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敬宽自顾自继续说:“……伯母您一心为小侄着想,把小侄当亲儿子,所谓自家儿子心头宝,天仙来了也配不上,何况是江家一介府丞?伯母,您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不是。”方太太赶紧否认。
“……您没把小侄当亲子看待?”
“不是!我是说江家不只‘一介府丞’那么简单!连我这个妇人都知道的事,你整日在外结交,就不知道他家背后站的是谁?”
方敬宽一脸茫然,“是谁?”
“皇家!皇后!江五小姐常往馨园跑你不知道?”
“略有耳闻。但伯母您激动什么?江家和皇后相熟,您是皇后亲姨母,这不恰恰正好。请皇后做主媒您看怎么样?”
“你……这不可能。”
方太太心说这纯属做梦,就皇后对我那明近实远的态度,肯把她朋友嫁给我侄子?但看到方敬宽满是期待的样子,又不好说实情,要知道她在方家的地位可大多来源这层所谓的皇家关系。
“伯母?”
“别多说了,这婚事不成,伯母给你另寻良媒。”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伯母一心为你好,你要相信。”
“可伯父已经答应了。”
“……有些事他不知道,改天我跟他细说,总之敬宽啊,你先把这事放下专心公务去,伯母一定给你找个合适的媳妇进门。”
“那江家怎么办?我们提过亲了,又反悔,惹了江府丞如何收场?您也说他背后是皇后。”
“……”
“哦,是小侄多虑?您是皇后亲姨,当然不在乎江大人。如此,就劳伯母费心操持了,小侄感激不尽。”
方太太脸色有点难看,待要说话,方敬宽起身告辞,不等她答言就走出了门。
“这……这逆子!”方太太看着侄子背影咬牙,心里莫名生出些古怪之感,仿佛错失了什么似的。
方敬宽一路出了庭院,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微笑,不断和路过的男仆女婢点头招呼,亲和如常。及至走出巷子去,才有一个门房上的小厮耗子似的溜着墙角撵上他。两人拐到另一条巷子去说话,四下无人,方敬宽递给小厮一个小布囊,巴掌大。
小厮像平时一样轻车熟路接过,道了谢就往兜里揣,揣到一半才发觉异常,诧异打开布囊一看,立时惊讶,“这……太多了!这么多!怎么这么多!”
方敬宽不由好笑:“轻声些。”
小厮点头哈腰不住道谢,“这块银子足足有二两?多谢宽少爷赏!”
“二两银子把你高兴成这样?好歹你是门房上的,别一副没见过钱的样子。你舅妈在太太跟前伺候,油水也不少吧。”
小厮愁眉苦脸:“少爷哪里知道我们的苦。别看我们在门上当差,真正没什么进项,全靠月钱呢,月钱能有多少?太太防贼似的防着我们,根本没有进钱的道道啊,上个月铺子过来送礼,李哥收了人家半筐杏,被太太知道革了半个月的钱,我舅妈那边就更别提了,太太对她们更抠门,零星赏她什么也落不到我头上,她自己还有小子丫头呢……”
“行了行了,爷没空听你说这些。”方敬宽从怀里又摸出一个布囊,精致些,交到小厮手里,“这个给你舅妈,帮我办点事,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小厮接了布囊手里暗暗一捏,心中惊得不轻,这分量,足有十两吧?“宽少爷要办什么事?小的一定办到办好!”
且不说两人怎么嘀咕,方宅里方太太憋一肚子火,在方敬宽走后把上来伺候的丫鬟婆子挨个骂了一遍,不管人家做什么她都能挑出错来教训,尤其是给方敬宽上茶红了脸的那个丫鬟,被她两巴掌打肿了脸,罚三天不许吃饭。
然后方太太窝着火上床睡觉,睡着了,火气自然也就没了。第二天大早晨一醒来,照例梳洗穿衣吃饭。早饭一点肉粥几碟子点心,方太太吃了两口皱眉,“东西太少,怎么吃得饱!平日里厨房采买要花那么多钱,都被你们中途吞在自家腰包里了?”
厨房老妈子赶紧跪下解释:“太太,是您前天说要省钱,不让我们上大鱼大肉的呀!”
方太太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是这么吩咐过。随即睡掉的火气就死灰复燃了,她干嘛要省钱,还不是为了那糊涂老爷随随便便就从铺子提走两万银子!两万啊,两万啊,京里和乡里所有铺子加起来,一年才能赚多少,突然提走两万还要不要周转了?那可都是她东拼西凑弄出来,准备往海路上进货的货钱!
