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以为江大人是您的心腹,您对他保持控制和监视以便确认他足够可靠是必要的……”
“是,但这种控制绝对不包括把手伸进他的内宅。而且事实上,”如瑾认真告诉女儿,“我已经不控制他很久了。‘控制’,不应该用在心腹身上。如果你还需要对你所用的某个人进行刻意控制,那么他就还不能算是你的心腹。心腹这个词,分量并不轻。你知道吗?”
如瑾深深注视着女儿。
“你从小跟着老师读书,学到的道理和技巧都是很好很好的,但你还没能把它们完全吃透。你可以掌握身边的人,整个馨园内院我也放开给你随心做事,可毕竟格局太小,你的年龄也太小,或者说,年龄足够了,但太过单一的生活圈子给予你的经验太少,磨砺太少,所以有些事你体会并不深刻。在用人驭人上你要多学你的父亲。”
商潆的眸子很清很亮,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独有的魅力,“那么我该像弟弟一样,进出父亲的书房和议事厅吗,母亲?”
“如果你愿意,并且渴望,我可以向你父亲提议。”
“不,要是您不反对,我想自己和他说。”
如瑾点头:“可以。但开口之前你最好准备好足够充分的理由。”
“我会的,母亲。”
如瑾笑了。女儿很有主意,她很欣慰,她喜欢看到孩子有主见的样子,不管那主见是好是差,总要有一个。她补充说:“如果你得到了允许,我会为你高兴的。但你要记得旁观别人做事并不是获得提升的唯一途径,你还可以尝试其他。”
“嗯。”商潆尚未完全理解母亲指出的过错,但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明白。
不过如瑾的话还没说完:“下面,来说一说你的布置。你做了一些事,用到一些人,取得的效果从现在来看还算不错,起码男方已经提亲并且打定主意了。但我得告诉你,你用到的人太多了。”
“多么?”商潆想起教习历代战争的老师讲过一个观点,“以少胜多的战绩固然可以彪炳史册,但如果手里有足够的兵力,就不要拿兵将的性命开玩笑,指挥者要做的只是把兵力堆上去,堆死对方,群狼围兔,让兔子一次蹬后腿的机会都不要有。”这道理可广泛应用于战场之外。
虽然婚配事拿这个作比不是很恰当,但道理总是相通的。
而且她并不认为自己动用的人“太多”,事实上根本没有几个。
如瑾笑道:“道理相通的事情,许多细节是不一样的。如果你在事前足够了解方敬宽的底细,像吴老太太和了尘和尚他们,大概并不需要你特意派人去拜托。这一步你走得多余。”
商潆早知崔吉和他的手下只对母亲一个人负责,甚至不包括父亲。果然母亲了解她所有的安排。
“母亲,我想将事情做得尽量不留痕迹,让江姨母察觉不出分毫。大概没人喜欢被别人干涉私事,所以我的每个安排都有必要。”
“不留痕迹吗,没有任何事可以不留痕迹。风没有痕迹,但树叶会记录它的脚步。你用的人确实不大容易被你江姨母怀疑,可是你接触过他们的事终究和风一样,只是看起来无形无影而已。影影,只有从没做过的事情才不会被人察觉。”
“可是母亲,崔大人和他的人身手很好,更知道怎么办事。他们不会……”
“这和身手技巧没有关系。就像江大人绝对抓不到进他府里做事的人,可不代表他事后推测不出大概。他为什么能把容忍了那么久的梅氏撵走,撵得干净利落,你体会不出其中意味吗?”
商潆一愣。
她真没想到这个。难道梅氏祖孙两个离开江府,并不是简单的犯错受罚?难道江府丞的洞察力可以达到……那种程度吗?
“影影你的出发点错了。你不该总想着不露痕迹,不被人察觉,你需明白做事的目的是完成,而不是隐藏。我希望以后你能少走一些弯路。”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商潆不由惊讶,怎么还有?她有这么多漏洞吗?
如瑾却没给女儿留面子,继续说:“你的确插手太多了。你想帮助你江姨母结成姻缘并没错,但姻缘,感情,和别的事是不一样的。你要做的其实只是牵线,而且不用替他们牵完整条线。你太努力改变你姨母的心意了,那不合适,而且很容易弄巧成拙。你得有这条线不成再牵下一条的准备,而不是盯住一条不放,虽然那位方进士看起来的确不错,但却不是你左右别人意志的理由。要么引导,要么强制,千万不要试图‘左右’,中庸之道不适合掌权者,它只是臣服者的处世准则。”
要么引导,要么……强制?
商潆在大学士老师的课上并没有学过这样的观念,私下里浏览群书,也未曾看到哪位大儒写这样的话出来。看着母亲安静微笑,以寻常态度说话的模样,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些事如果不生在帝王家,是不会有人明明白白告诉你的。
“还有,以后别花太多心思在这种家长里短上头,比起干涉别人姻缘,天下很大,还有更多有价值的事情等你尝试。”
如瑾结束了谈话,商潆辞别母亲,回房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她前脚刚走,后脚商玄宙进了屋,笑道:“这孩子被你教训的,连我坐在厅里都没察觉,直直走过去了。”
“咱们的女儿很专注。”如瑾微笑。
“你想把她教成什么样子?”
“不知道。”如瑾说,“我只帮她成为她想成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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