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没听清。”罗恭追问,“到底往哪边走,江小姐说话大声点。”
“叫我公子。”
“从命。公子,往哪边走?”
江五踌躇不定,让她此刻大声确定说出回京或者不回京,都很艰难。“先歇一天!”最终她不顾左风鄙视的冷哼,决定拖一天算一天。这县城没什么特色,倒是有道醋酿丸子的地方菜很好吃,江五一天换了三家馆子吃丸子,吃饱了就回客栈睡觉,沿途买点小吃食小玩意,把烦恼全都抛在脑后,过得还算惬意。
晚间醒来,看着窗纸透过的微光发了一会呆,她突然想,要是一辈子生活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没人认识她,没人对她指指点点,似乎也不错。为什么要回京城重陷婚嫁泥潭呢?
被窝很舒服,又软又暖,她翻个身,把脑袋扎进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茧。
许是白天睡多了,再睡着时就没有那么酣沉了,梦境一个接着一个,有些不安稳。
呲牙咧嘴的村汉挥刀砍来,露出一嘴黄牙嚷嚷着,逼她交钱脱衣服。左风扔了斗笠朝她笑,突然脸色一变狠狠抽了她一鞭子。她知道是在做梦,挣扎着想从梦中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一转身又是罗恭领着六个黑衣人把她抬走,说要去黄风寨卖给黄老大……
三更天的时候街上梆子响。
终于把她惊醒。她一头冷汗,浑身黏腻腻的难受,张眼看看周围,屋子里的桌椅柜子被檐下灯笼照出暗影,看上去很是狰狞吓人。她紧紧抓着被角,突然就哭了出来。
在没心没肺地过了一天之后,夜静更深,独自一个人躺在离家千里的客栈里,她终于一阵一阵开始后怕。
昨夜种种惊险不由自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由不得她不想。劫匪啊,黄风寨啊,惊雷暴雨啊,还有两个保镖时好时坏把她吓得不轻的做派,全都在她眼前乱闪。越回忆,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觉得无依无靠。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白天是在硬撑,跟罗左二人硬撑,也是跟自己硬撑,她以为已经把昨夜忘掉了,不怕了,其实只是把情绪下意识压制住而已,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还纠结什么回京不回京呢?本就是不该纠结的事。
回去吧,外头太危险。
又把左风那段谁谁谁能干掉你的话想了一遍,她坚定了回京的信心。
“此时不回,更待何时?”次日一早再次被罗恭问起的时候,江五翻身上马,吩咐回京。
罗恭笑呵呵,“不再歇一天啦?”
“不了,我决定了!”
“那,银子可别少给我们啊。”
“知道!”
江五骑马小跑,一路出了县城,直往通向京城的官路而去。没一会左风追了上来,问:“真要回去?”
“嗯。”江五敷衍应着,沿着官路直接拐上另一条小路,她记得不远处就是一座官家驿站,她要到那里去找官差给爹爹报信。既然决定要回去还是稳妥些好,这俩保镖她总觉得不放心。
小路上行人少了些,她催马快走,罗左二人就在后头跟着,一时只闻马蹄声。
眼看着驿馆房舍就在眼前了,冷不防左风突然伸手过来,一把拽住了她坐骑的缰绳。咴!马儿行进中突然被控制,抬起前蹄悠长叫了一声,仓促停住。
“做什么?”江五怒目。幸亏她骑术不错,不然真能被甩下来。
“你不用我们保镖了?”左风指指前头驿馆,显是知道她要去干嘛。
江五道:“怕你们再跟我‘开玩笑’。”
罗恭也上来,闻言笑呵呵:“江小姐不信我们啦?”
“信。”江五是真信。
昨晚想了一宿,蛛丝马迹,点点滴滴,思来想去之后她非常确信,身边这两位的确是正经保镖。但她也非常确信,俩人真没当她是正经雇主。就冲深山娘娘庙里那个十分严重的玩笑,她就不能再跟他们走了。管他们是谁派来的,总之那种吓死人不偿命的“玩笑”,她真得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我会照常付账的,你们径自回京跟镖局领银子就好,但后半程路不劳二位,我通知爹爹派人来接我。”
江五很认真地向两人交待。大声说出决定之后,她更坚定了念头——回京,远离罗左二人。
她的思路更清晰了,再不是前夜娘娘庙的混乱状态,也不是昨日的纠结状态。
罗恭看看左风。
左风松开了江五的缰绳,“决定了吗?”
