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把恩仇快意

    
    这老者别看上了些年纪，但说话中气十足，声音也颇为洪亮。
    他的一声招呼，方觉听在耳中，眉头微微一皱，对面的画眉捂着双眼的手指悄悄露出一个缝隙，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
    “怎么还打啊。”画眉吐了吐舌头，低声呢喃道。
    毕竟是个小姑娘，她一直都是有些害怕的，心里也很忐忑，但现在这情况，他们二人也不能轻易离开，干脆也就稳住了，静观其变，反正有方觉哥哥在呢，只有这一点能让她稍稍安心。
    那老者却轻轻笑了笑，一不恼，二不怒，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他一双眼睛，眼白已经有些浑浊了，视力已经开始退步，不能很快就看清楚一个人的轮廓，尽管他是在盯着方觉，脑袋却不时的上下晃动，幅度也不大。
    看上去老者像是在打量方觉，但实际上是在找一个能够让他看清楚的角度。
    不过个呼吸之后，老者的视线定住了，在他看了看之后，脸上笑容更深，变得像是村里的老大爷看到了有出息的后辈，甚至有些和蔼。
    “啪啪。”老者两只褐色的手掌举过肩头拍了拍，“来人，给这二位公子……上菜。”
    上菜？
    方觉和画眉二人相视一眼，这转变来的有点太突然了，毫无痕迹可寻啊。
    而紧接着，一阵脚步声音响起，由远及近，逐渐放大，不过这次端菜的却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相比那些跑堂伙计，不但没有半点伶俐劲，身材还都壮硕许多。
    其中最显眼的是走在最前的一个，长得满脸横肉，一对大圆眼睛，留着络腮胡子虽不长，却一根根的都往外支着，像是一根根的钢针。
    白布围裙上染着斑斑点点的红色，那颜色鲜红至极，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宰了个什么活物，血溅了一身。
    方觉看着这汉子的样貌大为惊奇，暗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世上还真有人能长成这个样子，标准的屠夫相，若是把这托盘换换，变成一把剪刀加上一个猪头，简直本色出演！
    这汉子手里端着一个大号托盘，上面托着一个头号大碗，走到近前，托盘还未放下，忽然抬脚踢狠狠踢了一下仍未起身的跑堂伙计。
    “滚开，丢人现眼的玩意。”
    跑堂伙计翻了个身，忍着疼缓缓起身，跟另一个互相搀扶着走了下去。
    汉子又向前走了几步，把托盘放在桌上，他的动作很轻盈，没有发出半点动静，然后把它推到了方觉眼前。
    “吃啊！你怎么不吃啊？”那汉子又大又圆的眼睛瞪的更大，声若洪亮，震耳欲聋。
    “说话就说话，眼睛瞪得跟牛蛋似的有什么用？”方觉从斜眼看了看那汉子后说道。
    从筷子篓里抽出筷子，夹起了一些，随便嚼了两下就飞快咽了下去。
    “公子，这道菜口味如何？”老者笑着问道。
    “一般，勉强下咽而已。”方觉回道。
    他说的不仅是实话，而且还是埋藏在心里十来年的大实话。
    因为这世界人人习武导致民风彪悍，而这一彪悍起来人人都变得十分粗犷，对生活向来没什么要求，衣服能穿暖就行，饭能吃饱就行，这里的人吃东西唯一的要求就是量大，管饱，这让方觉最是嗤之以鼻。
    所以在吃这方面，他从来就没有满意过，只是以前受限于生活条件，他没法讲究，只能将就。
    不过像汇香聚这样开门迎客的饭庄，就算在再怎么也得有点讲究，色香味也要下些功夫的，而从生意来看，似乎还真没什么人给出过方觉这样评价。
    “你说什么？”唯一一次的差评，让那汉子立刻大吼一声，似乎震得这大厅都跟着颤了两颤。
    “你吼什么？”稳坐着的老者忽然沉声说着：“下去！”
    就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却让那汉子立刻没了脾气，脑袋缩了缩，半个字都不敢多说，立刻离开。
    “公子勿忧，这道菜不好，后面还有。”老者说着向后招了招手。
    剩下十几名等了一会的汉子接连走了过来，把手里的菜肴放在桌上，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二位，请用。”老者缓缓说道。
    眼前摆了也有七个盘、八个碗的，占了满满一张桌，而这老头儿还是那副笑容未变，方觉琢磨了一下，你这么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
    也的确是饿了，老话说饿了吃糠甜如蜜，这东西就算方觉再怎么看不上眼，那总归还是做熟了端上来的不是？
    方觉拿起筷子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夹起来就往嘴里送，没嚼两下差不多还是囫囵的就咽了下去，那速度好似长江流水，风卷残云。