“老爷呢,去把老爷找回来,说我有要事!”
方太太饭也不吃了,摔了筷子怒冲冲回到床上歪着生气。底下一个管事婆子亲自上前伺候,跪在地下帮她捶腿。方太太歪了一会突然坐起来,恍然想起什么:“昨晚那猴崽子过来,光顾着说婚事了,忘了问他银子的事!”
“太太息怒,别气坏身子,全家可都指望您呢。昨天忘了,下回叫他来再问呗。”婆子低声下气哄劝,“再说,您没问也挺稳妥的,万一……”
“万一什么?他拿我的银子还敢跟我翻脸不成!”
“不是,太太您想,侄少爷可从没跟咱家伸手拿这么多钱,自从他进了咱家,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您经手,买纸笔交束修也都跟您报账,什么时候跟老爷直接要过钱,何况这么一大笔。”
“你是说?”
“太太,奴婢说句万死的话,您要听了不高兴,奴婢任由您打骂,只是奴婢诚心诚意为您着想……您看,有没有可能是老爷借着侄少爷的名头……”
方太太顿时脑袋发蒙,如听惊雷。
婆子又说:“当然,也可能是侄少爷背后真要用钱,老爷一面给他提银子,顺道又多拿了一些去做别的。”
别的?别的还有什么需要大笔钱?当然是养小老婆!
方太太立刻抓了婆子的手,抓得死紧,“我就知道,就知道唯有你贴心,只有你肯说这些话,别人一定都看我笑话呢!还把我蒙在鼓里!”
婆子眼眶发湿,声音哽咽,“太太不怪奴婢乱说话就好。”
“怎会?我脾气不好,可我不是傻子,谁跟我一条心我能不知道吗?”
婆子低头:“要是您不怪罪,有两句话奴婢大胆说一说。”
“你尽管说。”
“太太,侄少爷的婚事您就放一放,让他自己乱折腾去吧?你为他劳心劳力,到头来他那个白眼儿狼可不一定感激您,您何苦呢?昨晚那情形,侄少爷跟您装傻充愣的,奴婢看着都替您委屈。”
方太太瞪眼:“果然你也觉得他是故意装傻?”
“太太心善,才会相信他。”
方太太大恨。果然,这猴崽子!她昨晚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光顾着生气了,竟没发现猴崽子装傻。
“方敬宽,养不熟的白眼狼,亏我供他从小读书!翅膀硬了敢戏弄我,不让他知道我的厉害,我就不姓秦!”
婆子不动声色挣开手,继续捶腿,“太太小心身子,别跟他生气,一大家子等着您照顾,您理他做什么。说起来不过是个侄子,您供他读完书就是功德一场,后头好坏跟您不相干,又不是亲儿子,您还真给他娶妻谋官养他一辈子?”
方太太在气头上,“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官路上我不管,婚姻内宅大事,他敢越过我就不行。我看他一定没安好心,还想私下娶江家那个老姑娘?其实是想绕开我自己搭上皇家吧?想得美!”
“太太……”
“这件事你别劝,我管定了。江家老姑娘要是进门,方家全族都要巴结她去了,哪还有咱们主仆容身之地!”
“奴婢是为您考虑,您想啊,要是……”
“我不用想。这件事就这么定,方敬宽的媳妇必须是我的人。”
“侄少爷似乎很有自己主意,您太硬气的话,恐怕他恨上您,以后不跟咱家走动。”
“恨我?他以后谋官还得靠我呢,真以为进了翰林院就厉害了?那穷翰林多着呢,没我到皇后跟前说话,谁给他撑腰谋肥缺儿,他想娶江家老姑娘,想甩开我?做梦,江家凭什么看上他一个穷酸。”
“那……江家既然看不上他,太太何苦中间做坏人,按他说的办,到时说江家不同意就好嘛。”
方太太很强硬:“那性质不同!我必须让他明白,他做什么都不能绕过我,不得我允许,不许自己乱作主张。咦,你怎么处处为他说话?”
“哪有啊太太,奴婢诚心为您着想……”
婆子觑着主母脸色,没敢再说此事,转而议论起怎么才能把老爷拴在家里。
直到午间方太太睡觉,伺候了大半天的婆子才从内室出来,回到下院找了个小丫鬟跑腿,“去门房跟你哥哥说,事情办不成。”
“好。”小丫鬟跑了。
婆子伸手进枕芯里,摸到里头藏的银角子,朝方太太卧房方向狠瞪几眼,“老虔婆,自己不发赏,还拦着别人发赏,活该老爷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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