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终点星

    
    两星期前，诸多事务缠身的乔飒飒就辞掉了尹家的家教工作，但尹太太很快就打电话来说凤岚和龙垄很想念她，希望她有空的时候可以去做客，可是乔飒飒现在忙着完成自己的任务，没工夫管这些闲事，就暂时答应着，然后在心底对这件事进行无限期搁置。
    乔飒飒现在和申午初、许尽千等四个朋友一起组了个乐队，名叫“欠乐团”，活动场地主要是申午初家的地下车库，活动时间主要是工作日傍晚和周末白天。
    乔飒飒不会乐器，只能当主唱，不过她其实嗓子也一般，目前对乐队的贡献只有颜值——她默默把自己的脸往酷的方向调整了一点，搭上原本就有的高挑身材，只需要往台上一站，就能从外形上提高整个乐队的专业性。
    “不能这么唱，歌声里没有一点感染力。”申午初对乔飒飒说。
    乔飒飒不服：“我唱得很感动啊！”
    天赋受限，不是每个人都有把乐器似的靓嗓，再加上欠乐团的灵魂作曲许尽千的曲风偏重迷幻电子乐，乔飒飒这种平庸的嗓子很难驾驭。她很快就想到了可以申请改造一下自己的嗓音，最好还能有个乐感提升功能什么的。
    石清越觉得这是一个契机，和林π克商量之后，给云梦泽递交了申请二环成员准备天眼外挂和全体身体、大脑升级的提议。原以为会受阻挠，没想到云梦泽很干脆地答应了，并且附赠了脑数据存储。
    更新换代了的乔飒飒舞动带风、眼神带电、嗓音带磁，俨然成为欠乐团的灵魂主唱，在学校表演的时候的迷妹比其他队员加起来都多。
    参观游戏公司的日期到了，乔飒飒和许尽千、申午初还有乐队另外两个成员一起来到了公司所在地。
    乔飒飒她们到的时候，林π克、司晨心和闻笛的朋友们也如约而至。
    大家刚进花园就被鸟语花香的清幽环境镇住了，连乔飒飒也有点意外，昨天大家走的时候清越确实说要给花园和房子都写些装饰，没想到写得这么雅致：
    从门外看，围墙和树木遮挡下看不清花园都有什么，但刚一迈进院门，立即就看见一个二十米见方的前院，葱绿的草地上零星点缀着白得近乎透明的蒲公英，屋脚下以进门台阶为分界线的两块地上种满了淡蓝色的勿忘我，像星星洒满在窗前。
    最令人震撼的是之前那栋普通的郊区别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极具现代感的极细合金丝状建筑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就如想象中真实世界即将消失于虚拟世界的声光渐隐特效。
    “这么薄的房子怎么盖起来的啊？”皮洛特第一个打破震撼之下的长久沉默。
    连乔飒飒都有点懵，却又不敢在众人面前刨根问底，只好问林π克：“这能住人吗？”
    石清越推门而出，邀请大家进屋，林π克、乔飒飒、杜羽、司晨心、闻笛依次走在后面，其余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了。
    进入一楼客厅之后，大家才看清楚合金丝网里包着无反光的极透明玻璃。乔飒飒听见许尽千他们议论说大概这建筑的承重靠的是玻璃，但乔飒飒却非常清楚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物理规律可言，更无所谓承不承重。
    虽然以前乔飒飒也看见清越写出一张床，但她总觉得那是个小东西，今天猝不及防看见清越写出来整个花园加房子，乔飒飒忽然意识到身边一切事物的虚幻、命运被他人操纵的恐惧以及逃离这个游戏的必要。
    石清越把大家从透过玻璃地板能看见地火的大厅带到了同在一楼的圆形会议室。乔飒飒一看果然，会议室也变化巨大——地板看上去是碳纤维材质，踩上去却不软不硬不滑不响，地板以上的弧形墙壁和穹顶形天花板都做出了动态宇宙效果，大家仿佛在无尽宇宙深空中的一块飞地上开会。
    “好害怕！”闻笛攥紧乔飒飒的手说：“我好像要被吸进去了......”