“嗯。”江五重重点头,“这半个多月来,辛苦两位了。”语气很客气,非常有礼貌,再不是对两人吼叫时的任性之态,可也客气出了距离感。
左风扶了扶头上斗笠,沉默一瞬,调转马头往驿馆方向走去。罗恭在后头叫了一声,“兄弟,你不……”话到一半就住了口,因为左风没回头。
江五收回缰绳,不管两个保镖如何商量,直接策马朝驿馆驰去,眨眼越过了左风马前,窜进院子里。
进院找人,交代身份,赏银子送书信,一套事情做完,江五被驿站的小官客客气气请进内院休息。在这种穷乡僻壤里,她那当京兆府丞的爹就是天王老子,没人敢怠慢她。
这时候她才发现两个保镖没跟进来。他们还在外头吗,还是走了?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出去交待一下为好。毕竟在娘娘庙出事之前,两个人一路上还是尽职尽责的。
她是个心宽的,决定了回家之后情绪也好了不少,仿佛放下一个沉重的包袱,浑身倍感轻松。于是也不跟两人记仇,走出驿馆去道别。
罗恭和左风果然还没走,骑马停在馆外十几丈远的地方。
江五走过去,听见罗恭和左风说,“……你赢了,但接下来能赢吗?”
没头没脑的话,江五也懒得问缘故,上去径直和他们道别,还很客气地问:“回去路费够吗,要不我先垫些?”
罗恭笑呵呵地不说话,勒马转头,往旁边退开几丈远。
江五诧异,问留下来的左风,“你有话说?”自从进了娘娘庙这个人就怪怪的,净做不着调的事情,莫不是中邪了。
却见左风下了马,站在她跟前开口问,“跟你打个赌,如何?”
什么情况?江五皱眉。
左风道:“早饭没好好吃,现在这时辰城里馆子约摸都开了,咱们临别一起吃顿好的去。”
“这没问题。”江五对吃喝并不排斥,还有点想念县城里的醋酿丸子。只是打赌是什么意思?“要喝酒划拳么?”
左风摇头,“进城看见第一家馆子便进去,若好吃,你什么都不用说,直接跟我们去海城。若不好吃,你摘了我的斗笠再决定,回京或去海城都由你。”
啊?
江五默默把他的话重复一遍,最后确定不是自己脑子有问题,是他脑子有问题。
左风问:“听懂了吗?”
“听懂了,但没弄懂。”
“听懂就好。你只告诉我——”他放慢了语速,“你,敢,赌,吗。”
“大堂三位——醋酿丸子一份——酒酿丸子一份——酱牛肉,上好烧酒,卤菜两份——”
店小二热情过头的吆喝绕梁许久,江五呆呆坐在酒馆厅堂里,盯着桌上花生米看了一会,突然很想抽自己嘴巴。她是昏头了吧?怎么就莫名其妙被骗到这里来了……
也不算是骗,是她自己应了赌。所以这跟谁说理去呢?越想越郁闷。
时辰尚早,大早晨下酒馆的人很少见,临近城门的小酒馆里只有她们一桌客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江五怎么想怎么别扭。不一会酒菜陆续上来,左风一一推到她面前,“尝尝吧。”仿佛等着她评判好不好吃。
待她吃了,他果然就问,“味道如何?”
——若好吃,你什么都不用说,直接跟我们去海城。
江五想起这句,眨眨眼睛没说话。左风就让她吃别的菜,又倒酒给她,“都尝尝。”
江五闻着菜香挺想吃,可有赌约在前,颇为食不知味。罗恭在旁边笑呵呵瞅着,精光内敛的眼珠子不停转动,显是在看笑话。江五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最后撂下筷子。菜的味道是不错,她还真说不出违心的话。
“你们为什么要去海城?”最后她问。
罗恭嘿嘿笑出声,朝左风道:“好吧你赢了。”
左风露在斗笠下的薄唇微微上挑,朝江五微微点头,“多谢五小姐坦诚。”
“谢什么,我可没答应跟你们去。我又不是傻子,等你们把我卖给船王吗?”
