自己比常人大的力量以避免误伤。和孔武有力的身体比起来，石清越更陶醉于他大脑的变化——
    因为获得了更多的系统CPU运算资源和被分配了更多的内存空间和硬盘空间，他的思维由混沌变得高清。即使以前在同学中他已经不算愚笨，但那时候他在思考的时候，每秒只能运算两位数的加减乘除运算，只能读取64KB的脑内数据，但现在他平均每秒能运算16位的加减乘除，能读取1M的脑内数据。这还只是抽象思维，更别说具象思维了，以前他的大脑在回忆一张看过的图片的时候压缩率惊人，只能记得一些模糊的轮廓和大致的颜色信息，现在则能在看过一张1G的图片之后，能在脑内复现8M，人类肉眼能分辩的形状、线条、明暗和颜色都几乎没有损失。
    在瞬时记忆和长期记忆方面，也由贵人多忘事升级成了过目不忘。这些改变使得他在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学习和与人交流之后，可以躺在床上梳理当天接受过的全部信息，选出有意义的部分放进硬盘空间压缩并永久储存。每当他想要读取记忆的时候，体内就会虚拟出一块心幕用来回放。
    石清越在云梦泽分配给他和林π克的办公室里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思程序设计语言》、《巅峰：设计、原理及实现》和《XOX操作系统设计》，希望能学会在XOX操作系统下用思语音编程，分担云梦泽独自写代码的重担。
    林π克不常在办公室，石清越负责和乔飒飒、司晨心、杜羽和闻笛她们一起做外联工作，为集团挑选合适的后备役力量。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出去联络知根知底的同学，准备从中发展新成员。
    石清越是个沉迷技术的人，不喜欢交际，所以即使外联部里有乔飒飒，他也和他们的工作交流很少。每天编程之余，他会去卢皓月和罗朗的办公室教他们用思语言编程——他们都没有接受过大脑改造，所以学得比较慢，但卢皓月和罗朗的数理化成绩本身就不错，所以几天之后还是学会了基本的语句和架构。
    石清越有一次问云梦泽为什么不给测试部的成员也改造一下大脑，云梦泽解释说：“虽然成员越聪明，集团会越强大，但成员的智慧也会威胁到集团管理者的领袖地位，我们还在发展的初期，所以权限的释放和成员的培训都需要试探着一步一步来。”
    石清越几次尝试教乔飒飒学思语言，她总是不大乐意：“我忙了一天已经好累了，为什么还要学编程啊，大家分工协作不好吗？”
    作为团队里唯一不被家人管束的大学生，乔飒飒不需要每晚打卡回家，再加上跟室友关系冷淡，所以工作太累时就会在办公室过夜。石清越第一个思语言作品就是给她写了一张精致漂亮的带不透明蚊帐的香槟色单人床。
    石清越也每天都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才回家。相对于他现在的大脑性能，他能接触到的来自真实世界的书籍太少，所以在协助云梦泽开发新功能之余，他只能用大量的时间来思考他手里仅有的三本书。石清越以前就跟表哥学过程序开发原理、C语言、C＋＋等，所以《思程序设计语言》和《XOX操作系统设计》对他来说都不困难，其编程范型与本游戏世界的编程范型是同一类别，当然游戏世界里NPC使用的程序开发原理和语言是真实世界中业已淘汰的上一代概念。技术和原理总是枯燥无聊，唯一的惊喜是思语言是一门中文编程语言，这表明游戏世界和真实世界使用的是同一批语言，并且中文极有可能是他们的通用语。
    石清越没过几天就学通透了思语言和XOX操作系统，然而关于《巅峰：设计、原理及实现》这本书里的游戏设计文档，他每到夜阑静处都会在心幕里来回放映并反复思量。
