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修筑,建兴十六年春,令居外城已基本修筑完毕。若是从空中鸟瞰,外城基本呈正方形,东西、南北走向皆长三里左右。外城城墙依然采用夯土铸就,基底宽二丈五尺,城高三丈,顶端宽二丈。足供万人在外城屯戍防守。
外城与内城之间增设了许多民居,而每个方向在内外城之间都增设了哨所,每个哨所足以屯兵三百人左右。除此之外,内外城之间形成的新城区,还增筑了两所军营,一营置于西侧,一营置于东侧,以供新入军中的辅兵与氐羌武士暂居。
李延炤自本部战锋营与健锐营中各抽调两个百人队,分别驻守城东西两侧新营。一方面作为应急的快速反应分队,另一方面随时准备应对着两营之中尚未归心的氐羌部众与新进辅兵出现任何异样状况。
经过数月刻意的培养也好,影响也罢。如今归附的氐羌兵户中,基层将佐基本上已能够流畅地用汉话传递情报与命令。李延炤硬性规定这些新进的氐羌基层将佐在军中务必用汉话传递情报、命令等,兴许是起了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
饶是如此,将来要待如何将这些部落民分散同化,也是切切实实地摆在眼前的问题。如今县城中工坊昼夜不停地赶工,打造出来军械武器等相继交付新进辅兵与部落民使用。武器方面的生产进度尚可。如今营中这些新进士卒多半已是用上了令居县工坊产出的制式武器。毕竟灌钢法的效率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对此李延炤自己亦觉得是值得骄傲的事。
只是除却武备之外,铁甲的制造效率仍是颇为低下。好在李延炤已正经打算将健锐营建设成为一支山地部队。而山地兵的着装武备,务求轻便。在这种战术思想下,健锐营的武备几乎便已有定式:皮甲、长枪、腰刀、弓弩箭矢。除此之外,每名健锐营士卒皆须携带一段可能长达十来米的绳索,以及攀山极有可能用到的挠钩等。
陇西之地多山,李延炤组建健锐营的目的,正是想在这多山的作战环境中,一支山地部队往往能够出其不意,取得远超普通部队所能取得的战果。即使在硬碰硬的列阵交战中,这支轻型山地步兵也可使用长枪,来针对游牧民族所惯用的骑兵进行反击。
健锐营最为薄弱的一环,可能便是他们的防护。当面对这时代横行无忌的具装甲骑时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不过要是碰上匈奴骑兵惯用的骑射战术,无疑便要大大吃亏。甚至极有可能因为不断被射杀而全军崩溃。而要阻止这种情况的出现,只有一种方法,便是装备一支射程较匈奴骑兵更远的投射武器的远程部队。
这年代虽说弩类投射武器威力强大,且装备广泛,不过之前的令居县兵所装备的弩,多半都是臂张弩。虽然威力较之一般骑弓为大,射程也稍远,不过委实难以担当阻击骑兵的重任。
在这种情况下,李延炤只得将目光投向魏旭所部装备的个别蹶张弩上。此时弩的形制,偏向汉弩。机括构造较为简单,弩力虽然大,不过打个轻甲单位许是凑合,若是遇上具装甲骑以及重步兵等,便只能抓瞎了。这弩没有木托,射击稳定性差不说,也极难穿透铁甲。即使那些号称“威力巨大”的蹶张弩,也是如此。
李延炤踌躇一番,于此也想不出什么优良的建设性意见。他便只得找来工坊中李匠头商议此事。然而李匠头虽是经验丰富的铁匠,不过面对弩这种东西,也是一筹莫展。李延炤令随侍护卫去魏旭营中借来一柄蹶张弩,将之拿给李匠头,令他拆开研究,继而试制出来一种威力巨大,可由单人开弦的弩机。
李良带着弩机,回到工坊中,将之拆开反复查看研究。甚至连饭都忘了吃。弩机的奥妙其实就在发射的机括上,其余物件,李良自认为毫无难度。
机括要在上弦的时候勾住弩弦,岿然不动。而扣下弩机之后,勾住弩弦的这一侧机括便要立即下压,从而将弩弦释放出去,弩弦再推动前方的弩矢,向目标飞去。
弩矢的结构也须讲究,首先这弩矢所用箭杆,须得坚韧,使之飞行之时不至于自己偏航。其次弩矢用箭镞,一般是磨成三棱的实心箭镞。一来容易破甲,二来会给中箭人制造出一种多边形伤口,这种伤口难以缝合,往往中箭人在失血过多和恶劣的医疗条件下,撑不过许久便会死亡。