    乔飒飒用眼神示意闻笛要在新成员面前稳重，然而闻笛攥紧的手好久都没有松开。
    林π克指着和地板连为一体的碳纤维环形沙发说：“大家请坐吧！”
    在石清越和林π克的示范下，一群人你谦我让地坐下了，意料之外的是，沙发的弧线和每个人的腰背曲线都能完美契合，所以即使材质并不柔软，坐上去却一点都不难受。
    林π克环顾四周，用比平时说话稳重得多的语气问：“大家对公司的环境有什么看法？”
    王贝岭站起来说：“特别好......就是有点太好了，怎么会有这么先进的装修技术啊？”
    林π克打手势示意他坐下，然后说：“其实对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唯一存在的技术只有信息技术。”
    众人面面相觑。
    许尽千第一个发问：“信息技术非常重要，这我知道，不过，唯一存在的技术是什么意思？”
    林π克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因为我们的世界没有实体，是用代码写出来的。”
    申午初插话：“不好意思，你说的‘我们的世界’是指人类社会，还是说整个地球？”
    林π克说：“是指我们所有人能观测到的全部宇宙范围内的一切物质。”
    举座哗然，娄万言在喧闹中发问：“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世界是虚拟的，公司这栋房子里的高科技装饰都是用代码实现的吗？”
    林π克站起来跟他击了个掌：“聪明！不愧是物理老师的儿子！”
    听见他们对话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卜梦娴和卜梦君带着疑虑的神色悄悄问乔飒飒：“林π克吃错什么药了呀？以前他不这样说胡话啊？”
    乔飒飒拍拍她们的头说：“别担心，清醒着呢，他说的都是真的。”
    石清越给大家现场演示了用代码修改会议室内室，不到半分钟时间，会议室的宇宙背景换成了雪域高原背景，环形沙发也变成了三排前后有序的座位，沙发上的人没有动，却跟着变到了座位上。
    在场所有人吓得不敢吱声，卢皓月打破死一样的平静，轻声让大家跟她去参观二楼办公室。上二楼后，一改楼下的硬科幻格调，装潢的特色变成了轻松愉悦自然风：
    开放的办公空间中，地板是热带海滩的细白沙，座椅像双峰驼跪坐在环状软绵羊书桌前，每张书桌对着的墙面上是单独设置的背景，天花板下着永远也落不到地上来的太阳雨，那雨水在离人头一寸的地方往外留，留到办公室最南面落下来汇成一个小瀑布，林π克领着大家跳到瀑布里顺流而下，滑到海一样辽阔的后院。
    这水的浮力设置得很大，不会游泳的人也可以在里面游泳。
    “哎呀我可没带换洗衣服！”一直没吭声的刘希微说。
    “没事！”卢皓月安慰她：“这水打不湿任何东西的。”
    乔飒飒趁大家不注意溜回一楼，看见石清越坐在大厅沙发上。
    “这么早告诉他们没问题吗？”乔飒飒担心地问。
    “没办法！”石清越皱着眉头说：“我在系统里发现了别的组织没隐藏好的代码，还不止一个组织，我们算是其中起步很晚的了，得加快进度！”
    乔飒飒听了这些话有点似懂非懂，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飒飒，你放心！”石清越牵起她的双手说：“你尽情唱歌，尽情学习工作，我保证会照顾好你们的安全。”
    乔飒飒看着石清越消瘦脸庞上一对清澈的眼，觉得是虚拟世界里唯一的真实。
    乔飒飒回到后院，林π克已经开始给外联部的新成员们分配任务。
    乔飒飒、闻笛、司晨心三人暂时当上各自带来的朋友的组长，杜羽没有带人来，林π克就把自己带来的成员分配给他管理。
    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兴奋的新老成员在后院享受着石清越用代码写的蔬果酒肉，闻笛羡慕地看着他们对乔飒飒说：“我刚知道这个事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高兴，还是粗枝大叶一点比较开心啊。”
    乔飒飒一愣：“怎么你那时候不开心，我没看出来呢？”
    闻笛眼神忽然黯淡下来：“皓月和林π克关系好，你和石清越是情侣，司晨心是罗朗的女朋友，我在这里没什么人可以依靠的，所以担心也不好意思表达出来呀......”