    原来这世界是一个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类游戏，玩家可在游戏初始设定自己扮演的角色的外观、声线、性别、性格、智力、体力、职业等（一旦开始游戏后不可更改），游戏里有三种人物：玩家、系统自建NPC（ANPC）、玩家创建的NPC（MNPC），每个玩家最多可创建十个NPC。玩家的游戏目标是：被游戏内百分之十的NPC知晓（把名字、外观和职业对上号），被游戏内百分之一的NPC爱戴（NPC对某玩家的好感度大于百分之六十即为爱戴该玩家）。达成这一目标的玩家即可获封元老，元老可以将自己在游戏里创建的MNPC的脑体数据和记忆导出到自己的电脑里保存，
    这个游戏的名字之所以叫“巅峰”是因为在游戏里，玩家如果到达世界之巅，也就是说在某一时间点成为全世界拥有最多NPC爱戴的人，那该玩家就可以将自己创建的NPC不止是导出到自己的电脑上，还获准将这些NPC的数据导入到游戏公司提供的机器人体内，在真实世界享受实体化的NPC的簇拥，获得作为一个平庸者在真实世界理应无法获得的巅峰体验。
    虽然在某一时间拥有全世界最多NPC爱戴很困难，但一个玩家有无数条命，一条死了可以马上获得重生，所有数据归零，所以玩家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重新投胎、翻盘。
    石清越想到这里忽然领悟难怪要把NPC设计得这么细致，这个游戏看起来是让玩家在一大堆只比他们智力差一点点的角色面前找优越感，如果实力相差太多就如衣锦夜行了。
    石清越还总结出游戏里一些基本的规则：
    一、玩家视角比天眼视角看见更多细节，玩家可定位自己的MNPC的方位，不能定义系统自带NPC方位，玩家可在NPC说话时收到他说话终极意图和缘由的提醒，每个级别的玩家看到的世界详细程度不同，等级越高越详细。
    二、玩家的玩法没有任何限制，只需要遵守游戏里各个国家和地区的法律法规，玩家和NPC一样可以被法庭审判和判刑。
    三、如果被法庭被判监禁的玩家和NPC一样要坐牢，坐牢对NPC来说是在牢里度过特定的时间，站在玩家视角来看就是账号被冻结XX年。
    四、被判死刑的玩家账号被销毁，数据也销毁，不得导出。
    五、玩家可选职业从商、从政、从文、从艺、慈善、科研（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学）。
    六、玩家可有无数小号，可组工会玩游戏（组团才能玩得好，单打独斗者史上从未登顶）。
    七、得到太多npc仇恨值无所谓，但是得到太多玩家仇恨值会被群起而灭，但npc仇恨值也有可能通过npc和玩家的互动转变为别的玩家对你的仇恨值。
    八、MPNC小时候玩家最好放任他自己发展才长得最优秀，十八岁后要限制他的发展方向。
    九、玩家不可猎杀其它玩家，也不可由自己的NPC猎杀其它玩家，但可以用自己的NPC去诱导别的NPC猎杀另一玩家（工业革命前常见肉体刺杀，现在常见精神折磨）。
    ......
    ......
    石清越对着如此容易总结出来的规则，不禁对这本书的来源的产生了疑问，是谁在提供这本书给NPC，是谁在提供脑机接口代码给NPC，谁在给NPC提供外挂？
    这些疑问他原本可以问云梦泽，但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
    石清越对着这些规则独自沉思了好几天，虽然云梦泽说过这些书他只能自己看，不要跟别人透露太多，但他还是忍不住背着所有人，在一天夜里把林π克约到北原高中体育场，告诉了他这一切。
    林π克听了之后非常激动，他一边吃着石清越带来的烤串，一边和他讨论。他们觉得这些规则可以完美解释林π克妈妈的神出鬼没。他妈妈之所以经常不在家，一定是因为在这游戏里创建了不止他这一个MNPC，而且仔细分析一下游戏规则就知道，一个人只能最多建十个MNPC，却要获得百分之10的NPC的知晓，太天方夜谭了，所以他们不光要组团玩游戏，还有可能很多人都养了不止一个小号。
    “最极端的情况是......”林π克望向头顶朦胧的月亮说：“我妈妈不止有我这一个MNPC，而且她自己也有可能是某个大号养的小号......”
