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不知找小侄何事?”
方敬宽当天却没有来,直到第三天晚上掌了灯,才一个人晃晃悠悠登门,见了方太太如常含笑行礼。
方太太憋了两天的气,正被丫鬟劝着盘点首饰散心,听人报方敬宽来了,慌不迭把桌上首饰全都扫进盒子装好,可一见方敬宽那悠哉的样子,却差点把首饰盒子直接摔倒方敬宽脸上。
“嗯,来啦?看座。”方太太皮笑肉不笑,压着火。再怎么生气是背后的事,当着翰林院进士的面她还是会做做表面功夫的。
方敬宽一身最普通的文士长衫,头上一根古朴的乌木簪子,发髻整整齐齐。朝方太太作揖为礼,一撩长衫下摆,施施然落座。丫鬟捧茶上来,方敬宽微微一笑点头致谢,丫鬟红着脸抱了茶盘匆匆退下,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方太太眼皮一跳,暗骂丫鬟不争气。
“敬宽,这两日忙什么呢?”言下之意,连我传唤都敢拖延。
方敬宽欠身作答,眼角余光在桌面未来得及收起的首饰盒子上扫过,对盒子边沿露出来的珠光宝气恍若未见,“让伯母久等了,这两日院里事忙,一时脱不开身。”
方太太心里暗骂,早些年你可是随传随到,手里做着什么都得连跑带颠给我赶过来,晚一会都要点头哈腰赔罪的,现在翅膀硬了,轻描淡写一句“事忙”就要把我胡乱搪塞过去?!
“呵呵,敬宽,公事是要紧,可也得注意身体。尤其是下了差事之后要是想疏散筋骨,尽可到伯母这边来散心,出去喝酒熬夜对身体可不好。”
说着,笑眯眯看向方敬宽,心道你以为我不知你昨晚喝花酒的事么?还想用公事敷衍我,公事再忙,也没耽误你拉着狐朋狗友不正经呢。
方敬宽道:“多谢伯母提醒。”然后低头喝茶,仿佛根本没听出弦外之音。
方太太没有达到预期打击目的,皱皱眉,换上更温厚的笑脸,“敬宽啊,我不懂外头的事,不过和京里各府太太们走动多了,也知道庶吉士的名声顶重要,一旦有了污点那可要影响一辈子的前程。翰林院是清流,士林榜样,言行万万要注意。京都纨绔子弟斗鸡走狗,整日泡在花楼里都没人在乎,可你不比他们,金贵身份需当爱惜。”
方敬宽点头:“伯母真是女中豪杰,见识超人,当年圣人要是认识伯母,肯定不会说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夸赞的语气表情都诚恳到了极点,可却听得方太太几乎吐血。这是拐弯骂她呢?果然这小子腹内藏奸,不是东西!
索性直言了:“敬宽,伯母找你来,是有要事问你。”
“伯母请说。”方敬宽马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
方太太在袖子里掐自己掌心,努力压火,“前日官媒突然来访,我才知道一件挺意外的事情。敬宽,伯母这些年将你当作亲生儿子对待,对你掏心掏肺,却没想到……”重重叹口气,表达未尽之意。
方敬宽却好奇地问:“没想到什么?”
方太太真是难忍他装腔作势了,终于冒火,“没想到你根本不把我当亲人长辈,娶妻这种大事,竟然事先不告诉我!”
说完又觉得语气似乎太重了,随即抬袖子作拭泪状,带了点哀怨说,“哪有年轻人自己去找媒人办事的,传出去让别人笑死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不在孤苦一人,伯父伯母就是你的父母,你怎么一点消息都不透露?让外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编排我们苛待你呢,你对得起我们吗?”
方敬宽更惊讶,“咦,这事……伯父没跟您老人家说?”
方太太被“您老人家”几个字噎了一下,真想说我有那么老吗,但随即意识到关键不在此,关键是……老爷知道此事?
她这里一停顿,方敬宽已经恍然,“噢,定是伯父最近没回家……”说到这里马上住口,察觉自己失言似的,挂着一副非常尴尬的表情,歉然而同情地望向方太太。
方太太掐得自己掌心都麻了。
“老爷在外头养了小”,最近家里上下都在悄悄议论这事呢。没想到方敬宽竟然也跑来插一脚,摆她一道!她才不信方敬宽是无辜犯错呢。
她狠狠瞪向方敬宽。
方敬宽一脸歉然。
方太太险些拍案而起,“敬宽!你事先告诉你伯父了?挑女孩子求姻缘的事你伯父怎么会在行,不让伯母给你把关,舍近求远,你真真糊涂!”
方敬宽低头委屈:“伯父那天说不用提前告诉你,等事成……”
“他怎会?!”屋里廊下伺候着五六个婆子丫鬟,方太太赶紧打断。丈夫遇事瞒她也不是头回发生了,十分影响她的主母威严。
方敬宽却一点眼力都没有似的自顾往下说:“伯父很赞同向江家提亲,说我跟江五小姐是天作之合,又听说您似乎……想把您干姐姐的女儿说给我,就让我先办事去,之后他找机会再跟您交待,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他还没说,大概,是一时忙忘了?”
又突然恍然,“……莫非他这些天一直没回家?”
随即安慰,“伯母别生气,伯父他其实很敬重您的。”
“别说了!”方太太忍不住站起来,终于拍了桌子。心道方敬宽准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当着下人的面说老爷“敬重”她,说老爷许多天不回家!
“我什么时候要把我干姐姐的女儿嫁给你了?!”最终,方太太选择了这个突破口。因为方敬宽所言之大半,她实在没办法反驳。
“没有么?大概是伯父误会?”方敬宽不争辩。
方太太直觉这不是她家老爷误会,定是方敬宽故意引导,才让她那糊涂老爷上了圈套!
可这种事,她点破方敬宽也肯定不会承认,还会让她背上疑神疑鬼、拿侄子当小人的恶名。方太太真生气,特别生气,尤其是家里那位养了外室不归家的老爷,更让她没脸。
她青着脸站了半天,努力了半天,火气还是没压住,直想把方敬宽撵出去,让他要多远滚多远。
“伯母,您身体不舒服?小侄改日再来看您?”方敬宽十分体贴,起身告辞。
方太太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忘了正事。莫名其妙的,就被方敬宽引得怒火攻心。
“且慢!”她赶紧阻拦。开玩笑,今天让方敬宽走了,下回又不知道多久才能把他“请”来!
“伯母还有事?”方敬宽又施施然坐下。
方太太也慢慢坐下,长长出口气,暂把自家老爷的烂账抛在一边。不得不说,她憋气压火的能力其实挺厉害的,也不知是不是被丈夫和方敬宽“训练”出来的。
“敬宽啊,伯母找你来,是要跟你谈谈江家的婚事……”
“多谢伯母,问名纳吉送聘礼,接下来的事还请您多多费心。”
“……”方太太心说我什么时候答应办事了!
“敬宽啊,其实你看,我们和江家做亲,门不当户不对,伯母诚心为你考虑,觉得你还是另寻良媒比较好。至于江家,就算了吧?”
方敬宽疑惑:“伯母是说,江家配不上咱们?”
方太太吐血。这话传出去,皇后能把她吃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