    相比之下，作为一个女孩子的画眉就显得格外秀气。
    在家里有可能会因为肉包子的诱惑变得跟方觉一样狼吞虎咽，但在这里还有外人看着，还是很顾及自己的形象的。
    何况，他也不可能跟方觉似的，像是没事人一样那么放得开，而她面对这一桌菜小口小口的都尝过之后却发现，并不像哥哥说的那样只是‘勉强下咽而已’。
    就在画眉一边品尝一边琢磨的时候，方觉已经放下了筷子，小姑娘回过神来，却立刻就是一愣。
    一桌菜，除了盘子碗之类得餐具，剩下的就只有汤了。
    “早上没吃饱，带着你逛了一天，刚刚又打了一架，消耗有点大，所以就吃的多了点。”方觉拍了拍肚子，轻声道。
    这是多了点么？画眉打量着，不敢确定哪些食物是不是真的都进了肚子。
    “到底是年轻人呐，不错，就得这样，吃饱了才有力气练武。”老者捋着胡须笑道。
    方觉饱餐一顿，刚才的火气已经半点都不剩了，平静下来想一想，自己的所做也的确有些过了。
    “多谢老丈款待。”方觉拱了拱手，笑着谢道。
    “小子，要谢你可谢错人了，你无意间躲过一劫你知不知道？”之前出现过的豪爽声音再度响起。
    “就是，这糟老头子脾气可坏得很，你差点就着了道了。”
    另一人接口道。
    方觉疑惑着看着身边的老者，可老者还是那副笑容，坐在那里，淡定从容。
    “你别看那老头，看也没用，我实话告诉你，这桌东西你兄妹二人若是剩下一片菜叶，或是有一根骨头没啃干净，今天这顿揍就躲不了了，只是没想到老头走眼，以为你俩吃不了，结果还真t全给吃了，这么一大桌子啊。”
    不远处一名秃头男子喝着酒，半解释半惊讶。
    “老夫我生平最恨的事情有两件，其中一件就是浪费食物，在我这决不允许眼大肚子小，能吃多少点多少，如果点多了，就算撑死也得给我全部吃完！”老头儿还是那副笑容，但声音却沉了下来缓缓说道：“你们几个现在知道给人家解释了，怎么刚才不知道提醒啊？”
    “嘿，您这话说的，事先提了醒不就没热闹看了？”
    “但没想到最后这热闹也没看成。”
    “哼！”老者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们几个浑小子没憋着好屁，但你们几个敢揭我的老底，是不是皮又痒痒了。”
    “没没没……”
    周围几人讪笑着，连连摇头。
    “既然不是，就把嘴给我闭紧了。”老者语速缓慢，笑容可掬，但这话说出来，却没人敢不听，效果明显。
    方觉坐在椅子上听了个清楚，左右看了看，这些食客，一个二个的样貌跟好人也不沾边，却仿佛在老头儿这吃过亏，看样子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汇香聚，有点意思啊。
    “小伙子，吃的可饱啊。”老头儿捋了捋胡子，问道。
    “七分饱。”方觉道。
    “呦呵，那可真是好饭量，比我年轻的时候强多了。”老头儿惊奇道，紧接着，眼睛微微一眯，笑容看上去更加亲切，“味道觉得怎么样？除了第一道菜之外，其他的都由老朽参与，请问有没有什么不足之处？”
    方觉皱眉微顿，眼神四处扫了扫，这群好事之人刚才兴奋至极，现在缺一个个都板起了脸，没有半点表情不说，还不跟他对眼神，有的眼观鼻，鼻观口，有个干脆的，直接俩眼一闭，转过头去。
    “小伙子，别看他们，有话直说无妨。”老头儿轻声说道。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方觉琢磨了一下，索性就让这点意思彻底抖搂出来：“这一桌菜做的一塌糊涂，谈不到味道，勉强果腹。”
    “嘿，老头儿，你听见没有，他说你做饭做的一塌糊涂！”
    身边人堆里的气氛忽然就炸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傻小子，这老头儿诈你呐！真说实话啊，长兴镇谁不知道这糟老头子坏得很，能信？”
    “刚才老头儿说了他有两件不能容忍，你已经知道一件了，但那直排第二，排在第一的就是……”
    老头忽然摆了摆手，所有声音立刻止住。
    “我自己来说，为老朽所不容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许任何人质疑老夫的厨艺！”老头儿说着站起身来，“若只是浪费食物，教训一顿长个记性也就算了，但敢说老夫厨艺不精，你得证明比我高明才行。”
    “所以……”方觉摸了摸下巴，琢磨了一下扬头问道：“老前辈这是准备比比厨艺？”
    “小子，你不敢比啊。”
    老头还没说话，人群中就有人反问。
    “你到底是向那边说话的？”画眉看到方觉沉着脸，立刻反问道。
    “谁有理我向着谁。”那人回答的也不含糊。
    “明明是向着热闹。”画眉气鼓鼓的念叨着。
    “前辈，小子不敢自夸厨艺高明，但是……”方觉忽然一拍胸脯：“这天底下会吃会做的，恐怕就我一人了！”
    “好小子。”老头儿浑浊的眼睛里忽然迸射出两道精光来：“够狂！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