    乔飒飒看着她柔美的脸庞，小巧的身量，瘦削的肩膀，忽然有点心疼：“大家都是你的朋友，以后别说这种没人依靠的话了，我肩膀这么宽，可以罩得住你的！”
    这时许尽千过来招呼乔飒飒：“咱们欠乐团要唱首歌助兴，主唱大人要闪亮登场啊！”
    乔飒飒于是去办公室抽屉里拿了一件闪亮的衣服换上，和乐队成员们一起高歌，带动得整个院子气氛高涨，从二楼留下的水都翻起音乐喷泉般的浪，水银似的雨点落在每个人的衣服上，像滚在荷叶上一般，水过无痕。
    乔飒飒唱完歌，乐队成员继续给大家演奏，有喜欢跳舞的成员借着音乐和喷泉的效果开始热舞。
    乔飒飒回味起刚才的演唱，觉得略微有点不尽兴，她静下来认真聆听乐队的演奏，觉得许尽千的作曲、编曲都非常棒，队员们演奏得也很好，就是歌词不太深刻，她作为主唱都觉得歌词闪光点不多。
    这时她突然想起闻笛在某次开会的时候说以后想当作家，那想必她文笔不错，于是找到坐着喝饮料的闻笛，问她有没有兴趣给欠乐团写歌词。
    “诗啊词啊我都不太会写......”闻笛不好意思地说：“我好想没有那么多的激情，我喜欢写散文和小说。”
    演奏累了下来喘口气的许尽千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过来对乔飒飒说：“我刚才不小心在一张办公桌上翻到一个手账本，上面写着很美的现代诗，一定可以给我们写歌词。”
    一旁的卢皓月听到之后面带怒色：“你干嘛翻我手账本！”
    许尽千吓得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那是一本书就翻起来看看，我只看了一页我发誓......我真的只看了一页！”
    乔飒飒一听生了气：“第一天就给我丢人，没看出来啊，你居然是这种人！”
    大概是闻到这边的火药味，林π克从人群中赶过来，问清楚缘由后，林π克提议让欠乐团聘请卢皓月为首席词作者当做赔罪。
    “什么呀！”闻笛打抱不平说：“皓月给他写歌词是他的荣幸，什么叫当做赔罪呀？”
    许尽千连忙说：“好好好，那写完歌词之后我请卢同学吃一顿大餐赔罪好不好？”
    乔飒飒讨厌这种偷看别人东西的人，心想不要让他当工作手下了，于是顺水推舟说：“得了吧，跟你吃饭对人家来说是一种负担，你要赔罪只能是帮人家解决负担才行，他们开发测试部其实挺缺人手的，要不我跟石清越说说，让你去给她当手下赔罪吧？”
    林π克附和说：“这个主意好，我刚想说开发测试部人太少，我们外联部人太多，你这个解决方法很好！”
    林π克和乔飒飒跟石清越商量过之后，又咨询了大家的意见，最后许尽千、娄万言、卜梦娴、卜梦君几个人加入开发测试部。
    当晚，卢皓月和乔飒飒、许尽千讨论了一下歌词的风格。
    “我们之所以叫欠乐团呢，是因为觉得这个时代的主要节奏就是‘欠’。”许尽千说：“大家都贪慕虚荣，什么都想要，也不管自己够不够的着，消不消化得了。”
    “对对对！”乔飒飒深感赞同：“我本人也是一样，有种不由自主的贪得无厌的感觉。”
    许尽千补充说：“比如我们乐队每次演出吧，来得歌迷少了吧，我就是觉得我们不够红，很失落，来的歌迷多了吧，我又觉得我们是不是太不前卫了，这么多人都听得懂的东西我写来干嘛？反正我就是又想要走在时代的最前沿，又想要大众接受我，这明显不可能，但我控制不住这种想法。”
    乔飒飒也说：“每次发朋友圈都觉得这一条肯定够酷了吧，但别人的反应没有比上一条更激动，我就觉得生气。还有这长相，以前不不能自定义的时候我疯狂化妆打扮，现在能自定义了我以为我能消停一点儿，实际上呢，我又开始嫌弃自己心不灵手不巧，捏的脸没有司晨心的捏得好看......人的欲望真是看不到头！”
    卢皓月想了一会说：“那我想给你们写首主打歌，歌名就叫《贪得无厌》好吗？”
    许尽千和乔飒飒都表示同意。
    第二天，卢皓月交出了《贪得无厌》的歌词：
    观众在席上拼成，整个时代的脸
    聚光灯太耀眼，我却都看见
    人群在把我倾羡，狂热却又短暂
    我多想每一天，都延续光鲜
    ......