    石清越觉得林π克可能要哭出来了，赶紧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林π克豪迈地把他的手往外一拨，声音洪亮地说：“我一点不难过！作为一个MNPC，我已经比你们这些ANPC幸运多了，至少......我外面有人嘛！不过，作为一个通晓世界运行秘密的ANPC，你又比其它傻乎乎过了一辈子的ANPC幸运......”
    石清越正想跟他说这个话题：“我倒是觉得现在应该有不少NPC都知道了这些事。我看的这几本书写得这么详细，想来是很多NPC努力的成果吧？就是云梦泽好像不肯告诉我们实情。”
    “我们不需要他们告诉我们实情！”林π克拿过石清越的纸擤了一下被烤串辣出的鼻涕，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池星芒把我扯进这件事里来很奇怪，到今天我觉得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并没有骗我们太多，很有可能是他们意外得到了脑机接口和有外挂和书籍的硬盘，却没有玩家在外面的世界接应，而我作为他朋友里唯一的MNPC，他觉得那个创建我的，很有可能是我妈妈的那个玩家，有可能会答应当我们的外部接应。”
    石清越觉得震惊：“没想到你不接受大脑改造却能比我想得更清楚！”
    林π克把擦鼻涕的纸使劲投到十多米远的垃圾桶里，慢悠悠地：“这与大脑性能无关。你不去问云梦泽，却来问我，就是因为你不再相信他是以前那个池星芒了，只是你一时半会不能接受，而我坦然接受了，自然想得清楚。”
    石清越难过地把头埋到膝盖上：“我总觉得星芒已经是天边的星星了，现在这个，是我们不认识的人......他昨天伪装成我的样子去了星芒的葬礼，他说他通过脑机接口把星芒父母和亲友关于他的美好记忆删除了，说这样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
    林π克拍拍他的头：“别伤心，他未必有什么恶意，甚至可能是怀着对整个NPC世界的善意，只是我们有时候不能理解他的境界。”
    石清越说：“他说以后会把所有成员的脑数据都备份了，而我觉得不备份的话，任何人的死亡都会让我良心不安，备份的话，我又怕他们攥着这么多数据......我们要努力学习编程，把数据的加密密匙掌握在我们手里......葬礼人那么多，他一定不是在那个时候用了脑机接口，而是直接入侵了游戏的数据库，我们也得学会。”
    林π克认为有理，于是两人第二天去找云梦泽给林π克升级大脑和身体。石清越在操作过程中快速浏览了一下林π克大脑里最主要的数据，看见其中竟然被植入一个“从商意念”，又想想林π克妈妈的职业是插画家，跟从商没有太大关系，那林π克当商人也许是用来给林妈妈的大号打辅助？
    “昨天凌一来看过我。”云梦泽忽然说：“他对XOX系统的研究已经很有心得了，我们也要加油啊！”
    云梦泽把路过还给了林π克，告诉他路过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虽然比以前看起来要有活力，但即使有玩家翻看它的资料，也会显示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从数据上看完全没有换过身体的痕迹。
    林π克带着路过回家后，石清越把他叫到楼下，告诉他不要在路过面前做任何重要的事，他手里没有脑机接口，所以要侵入系统数据库找到路过的数据看看有没有被植入什么监控代码，这可能需要好几天。
    石清越这些天一直忙碌异常，乔飒飒偶尔闲下来问候他，他看着眼前这个实际上只认识一年的女友，却不知道该对她透露到哪一步，干脆就一点也不透露了，然而心里有话不说出口的感觉实在太折磨，再加上乔飒飒又是那样的天真、直接，这让他即使在忍耐她的暴躁脾气的时候，也很难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好男友。
    从池星芒变成云梦泽的那一刻起，石清越和林π克就失去了亦师亦友的兄长，也失去了对这个世界毫无保留的信任，石清越对乔飒飒如此，林π克对林妈妈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