“五小姐应了赌约的。”
“应了如何,没应又如何,光天化日的,我若出尔反尔你还能杀了我?”
江五今天本来情绪不错,可鬼使神差被哄到酒馆之后,看着左风老神在在的样子,她心里就越来越堵得慌,总感觉自己被人牵着走。问题是人家也没逼她,这跟谁说理去?
左风仿佛听不出她生硬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五小姐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我若是呢?”
“你不是。”
“我就是。”
“你不是。”
他仿佛比她自己更笃定。江五扬眉:“凭怎样,没道理我平白就要随你们走。”腿长在她自己身上,难道他们还敢挟持她。
“不平白。”左风淡淡应着,突然伸手摘下了斗笠,“如此呢?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
啊?!
江五一下子从椅上弹起来。
“你……你……”她几乎把手指头点到对方鼻尖上,瞪大了眼睛,如同见鬼,“你你你不是左风……”
“是,化名。”
“啊!声音也变了!你……你你你怎么办到的!”江五的尖叫把堂后厨子都惊动了,拎着菜刀探头出来看了看,又缩回去。
罗恭挠了挠头,“我出去逛逛,你们先聊。”他起身走了,走得飞快,仿佛避难似的。
江五咬牙怔了半晌,突然一下子踹翻条椅,抄起酒杯朝对面的人砸过去,“方!敬!宽!你个大骗子!”
什么化名,分明就是假名,骗人的幌子!这家伙骗了她一路,她的伪装被他一眼看穿,他的伪装却十足够份量,脸面变了,声音变了,害得她起初还对他有些想法……
真坑人!
店小二瑟瑟跑过来,“客官有话好说,别摔我们东西哈,出门在外都是朋友……”
“谁跟他是朋友!”江五又扔了一个杯子。
两次都被方敬宽躲过,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店小二看得嘴角抽抽,方敬宽掏了一点碎银子扔给他,“损失照陪,你先下去。”小二一咬银子,是真的,苦瓜脸立刻转成笑脸乐颠颠下去了。
江五立眉头:“你还有银子!怎么不掏铜板了?怎么不告诉人家我有钱,让人找我啦?”
娘娘庙的事又浮上来,新仇旧恨,她一肚子火没处撒。眼前方敬宽的脸和那夜“左风”的脸互相重叠着,她这才醒悟那左风的确看起来有些眼熟,只是眉目更深些,像海上来的异域人。现在想来,显然是乔装之术画成的了,最可恨是这厮故意装出另一种声音和她说话,半个多月,让她对京里那位登徒子半点联想都没有!
“五小姐,出去说话?”
“我跟你没话说,你走!后会无期!”
“这样讨厌我……”
江五不理他,青着脸跳过翻倒的椅子往门外去,打算一路骑马回驿馆。她现在没有理智可言,只想狂奔撒气,半个月来的种种走马灯似的在脑袋里闪过,越想越气。
一路被那家伙看笑话了,丢人!
娘娘庙里最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见了,丢人!
从始至终,他都把她当白痴看吧?真丢人!
雄赳赳离家出走,全让人家当玩意耍了,丢死人了!
