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佛光寺回来,江五把自己关在房里一直躺了七八天,吃喝随意,脸都不洗,第八天傍晚的时候才从屋里晃出来,整个人都馊了。
担惊受怕了许多天的丫鬟秋果和夏果终于见到小姐出门,简直喜出望外喜极而泣,可突然闻到小姐身上久不洗澡的汗酸气,几乎羞死。
“姑娘,我们这就去备热水,您得洗澡换衣服了!”夏果转身提裙就走。
秋果端来脸盆和青盐,“姑娘先洗把脸,擦擦牙。”
江五目光涣散看着两个侍婢指挥满院子人忙乎,咧咧嘴,冲秋果一笑,“是该洗洗了。多多烧水,让我好好洗一洗。”
“哎!”秋果一见姑娘好几日没擦洗的泛黄的牙齿,真觉得五雷轰顶。好好一个官家小姐,怎么要把自个儿折腾成这个样子,简直都成乞丐了!
江太太闻讯赶来的时候,江五已经泡在浴桶里洗脏了一层水。丫鬟们把脏水端出来,江太太看着那水直皱眉头。
“五儿,别洗太久,你好几天没正经吃饭身子虚着呢,我让厨房备饭了,一会就给你送来,娘陪你好好吃一顿。”江太太又气又心疼,隔着屏风跟女儿搭话。要不是江府丞限制着她,她怎能任由女儿这么糟践自己身体。
屏风里传来江五辨不出情绪的声音,“娘莫着急,我洗干净了就陪您吃饭。我身体底子好,几天而已,不碍事。”
“哪里不碍事……”江太太忍不住数落,却发现女儿已经撂下她这边,跟丫鬟搭话去了。
“好好替我篦头发。”
“是。”
“换下来的衣服仔细查一查,衣领子,袖子,缝线的地方都好好查。”
“是……不过小姐,查什么?”
“查有没有虱子。”
“……”
江太太听得头皮发麻。
江五一洗就是一个时辰,水换了一桶又一桶,洗得满屋子水汽氤氲,才披一身单薄夏衣走出屏风。一见江太太歪在软椅上打盹,笑问:“您还等我吃饭呢?饿不饿?”
江太太上了年纪,是等累了,一不小心眯瞪过去,一听女儿声音立刻惊醒,扑上去抱着江五上下打量不停,“看,看,人都憋瘦了!手腕子上都是骨头!来人!快传饭,先让好克化的汤水给姑娘垫肚子!”
江五摸摸肚子坐到饭桌前,“嗯,还真是饿了,我现在能吃下半头牛……对了,娘,咱们明天吃牛肉吧?要烤的,让人买新鲜的嫩牛进来。”
“行!只要你肯吃饭,吃月亮我也给你摘去!”
“娘你这是骂我呢?天狗才吃月亮,我又不是狗。”
江太太忍不住笑,又忍不住数落,“你总算正常了?总算正常了?那日从外头回来跟撞邪了似的,让我担惊受怕这么多天,偏偏你爹说要你静一静,不让我管你,几乎急死我!”
旁边老嬷嬷提醒:“太太,五姑娘好几天没吃正餐,肠胃弱着呢,明天不能吃烤牛肉。”
江太太连连点头:“对对对,不让她吃!馋着她!谁叫她不懂事。”
江五笑嘻嘻的,闷头吃东西。悉悉索索喝汤,大口吃粥,声音那叫一个响亮,毫无淑女风范。满屋子丫环婆子习以为常,江太太刚要说“吃饭秀气点,不然以后嫁出去怎么办”,突然想起此时说这话不妥,又生生憋了回去,生怕一言不合女儿又犯了倔毛病,再把自己关起来。
没想到江五倒主动提起这方面的事了。
“娘,以前给我说亲的那些人,说的都是谁呀?改日您把那些公子少爷的名姓抄录我一份,家世性格也写上,我仔细看看。”
江太太正喝茶,闻言差点没喷出来。
“怀秀你说什么?!你要看什么?!”
江五吞口软糕,面对满屋子人看鬼似的眼神笑了笑,“这么吃惊作甚?我也老大不小了,想把自己嫁出去有错吗?”