李良将整架弩拆开,又不厌其烦地将机括一点一点拆分开来,细细研究着每一部分的结构及其功用,望山、铜牙、悬刀还有些零碎的组建相继被李良摆在了桌案上,他一一看去,将这些弩机的组成零件装了拆,拆了又装。
李良已经看出,一张弩最为重要的便是这弩机。而弩机上除望山、铜牙、悬刀之外还有诸多细小部件,这些细小部件才是制造上最大的难点。
一名工匠进得屋来,一眼便望见李良桌案上的零碎部件。他好奇之下上前查看,一看之下便惊讶地呼道:“哎?这不是弩机部件么?”
李良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工坊中大匠范程,便叹道:“是啊。长史要我等制造弩机,以装备县兵。我也只得将之拆分开来,细细研究一番。”
范程拿起李良桌案上的弩机,一件一件拼凑起来,而后道:“李匠头,这弩机……结构却是不难,难就难在这材料上。”
“哦?你懂得如何制造这弩机?”李良听范程所言,顿时来了兴趣。他望着范程,一脸好奇道。
“先前家父尚在关中之时,曾在工坊中为匠,专事制造弩机。那时我为学徒,这弩机制造,倒也学了不少。”
“继续讲。”李良闻言来了兴致,眼望范程道。
“这弩机部件,需用铜锡熔炼,而后铸造。若言及制造,无非弄一批泥范或是陶范,而后浇铸。难就难在如今州中缺乏铜矿,铸币犹嫌不足,哪还有多余之铜拿来熔铸弩机?”范程一脸忧色,将组装好的完整弩机放置在李良面前桌案上。
“既然乏铜,便不能采用生铁浇铸部件吗?”李良心生疑惑,开口问道。
范程缓缓摇了摇头:“生铁浇铸部件,性能且闭口不提,其一,容易锈蚀,其二,需士卒常将之拆卸保养,务必常涂油脂,否则极有可能无法发矢。”
“不若我等且用生铁制造一副弩机,而后拿给长史过目。将此优劣之处与长史详说一番,再请他自行定夺?”力量望着桌案上的弩机,淡淡道。
“也行,既然匠头如此吩咐,某便先做陶范去了。”言罢,范程一拱手,便向屋外行去。
待范程行出,李良却仍是在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弩机,一言不发。李延炤给李良的要求是,制造一批能对敌军重甲士卒造成威胁的弩。而解决这个问题,仅靠试制铁弩机,显然还是不够。除弩机之外,前端的弩弓,也须换成力道更大的弓。
然而现下再做这批弩弓,显然是赶不及了。古时工匠制弓,都讲究一个“四时”。即春夏秋冬。在“四时”的范围内优选“六材”。“六材”即“干、角、筋、胶、丝、漆”这“六材”基本都在制弓之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冬天剖析弓干,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拢诸材,寒冬时把弓臂置与弓匣之内定型,严冬极寒时修治外表。冬天剖析弓干木理自然平滑细密;春天治角,自然润泽和柔;夏天治筋,自然不会纠结;秋天合拢诸材,白然紧密;寒冬定弓体,张弓就不会变形;严冬极寒时胶、漆完全干固,故可修治外表。春天装上弓弦,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
这是工匠们根据自然规律而严格制定出的制造法则。当然,如此制成的弓,当是弓中上品,其成本巨大,数量却极少。是绝对不堪军中所用。不过即便是简化了程序,寻找一些替代品来制造军中所用的批量弓弩,选材制造等也是需要超过一年方能堪用。
一念及此,李良便离开工坊,带着那弩机前往营中找李延炤。毕竟当下不论是弓材还是其余材料,皆不齐备。现制一批强弓所用时间得等到明年,谁也不知如此长久的制作周期,能否让军中士卒用到合用的武器。
李良去营中转了一圈,也不曾见到李延炤,听值守的士卒说,李延炤一大早便带着健锐营与一部氐羌武士,前去城西山脚下操练去了。李良心中牵挂弩机之事,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山脚下。
李良果然在西山脚下见到了值守的李部士卒。他在外间看了半天,也并未找到李延炤所处之地。而李良在一旁的反复窥望,却引来了在山脚周围值守的县兵。
两名身着皮甲,腰悬弓刀的县兵跑过来神色不善地望着李良,其中一人手中已拿上了套马索,李良见状,连连摆手道:“我乃工坊匠头,前来求见长史!”