    ......
    ......
    ......
    脑回路越是短浅，越是奢望不朽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不够
    注定失去的拥有，何必苦苦追求？
    刀尖上的美艳，谁有福消受？
    ......
    ......
    ......
    ......
    把注定转瞬即逝浅表脚印踏遍星球
    残留半公升氧气遨游宇宙
    站在时空的出口
    该往左还是往右？
    永生的自由
    转评赞总会消散，孤单没尽头。
    .......
    好胜心永不停转
    是造物者的礼物，还是神的诅咒？
    “写得真棒，大千你眼光不错啊！”乔飒飒击节赞叹：“不过这断句的节奏怎么那么熟悉？”
    “我这个人韵律感不行，所以就随便找了首流行歌的谱往里面填词。”卢皓月捂嘴偷笑：“不如你们下次唱好Demo再给我填词吧？”
    许尽千一拍脑袋说：“都怪我没有事先征求你意见，有人喜欢先词后曲，没想到你喜欢按谱填词。”
    卢皓月浅笑回应：“没关系，我之前也不知道，第一次写词嘛。”
    许尽千把歌词那回家，隔天就谱出了曲，经过几天的编曲和联系，在欠乐团的周末校园小型演唱会上，乔飒飒和欠乐团第一次献唱了《贪得无厌》，现场歌迷给了他们很热烈的回应，很多人把现场录的视频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和各种社交网络上。演唱会结束之后，乔飒飒迫不及待地在后台上网搜索“欠乐团”、“贪得无厌”等关键词，发现歌曲视频已经有了很多的转发、评论和点赞。
    申午初嘲笑她：“刚唱的《贪得无厌》里面都说了一时的虚荣捱不过无尽的时空——转评赞总会消散，孤单没尽头......怎么你刚唱完就忘了，开始迷恋这些虚假的喧嚣！”
    乔飒飒给了他一拳：“说得好像你没有发演唱会视频刷朋友圈似得！”
    两人正互怼的时候，后台进来一个高帅陌生中年男子，手持五张名片，给乐队成员一人发了一张，然后说：“大家好，我叫周游，是厉都时代巨狼传媒有限公司CEO，今晚来母校拜访老师，路过你们的演唱会现场，听罢觉得内心十分触动，我认为你们的词、曲、唱都非常优异，主唱的形象气质也和乐队风格完美契合，值得更好的包装和投入，所以我很诚恳地邀请你们签约我司，不知各位意向如何？”
    队员们你看我、我看你，觉得这个事情太突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乔飒飒忽然想起自己也是有了天眼外挂的人，于是扫了一眼他的个人资料，这一眼把乔飒飒吓得不轻，当场就想找个洞藏起来——这是个玩家！
    乔飒飒心中忐忑，而脸上丝毫不露怯，她轻描淡写地说：“非常荣幸，不过我们要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回复您。”
    说这句话的时候，乔飒飒又快速翻看了他的个人资料，发现他不仅是个玩家，还是个恒星级别的玩家，她记得石清越说过，恒星级别在玩家里已经算是不错，不是新手了。
    周游礼貌地告别：“理解！这样吧，如果一星期内没有答复的话，我会再来听你们的演唱会，表达我的诚意。”
    周游跟大家说再见的时候，像是刻意往乔飒飒这边多看了几秒。乔飒飒猛然觉得他的眼神似曾相识，再一想又觉得这世界上人脸就那么些类型，总有重合的细节比如微笑的弧度啊，看人的眼神啊......
    周游朝乔飒飒含蓄一笑，转身离去。
    乔飒飒觉得这事不适合用手机和石清越讨论，就赶紧让申午初把她送到石清越家，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看见清越爸妈的车开进院门。
    “去找林π克说吧。”申午初安慰乔飒飒：“反正石清越也不太擅长交际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