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谁

    
    “掌管的，来碗茶。”
    途径此地的人并不多，每日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不过，虞娘主要的目的也不是赚钱，她只不过是在此处图一个清净而已。
    虞娘虽然经营着茶馆，但并不繁忙，每天能赚的钱也不多。
    西凤神君从二楼看下来，见虞娘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不断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
    这样的情景，就好像回到了三百年前一样。
    三百年前，还是在这间茶馆里面。
    就好像是，三百年前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一样。
    还记得三百年前的时候，他每一次想下来帮虞娘干活，但自己都是笨手笨脚的。后来他决定重新参加科考的时候，每每他想要下来帮忙的时候，虞娘都会拒绝他，让他回去好好的学习，争取能够在科考中有所收获。
    当时，他也是和现在一样，只能够眼看着虞娘忙里忙外的模样。
    西凤神君的眼中倒映着三百年前一模一样的画面。
    但，有些事情虽然还是一样的，可其实，还是有不少事情，做出了改变。
    他和虞娘都变了，来这里的人也变了，变得和三百年前不一样了。
    虞娘似乎有注意到西凤神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并没有在意，只是专心的做自己的事情。
    明明都在这个空间之中，可西凤神君却觉得，自己和虞娘，就像是身处上下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样。
    虞娘说的没错，很多的事情，都变了。
    变得彻底。
    西凤神君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
    “我说，我可以让你们两个见一面。但是事后，你要把虞娘的仙灵之气全部归还与我。”孙司景的言语之中颇有几分不耐烦，但是他还是开口将自己的保证告诉了他。
    他转悲为喜的点点头，又笑又哭的道：“好，好。我......我答应你。”
    孙司景道：“我可以施法，将你当你保住他的那三魂七魄释放出来，将他的意识短暂的恢复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
    他的面色再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炷香的时间并不长，可以说非常短暂。
    一炷香的时间，也就是半个时辰。
    孙司景道：“他毕竟在三百年前已经死了，你保住他的那三魂七魄却被你照顾得非常好，纵使是我施展的法术，一炷香的时间也已经算是很长了。”
    他开口问道：“那......一炷香之后呢？他会怎么样？”
    孙司景道：“一炷香之后，自然是魂归幽冥。如果你没有意见，我随时都可以施法。”
    他默了半响，这才开口道：“能......等一等再施法吗？”
    “等？”
    他微微点点头，“是，他说他最喜欢看太阳落下的时候，天空泛起的绯红色了，能不能在那个时候，在施法？”
    “行。”
    孙司景并没有拒绝。
    他将怀里的装着虞娘仅剩一点的仙灵之气的瓷瓶拿了出来，递给了孙司景。
    孙司景看了他一眼。
    他抬起手来，接过了他手里的瓷瓶，握在了掌心之中。
    见孙司景接过之后，他才垂下手来。
    只见那道瘦弱的身影朝着榻上慢慢的移动，他就坐在了榻沿上，静静的看着睡得安逸的他。
    孙司景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最终还是握着手里的瓷瓶转身离开了这里。
    见状，小青和天狗二人自然也不好意思呆在这里打扰着他们，自然也跟着孙司景一起离开了这里。
    孙司景出来之后，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自己手里的瓷瓶。
    天狗长叹一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下移，落在了孙司景手里握着的瓷瓶上，“你用法术将那个凡人的意识重新凝聚起来，若是以前的你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应该知道，那个凡人已经死了三百年了，你一旦施法将他的意识凝聚起来，所用的法术便会相对应的变得更加强大。”
    孙司景轻哼一声的道：“那又如何？我不这样做，你以为按照他当时的样子和情绪会乖乖的把这个东西给我们？还是你觉得他会乖乖的把那个凡人亲自送上西天，让我们取回虞娘的仙灵之气？”
    “也是，不管是人还是妖，情绪一激动的时候，的确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来。”天狗道，“只是你一旦施展高强的法术，无疑就会引起体内神魔之力的。到时候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孙司景居高临下的看了天狗一眼，从而打断了他说的话，“你说的不错，这样的法术，对于以前的我而言的确是非常简单。现在的我的确有些......不过，现在不是那个丫头在吗？有她在，你还担心我会发疯不成？”
    孙司景所说的那丫头，自然就是小青无疑了。
    天狗看了小青一眼，这一段时间有小青在孙司景的身边，孙司景体内的神魔之力并没有在发生什么特殊的影响了，所以这一段时间一直都非常的平静。这些，天狗都看在了眼里。
    “你说也不说不对，但是......”
