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如醺,方才在红(和谐)袖楼因沐浴而强压下去的酒意,被这夜风撩拨,又翻涌上来。
如今毕竟没有了内力,再加上许久不沾酒,竟连绿蚁这般薄酿都招架不住。昭雅歌一边往晚晴阁走,一边暗自摇头苦笑。
日间与公子栩说的轻巧,用自封内力的说法止住了他的追问,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连她自己,也不能对这件事说出个所以然来。
五年之前的那段记忆十分模糊,仿佛是被人刻意抹去一般,每次试图去回想,都觉得头痛欲裂,才不得不中止。
这种情况,简直就像是被人将内力导空,封印了记忆一般。
骄傲如昭雅歌,自然不会承认是别人对自己下了狠手,再加上确实不知是谁下的手,她才只能对公子说,是她自己自封内力,才止住了公子的追问。
然而这件事,却一直困扰着昭雅歌。五年之前,她初出融雪谷,并没有在江湖上与人结怨,何况她向来也自负武功,若要伤她至此,那个人必也是功力非浅,且元气大伤。可后来她托纤萦去查,武林中似乎也并未有能对号入座的人。
虽然入夜已久,晚晴阁的灯火却还没熄灭,店中的客人都已散了干净,只留下掌柜的程先生还就着油灯,细细勘察着账本。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头,待看清来人,不由得愣住了:“小雅?”
“程叔叔,”昭雅歌对他笑了笑,脚步却有些虚浮,程先生赶紧起身去扶她,扑鼻而来一股淡淡的酒香,不禁皱了眉问道:“你喝酒了?”
昭雅歌不敢直视他,心虚地别过脸去。
程先生素来和善,这时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严肃:“你的身子你自己也知道,自五年前不碰酒之后才慢慢调养过来,如今你又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他平素只是晚晴阁中众人熟识的掌柜和账房先生,只有昭雅歌和纤萦知道,程溯程先生是融雪谷中精通医术的几位长老之一,与昭雅歌的师父晁诺是至交好友,从小看着两人长大,后来受昭雅歌的师父临终嘱托,出谷默默守护两个年轻的女弟子。
这世间若还有人能让昭雅歌乖乖听话认错,除了她早已过世的师父,恐怕就只有程先生了。
“程叔叔,”昭雅歌抬脸,清亮的眼眸中透出一点恳求的意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她素来清冷自持,在晚晴阁中也有威名,如今借着醉意撒娇,才有了些女孩儿娇憨之态,程先生还未生气,便先心软了三分,原本板着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出谷这么些年,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也就在我这儿,还能看到些昔日的影子。”程先生看着昭雅歌,感慨地叹息,“一晃就是三年了,小女孩儿都长大了,才发觉自己老了。”
“程叔叔可一点都不显老,”昭雅歌笑得眉眼弯弯,“前阵子邻街的秦大娘还问我,您打不打算续弦。我告诉她您从未娶妻,听得她眼都发直了。”
程先生扶额:“难怪她这几日天天寻到我这儿来,原来是托了你这丫头的福啊!”
昭雅歌的脸上红晕渐生,醉意愈发醺然:“哈……那是,因为这个消息,我还换了两块桂花糕来……”
程先生见她醉的厉害,便想唤来侍女扶她去卧室,臂弯却陡然被人往下一拽,少女的呼吸骤然加快起来。他凝神望去,少女的双眉早已蹙在一块,薄晕微微的脸上尽是豆大的汗珠,正顺着脸颊往下淌。
“小雅,小雅!”程先生心中顿时一沉,见少女双目紧闭,对他的声音一无所知,才发现她竟又发起病来。他连忙按住她的背心,将绵绵内力输进去,一面又从袖中掏出银针,依次打通了她的几个穴道,方才敢将她扶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
这病来的极是凶猛,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昭雅歌的背上已被冷汗浸透,意识还昏昏沉沉,并未清醒过来。程先生将随身携带的药丸就水喂她服下,却一时皱紧了眉——她久不曾发病,专治此症的暖香丸在楼中早已不备,不要说是现配,便是请纤萦派暗影使回谷去取,都需一个昼夜,而昭雅歌的病,却拖不得这么久。
他正皱眉思索办法,门旁清风一阵,忽有人声清雅淡然:“程伯,我这儿有颗归元丹,能否先让昭姑娘服下?”