气得说不出话,动手又打不过人家,她也唯有夺路而逃,找个没人的地方生闷气撒泼去。砰!砰!她不寻路,径直朝外冲,前头有什么挡着就一脚踹翻什么,快到门口的时候胳膊却从后猛然被人拉住。
是方敬宽。这家伙又朝里丢了一块碎银子,“结账!”然后牢牢扣住江五的手臂,不让她走。
江五腾然脸红,“放开!”男女授受不亲,她穿着男装也不能被人随便拉扯呀。
方敬宽的手却像钳子,“找个地方,咱们好好说会话。”
江五只管挣,不理他。方敬宽道:“别闹。”
江五还挣。两人堵在门口折腾,街上来往路人都投来好奇的眼光。“冷静点。”方敬宽又说。
江五都快气疯了,怎么可能冷静。“放开我,滚开!”拳打脚踢就差下嘴咬了,可怎么都挣不脱。
“姓方的你个……”
后半句没说出来。方敬宽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把她戴了男子方巾的小脑袋按在胸口,一面朝观望的路人赔笑:“家里弟弟闹脾气,各位见笑,见笑。”
路人们谁会管这种事,看个稀罕也就走了,大家忙着赶集逛街,连脚步都不会停留。江五耳边听得咚咚的心跳声,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某人抱住了,登时又惊又怒,被强烈的男子气息冲击着口鼻,她一时不知所措。
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愣了一下,她才想起不能坐以待毙。“放——开——我——”尖叫声简直震耳欲聋,把不远处看热闹的店小二吓了一哆嗦。
“嗓门真高……”方敬宽也被震得耳朵疼,索性把她往肩膀上一扛,径直扛起上了马,两人一骑朝城外而去。罗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剩下的两匹马带着,笑呵呵跟在后头不远处。
江五一路拳打脚踢,怎么打都没用,嘴巴在喊完半声“救命”之后也被捂住,气急败坏被带出了城。她暗骂城门官废物,眼见着有人挟持怎么不管啊!
“闹什么,多大点事。”一路跑到离城老远的荒僻之地,方敬宽渐渐放慢马速。江五被颠得骨头都快散了,挣扎着要下地,这次他没拦着,片腿下马,把她放在地上。
野山绿树,羊肠小道,江五左右看看,只看见罗恭在十丈开外晃悠。“你想怎么样?”她怒视。
方敬宽微笑着商量:“咱们去海城吧,我去办点事,你去逛逛。听说那里风物奇特,货产丰富,有许多内陆见不到的稀罕东西,不想瞧瞧吗?”
“我不去!去也不和你去。”
“你是我未婚妻子,难道还要和别人去?”
“滚!”
方敬宽看看天:“看来是我露脸的时机不对。今日出来本该乔装,若你看见的是左风,大概不会这么生气。”
左风也不是好东西!江五想起娘娘庙里左风的嘴贱,终于明白不是他中邪,而是本性暴露。怪道这厮一路上话少得可怜,敢情是怕言多露馅。
“谁派你来的,是不是我爹?”
“不是,我要去海城办事,既然你也要去,正好顺路带了你。”
“鬼才信。我在镖局时可没说要去海城。”
“未卜先知。”其实是,无论她去哪里,他都能把她弄去海城。
江五呸了一口,“我绝对不去,有本事你就绑了我去,或杀了我带我的尸首去。”
“好好的怎么总说打打杀杀?果然是我露脸的时机不对。”方敬宽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沉默一会,最终叹口气,“好吧,那就绑了你去。”说完再次扛了她上马,沿着羊肠小路一路往南。
“混蛋!放我下来!”江五头朝下,看东西都是倒着的,非常难受,“放开我,我要吐了!”
“忍一会。”等马儿跑起来,方敬宽把她翻个调过来,让她坐在马前。江五不管不顾往下跳,方敬宽赶紧把她按住,“想被马踩死还是摔死?”
“用你管!”