    “别但是了，这个给你。”说着，孙司景便将手里的瓷瓶扔出了一个抛物线递给了天狗。
    天狗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了孙司景抛过来的瓷瓶。
    孙司景道：“我施法之后的一炷香，那凡人的三魂七魄便归于幽冥，届时原本用药在他体内的仙灵之力也会一并离体，到时候你就将这些散去的仙灵之气给全都一点不剩的收回来。”
    天狗点点头，“我知道了。”
    孙司景转过来，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小青。
    似乎是注意到了孙司景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小青一转过头的时候，目光便与他对上了。
    “怎么了？”
    “没怎么。”
    孙司景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
    他就坐在小男孩的身边，他灰暗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又时不时落在别处。
    他的注意力好似从始至今都不在这里似的，他抿着唇，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似的。
    孙司景的话，他没有理由不相信。
    景圣君的名号虽然不太好，但那些拙劣的谎言孙司景还是不屑的。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够选择相信啊！
    更别说，以他自己的能力，都已经过了三百年前，小男孩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也许孙司景所说的才是对的。
    当年他保住的不是小男孩的一口气，而是困住了他的魂魄。
    是让小男孩没有第一时间去望幽冥，是他一直困着小男孩，自以为是的是在救他，其实不然。
    一切的醒来和睁眼的幻想，也应该结束了。
    这三百年来，都只是他无谓的幻想而已。
    最后，他只想在和小男孩看一看，曾经小男孩最喜欢的日落。
    ......
    自从小男孩三百年前离去之后，他的身体就没有再长大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给他服用的药物和仙灵之气的原因。但其实，却是他想错了。
    他带着小男孩一起坐在了屋檐上。
    他小心翼翼的安定着身边的小男孩，让他能够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此时，天边已经彩霞满天，整个天空中的云层都被染成了绯红色。
    他身边的小男孩原本微弱的呼吸慢慢的变得稳定了起来。
    他能够感觉的到小男孩原本冰冷的肌肤变得炙热，握住他的手也缓慢的做出了一个小的动作。因为注意到了小男孩的动静，他才欣喜的转过来看了看他。
    直到亲眼看见他睁开了双眼，他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小男孩慢慢的坐直身子，看着身边的男人。
    “我......”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是。
    他从未以人的姿态与小男孩目视，也就是说，他只是见过海豚模样的他，并没有见过人形的他。
    那么小男孩会不会不认识自己呢？
    他心中不由得想着，当时明明有许多话想与他说来着，可现在他们睁着眼睛面对面，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莫名的有些紧张了。
    小男孩坐在他的身边，他没有因为眼前这个虚弱苍白的陌生人而感到不安和焦虑。
    “我知道你是谁。”
    一句话却让他有些懵了。
    小男孩用自己嚅嚅嗫嗫的声音自己说道：“我记得我得了病，在睡觉的时候，我的梦里有一个人，他在为我治病。因为身上没有钱，所以只能够用交换的方式来换取药材。我看见梦里的人和大哥哥你生的一模一样，在梦里的大哥哥很坚强，很执着。却又很虚弱，很努力。”
    听着身边的小男孩突然说出了自己这三百年来的情绪，他的眼眶一下子有些翻红了起来。
    “谢谢大哥哥在为我努力着，是我不争气，不能醒过来报答大哥哥。”
    小男孩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可对于他而言，却有几分悲伤之色。
    “大哥哥，我一直都想和你说话。”
    “我......我也是。”
    “我......我不想让大哥哥那么辛苦，那么伤心。”小男孩似乎是想到了他为自己做的这些无用功，一时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便低声的哭出来了，“我好像让大哥哥你放弃，把我放弃了，这样大哥哥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他一怔，“是我没用。”
    小男孩摇摇头，低泣的道：“不是的......是我的身体不争气，是我让大哥哥那么辛苦的。是我让大哥哥那么......那么难受的。”
    小男孩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他抬起手来一边擦，一边说道：“大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谢谢大哥哥没有放弃我。”