“怀秀,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别赌气啊。”江太太简直像是十年旱地逢了甘霖,忽闻女儿自己关心亲事,第一反应不是欢欣鼓舞,而是怀疑天地反转,怕有什么作怪。
江五无奈:“我赌什么气啊,真赌气就随便把自己嫁了,一口答应那个姓方的小子,那才叫赌气!娘,我真想嫁人了,我也想要小暖那样的女儿,您快替我寻摸好人家去,我要仔仔细细地挑。”
江太太晚间跟江府丞说了这事,忧心忡忡,“老爷,怀秀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踏进佛光寺半步,现在闹得……”
江府丞眯了眯眼:“这是好事,乱担心什么,她让你搜寻人家你就去搜,这几年提亲的算起来也有不少了。”
江太太思来想去,只得暂且应下,又不放心追加一句,“那,方家就不用管了吧?”
“谁说的?人家正经请官媒登门提亲,你想当没有这回事?”
“老爷……”
江府丞翻身睡了。
江太太一口气堵在心口,又是半夜无眠。前天,就在江五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理的时候,有官媒上门,备礼打听江五生辰八字。江太太开始还高兴,后来一听是方家,忍着才没把人打出去。当初江府丞跟她分析利弊的时候,她本还想观望观望那个什么方敬宽,想着自家老爷眼光向来独到,说不定此子有让人惊喜之处,堪配自家女儿。
谁料偶然一次宴会上遇到方家太太,对方不知怎地知道了方敬宽在江府内宅逗留的事,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竟是叫她管束好家院,不要给方家那尊贵的进士老爷名声抹黑。
江太太要不是碍着蓝家秦氏面子,当时真想让请客的主家把方太太轰出去。自此,也断了对方敬宽的念头。方敬宽再怎么优秀,有方太太那种伯母,谁家女孩嫁过去都是遭殃!
可现在,女儿要她搜罗求亲者,夫君却让她把方家也算进去,这……江太太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亮时顶着两个黑眼圈坐起来,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江府丞直皱眉头。
后来,还是她贴心的老嬷嬷一语点醒:“太太愁这个做什么,您就是把方家算进去,五姑娘也不可能看得上啊!”
江太太恍然大悟。对,就凭当晚女儿对方家小子恨不得杀了的态度……她这不是杞人忧天,净做无用功么!
于是江太太开始搜罗合适公子,曾提过亲的,没提过但她中意的,京里的,京外的,天天叨念分析,管家之事全都撂在一边,可谓殚精竭虑,没几日头发都添了不少。
而江五自从出了房间之后,天天在家神清气爽乱逛,招猫逗狗闲晃几日,忍不住跑出去玩了,全然一副甩手掌柜模样。惹得宅子里老管家们感叹不已,“真真可怜天下父母心!”
京西民居一道普通深巷的普通宅子里,住着当今皇后的姨母方秦氏。但方太太这个尊贵身份,左邻右舍可没有人知道,巷子里的居民差不多都是商贾,也当新搬来的方家是外地来京的富商。
只因方太太从来不许家人往外传扬她的身份。
不是她低调,而是实在不敢高调。
哪有堂堂皇后的姨母住在民宅区的?小小套院又不华丽,怎么看都没有贵族气象,说出去不是纯让人笑话么!恐怕一旦邻居们知道了方家和皇家的渊源,不但不羡慕巴结,反而还要揣度他家为何不能跻身贵门,为何连在京东富庶地买套宅院的能力都没有呢。
这一日方太太坐在家里盘账,听底下汇报老爷又从京城铺子里凭空提走了两万银子,登时拍案大怒:“谁给他提的银子!当铺子是银矿么,想提多少提多少!”
“太太,老爷说是给侄少爷铺路的,急用。”
“给方敬宽铺路?什么时候要用这么大笔钱了,我怎么不知道?”
正发火呢,门上报说官媒求见。
方太太纳闷,官媒跑来做什么,她没跟官媒打交道啊。及待请进来一问,那官媒婆子说是来商量问名礼。
“问名?问谁的名?”
“问京兆府府丞江家五小姐的呀,太太……不是您家让小的打理吗,小的都去江家登过门了。”
方太太一头雾水,追着媒婆问了半天,终于问明白了,登时摔了茶碗,“去!去把方敬宽给我叫回来!谁给他的胆子,竟然越过我拿我的银子,越过我自作主张求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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