方敬宽只好用双臂牢牢箍住她,两个人身子紧贴着,马儿跑得飞快。罗恭从后追上,自己骑着一匹马,手里牵着江五的马,“公子,等您情绪稳定了再让您独骑哈,老罗前头带路去。”
的的的,他带马跑到前面去了。
江五让他看见被搂住的窘态,脸色烧红,急得鼻子发酸。
方敬宽一边策马一边说:“放心,这一路安全没问题,罗大哥是镖局第一好手,沿途绿林也提前打好招呼了,你只管吃喝玩乐,再过半月咱们登船,几天水路便能到海城。”
又说:“那天娘娘庙是个意外,接下来不敢保证没意外,但小毛贼不用担心,罗大哥一只手就能料理。”
还有脸提娘娘庙。江五身子动弹不得,转头一口咬在他胳膊上。方敬宽绷紧了胳膊,铁似的,“别闹了。”
江五咬着不松口,越是咬不动越是用力,疼得方敬宽直呲牙。猛然间他夹紧马腹,一弓身打马飞驰。“唔……”江五猝不及防,险些垫到舌头,赶紧松开嘴巴。
“混蛋……”暗暗骂了一句,她发狠,猛然抬头顶他下巴。方敬宽没料到她这招,专心催马间冷不防被顶到,牙齿撞在一起撞得生疼,还咬到了舌尖儿。
他闷哼一声,感觉嘴里有血腥味漫延。这是舌头被咬破了。
“老实点。”破点皮没什么,关键是江五折腾得有点过分,在飞驰的马上实在危险,“我可没罗大哥的本事,掉下去我接不住你。”
“谁用你接!”江五继续挣,左右动弹不得就拼命往下滑身子,很是视死如归,“摔死也不用你管。”
她头发揉搓散了,包头的小方巾早丢在风里,几缕碎发又长又软,随风直往方敬宽的脸上绕。方敬宽被弄得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钳制的手臂无形中一松,江五顺势就往马下跳。
“……!”这可是飞驰的马!方敬宽惊了半身冷汗,赶紧把她拽住。江五却一副死也要下去的模样,黑着脸继续往下挣扎。
方敬宽脸也黑了,眼睛一眯,一下子把她身子掰过来,盯着她问,“能不能好好的?”
江五瞪眼,露出凶狠的神情,“有本事你杀了我!”
“我不杀你。”
方敬宽盯着江五嫣红的俏脸看一瞬,突然俯下身子,用唇堵住了她的唇。
“呀……”江五的尖叫只喊了半声,浑身登时僵了。她只感觉到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贴在自己嘴上,热烈的男子气息扑得她浑身发烫。她愣愣张着眼睛,看到属于男子的浓密的眉毛,有棱有角的眉骨近距离放大,她觉得有点晕。
被……亲了?!
被姓方的亲了……
心跳突然快得让她喘不过气,咚,咚咚,她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对方的。浑身滚烫,指尖却冰凉,还有点发抖。
满腹怒火突然间不知跑去了哪里,她一时间不能说不能动,唯有下意识攥紧手边的东西,攥得很紧很紧,浑然不知道那是人家的袖子。
“我不杀你。”方敬宽的唇稍微离开,低声又说了一遍,眸间蒙上一层淡淡的色彩,“我怎么会杀你,从第一眼起我就想要你。”他贴着她耳边说,“我还得娶你呢。”
他的唇又贴上来,这次不再是轻轻贴着,开始辗转吻她。细碎的声音呢喃在唇齿之间,“……怎么不动了,早知亲一下你便能老实下来,我何苦费那么大劲。”
江五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
方敬宽便毫无阻拦地细细吻她。
马儿没人控制,自作主张放慢了速度,最后干脆停在一处青草茂盛的地方啃起嫩芽来,不时喷两声响鼻,大概是觉得背着俩人实在有点沉。
日头慢慢高升,荒僻的小路蜿蜒远去,在地平线尽头与天相接。有些热,马上两人都冒了汗珠。
最后是青翠原野上罗恭去而复返,马蹄嘚嘚打破静谧。“你们怎么不走啦……哎哟哟,对不住……我再去前头探路!”跑到近前之后,似乎是看清了两人的动作,罗恭慌忙调转马头,连连告罪。
江五顿时像被开水烫了,身子僵硬弹起来。
方敬宽安抚地拍拍她后背,抬头冲罗恭挑眉:“罗大哥,不厚道。”他可不信第一镖师的眼力那么差,跑到近前才能看清状况,分明有意搅局。
“嘿嘿……”罗恭摸脑袋,笑得贼兮兮。眼看着江五羞恼欲待发作,赶紧勒缰绳跑远,“你们继续哈——”
江五呆呆坐在马上,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方敬宽策马往前走,慢慢的,这条路是荒废的旧路,十分清静,不比官道总有过往行人。怀里人身上的淡香总往他鼻子里钻,长发也撩得他脸庞发痒。
走了大概有半里路,江五一直紧紧绷着身子,僵硬看向前方,好像是个木头人。突然她齿缝里蹦了几个字出来:“被你非礼了。”
没有音调,听不出喜怒。方敬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于是一阵沉默,马儿又走了多半里。
江五突然又说:“别以为碰了我,我就必须嫁给你。”这次带了些狠劲。
方敬宽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搂了她的腰。他还在回味刚才的旖旎,没心情顶嘴吵架,江五的狠劲在他听来仿佛是一只小兔子硬撑着炸毛。怀里的江五身子僵硬,可这半天他并没强行按着她,她也没再往马下挣。
走了一会,远远看到罗恭在路边牵马等着,两个人继续慢慢往过走。
突然江五问:“你还亲过谁?”