    突然，小男孩正言的道：“大哥哥，把我放弃吧！我不想连累大哥哥了。大哥哥回家吧！不要留在这里了。”
    你也是对我好的人。
    这一句话，他并没有开口说出来。
    “我......”他转移话题的道：“你还......记得自己在海边救下的一只搁浅的海豚吗？”
    小男孩点点头，“我记得，我很喜欢它。喜欢和它玩，喜欢看着它对我笑。只是，我生病，就不能去看海豚了。我怕......我怕自己把病传染给它，它就是死了，我、我不想它死。”
    “要是那只海豚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高兴你还惦记着它。”他笑着笑着，眼角的泪光落下。
    “大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呢？”
    “因为，你曾经救过我啊！”
    “啊？”小男孩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没关系，就算你不记得了，我还记得的。”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看日落，喜欢夕阳将云层染红的颜色。”
    小男孩转过头来看向眼前的一片红色，他淡淡的道：“大哥哥，谢谢你。”
    他抿了抿唇，夕阳的颜色落在他们两个的身上，却将他的脸色照得异常的苍白。
    和他相比，小男孩的脸色却非常的红润，这见他这三百年间所下的功夫。
    “大哥哥，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看着眼前的夕阳，小男孩开口问道。
    “我叫......智臾。”
    智臾，是为‘海中智臾’。这是对于海豚聪明的象征性名字。
    “智臾......大哥。”他轻轻的念出了他的名字。
    智臾看着他，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小男孩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名字。在很小的时候，我的爹爹和娘亲没有给我取名字，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是被村子里的人收养的。”
    “我可以......为你取一个名字吗？”智臾淡淡的开口道。
    小男孩看着他，点点头，“嗯。”
    “不如，就叫......夕阳。”
    愿你，夕阳无限好。
    “夕阳。”小男孩轻轻的念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我有名字了，我叫夕阳。”小男孩哭着的眼泪慢慢褪去，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大哥哥，你可不可以在叫一叫我的名字？”
    “夕阳。”
    名字，是他存在的证明。
    “大哥哥，谢谢你。”
    智臾摇摇头“......不谢。”
    “大哥哥，你知道吗？村子里的人都说外面的世界比夕阳还要好看几倍。我真的好想快些长大，然后出去看看比夕阳还好看的世界。可是我还是太小了，所以不能出去看。”夕阳咧嘴笑着说道，“可是......现在我看见的夕阳，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夕阳。”
    闻言，智臾一下子没有忍住，竟是哭出来了。
    “大哥哥，谢谢你送给我的夕阳。我很喜欢，希望我长大之后，可以和大哥哥一起出去看看比夕阳还要好看的世界，好不好？”
    “......好。”
    夕阳抬起手来，直指眼前就快落下不见的太阳，凄凄的说道：“大哥哥，太阳下山了，我就要回去睡觉了。”
    他扭头看向智臾，说道：“明天醒过来，我还能看见大哥哥吗？”
    智臾哭着点点头，说道：“可以，我会叫你起身的。”
    “我想第一眼起来，就看见大哥哥。”
    “......好。”
    “大哥哥，我好困啊！”
    说罢，夕阳便靠在了智臾的身上慢慢的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这样的希望和承诺，最终都化作了尘土，永远无法实现。
    夕阳的生命和眼前的太阳一样，落下，就不见了。
    夕阳的气息慢慢的消失殆尽，他原本的身体竟是瞬间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
    智臾看着眼前的黑夜，哭着说道：“我答应你，让你睡醒的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我。”
    原本停留在夕阳身体内的仙灵之气瞬间飞散出来。
    在一旁躲着，始终没有打扰他们的天狗这才悄悄的从黑暗中走出来。
    天狗昂首看着屋檐上坐着的两道身影，心中竟也出现了一种同情，但是他没有犹豫。
    天狗略一施法，便将从夕阳身上散出的仙灵之气一一收回，归入了手中的瓷瓶内。
    直到仙灵之气装满，天狗才将瓷瓶的瓶口封住的。
    夕阳无限好。
    只是，眼前那道最美的夕阳，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再见，夕阳。
    所有交换到的，不是药材，而是智臾为了夕阳的心情。
    那种，名为‘希望’和‘愿望’的心情。
    最后，是名为‘诺言’的心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