程先生凛然一惊,抬眼望去,门边不知何时竟站了个少年,疏眉俊目,气韵如画,细看眉宇之间还有一丝焦急。他心中暗暗欣喜,同时也暗生警惕,这归元丹乃是北聿大内秘药,这少年不仅手执秘药,而且还轻易喊出他的姓氏,若非与昭雅歌相熟,便不知是何用心。眼下昭雅歌昏昏沉沉,只怕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程先生目光如炬,凝视少年。那少年并不躲闪,与程先生镇定对视,同时谦卑行礼:“小辈与昭姑娘相识多年,久闻程前辈医术如神,我愿将归元丹献于前辈端详,以证明我并无害昭姑娘之心。”他顿一顿,眸中忽有殷切之色,“无论如何,请前辈先救昭姑娘吧!”
程先生见他坦荡如砥,心中警惕已去了三分,正色道:“先取药来,至于你的身份,等会再细细与老夫说明吧。”
少年恭敬地递上药瓶,却苦笑道:“前辈,对于身份,恕我不能相告,但我敢用起誓绝无谋害昭姑娘之意,还请前辈见谅。”
程先生拧起眉,见他语气坚决,一时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好先接过药瓶,将里面的药丸喂给昭雅歌服下。
归元丹入口即溶,昭雅歌低低呻(和谐)吟了一声,冷汗渐止,意识虽还不清醒,眉头却已经松开了。她似乎被梦魇镇住一般,脸色苍白,喃喃低语,程先生听了许久,才听出她正在一遍遍无意识地喊着师父。
他叹了口气,却见少年正定定地凝视着昭雅歌,眸中似有波澜与火焰,不由得怔了怔,刚要喊人扶昭雅歌回房,少年却主动请缨:“前辈,让我来吧。”
程先生感到十分为难:“她一个姑娘家,你……”
少年再次开口,声音淡然,却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决:“请前辈放心吧。”
程先生摸了摸胡子,声音很是有些深思:“唉,你去吧。”
他虽然身份神秘,为何会在这关头出现在晚晴阁也尚不清楚,可是他就是无法拒绝这个少年,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不会伤害昭雅歌。
少年上前几步,弯下腰,将昭雅歌轻轻抱进怀里,在程先生的指引下,将她安然放在了床上,又替她脱掉鞋袜,放下发髻,将被子盖好,一切都做得到位而熟稔,看得程先生都有些发怔。
而昭雅歌似乎也很是信赖这个少年,眉头渐渐舒展,不一会儿竟沉沉睡去。
少年用指节轻轻将她微乱的鬓发抚直,才直起身,出门向程先生行礼:“程前辈,阿昭她……为何会突然发病?还望前辈不吝相告。”
程先生叹了口气:“看来你与她交情匪浅,便告诉你也无妨。她自从五年前失了内力起,还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这病发作起来并无预兆,发病者会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寒冰浸彻般,痛苦万分,要挺过两个时辰才能缓解。我查阅了融雪谷中数代医书,都未发现相似的病状,更没有找到根治的办法,只能每次用融雪谷的暖香丸抑制她的痛苦。”
少年皱眉:“那为何今天她发病,您并未用暖香丸缓解?”
“小雅已经许久未发病了,”程先生摇摇头,脸上神情也有些困惑,“从我开始限制她饮酒开始,发病次数就渐渐减少了。可今天不知为何,她竟醉到这般地步,我猜……就是因为饮酒,催发了病症。”
少年霍然抬眸,睁大了眼睛,脸上神色变幻,震惊、懊悔、愧疚,种种一齐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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