“……”
“不说话,就是亲过别人了。”
“……”
“我还摸过了尘的手呢。”江五沉沉哼了一声,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说话开始利索了。她用很不屑地语气告诫道,“我可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也不做贞洁烈妇,你亲我,我还亲了你呢,所以别以为你占了便宜。你们这些酸书生,书呆子,写一辈子淫辞艳赋也不见得碰过一个美女,全是做梦!”
没头没脑的,前言不搭后语,这是什么意思?
方敬宽闻言愣了片刻,皱眉仔细思忖,有点想不透江五小姐的路数。他方才那行为可是孟浪至极,她这反应……实在是不同寻常。
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他早知怀里的姑娘跟别人不一样。垂眸看看,她脸颊上红霞未褪,几缕碎发被汗水湿了,湿答答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有种说不清的丽色流转。
他就想起刚才她张大眼睛呆愣愣任他亲吻的样子。
心里不由软了半分,当然一点也不想跟她吵架。搂着她腰肢的手臂微微收紧,竟然也没遭到反抗,他嘴角微微翘起。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功名已经得了,娇妻却还没娶到手。如果这次海城之行一切顺利,结实赚一个功劳回朝,到时候春风锦衣,红烛高照,那才是乐事。
“罗大哥,走着!”招呼上等候的罗恭,方敬宽一抖缰绳,抱着江五催马前行。
一年半之后。
江太太焦急等在二门上,眼看着一顶小轿抬到门口,未待婆子掀轿帘就扑了上去,“五儿,秀啊,娘的心肝,是你吗?”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已经哗啦啦冲开了晨妆。
“是我!娘!”江五跳下软椅跨出轿子,一头撞进江太太怀里,“我回来了,饿死了,娘我要吃饭!”
“哎,哎,吃饭,早就备好了!”江太太一边擦眼泪一边吆喝丫鬟回去摆饭,又埋怨,“怎么不吃饭就赶路,看你都瘦……”目光落在江五怀里的包裹上,语气有些迟疑,“这是?”
那包裹红艳艳的,上好的料子描金绣银,绣的是江太太从没见过的花样。小小包裹卷成一团,不是寻常的方形圆形,而是椭圆,被江五单手抱在怀中。
那抱着的姿势……
“嘻嘻……”江五漂亮的眼睛眯起来,露出神秘的笑容,“先进去再说。”说着就往正院方向走,江太太只得跟上,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
女儿离家出走一年多,终于回归,江太太又兴奋又激动又自责,眼看女儿瘦了不少更是心疼,瞄见女儿后面领的丫鬟有两个发色古怪的异域之人,倒不觉得有多难以接受了,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女儿的身体上,以及,女儿怀里抱着的包裹。
“秀儿啊,你咋这么瘦,到底是吃了多少苦……”说着又掉眼泪,“你都去了哪里啊,一直在海城吗,来信也不说清楚,你知道爹娘有多担心吗,你看你……”
正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突然一声娇嫩的啼哭打断了她。
江太太瞪住女儿怀里的包裹,“这!这……”
啼哭声越来越清晰,啊呜啊呜的,绝对不是幻听了。江五站住脚叹口气,把轻轻盖在包裹上的软绸掀开,“这不省心的东西,定是又尿了。”
江太太终于能够确定那不是包裹,是个襁褓。
小小的白白嫩嫩的脸蛋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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