两名县兵闻言,立刻面面相觑了一阵,而后停下手望着李良道:“长史已率军前去操练,请匠头速回吧。”
李良迟疑了一下,问道:“那……长史何时归营?”
两名士卒对望一眼,抬头道:“我等也不知……”
李良失望地哦了一声,随即便返身向县城方向返回而去,只留下两名士卒站在原地窃窃私语。而率军前去操练的李延炤却也没闲着,他将一副全身铁甲穿戴整齐,而后腰间挂着两柄环首刀,扛着三根长枪,还挂着一张硬弓与六十支装的一壶箭,正奋力奔驰在山路上。他左手扛着三根长枪,右手则拿着一根马鞭,虎视眈眈地望着跑在他前方的书名新进士卒。
一名士卒艰难地在山道上跑着,他此时只觉腿上宛如灌了铅一般难行,他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听得身后的脚步声,猛然回头,却见正是全身上下武装到牙齿的李延炤。
“长史……属下……属下委实跑不动了……”那士卒一边喘着粗气,一般断断续续地对李延炤言道。而李延炤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扬起手,手中马鞭已是毫不客气地落了下来。连着抽了那士卒三鞭子,李延炤厉声喝道:“快点跑!最后十名到终点的,晚上没饭吃!”
在马鞭与没饭吃的双重鞭策与激励之下,那名士卒奋起余勇,咬着牙又向前疾奔而去。在这股劲头之下,他连超数名身前士卒,一边赶超,一边在口中念叨着:“三、四、五、六、七……”而李延炤却仿佛也是与这名士卒杠上了,他一边向前奋力冲刺着,一边扬着马鞭,向被他超过的士卒们耀武扬威地强调:“后十名到达者,晚上没饭吃!未完成者,发去伐木!待遇比照辅兵!”
宣布完惩罚措施之后,李延炤便一路向着方才那名士卒追去。而身后那些士卒听到他的话,也是奋力向前,继续在蜿蜒的山道上奔驰着。为了自己的晚饭而努力着。
李延炤不管不顾,依然追逐着方才队尾那名士卒,始终与他保持着三五步距离,一边撵着,一边挥动手中马鞭,不时抽打在自己的铁甲上,吼道:“快些!再快些!”
他身上甲叶抖动碰撞发出的哗哗声,无疑更刺激着那名士卒的神经,他奋力向前继续奔跑,边跑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而身为官长的李延炤仿佛是毫无怜悯之心,依然一边奋力撵着,一边吼道:“快点!”
士卒们吭哧吭哧地翻过一道山梁,却见到一个约莫三丈半高的断崖横亘在了眼前。先期到达的士卒们也纷纷停驻在断崖下,不知如何是好。李延炤一路由队尾跑到队头,凝望着那座挡住去路的山崖。
“看我的!”李延炤伸手拿过旁边一名士卒手中的挠钩与套马索,一边将之牢牢地捆在一起,一边环视着周围,语气淡淡地,泛不起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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