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若灵犀

6.第五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

    
    鸟鸣清脆,余音绕梁,一曲清笛奏罢,公子栩望着一脸忿然不甘的昭雅歌,潇然微笑:“阿昭,承让了。”
    昭雅歌犹自发愣,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眼神顿时凌厉起来:“我哪里输了……”
    公子栩轻笑着摇了摇头:“你每年都这么说,可最后还不是……”说着,他俯下身,轻轻弹拨了一下琴弦,耐心地为她指点出曲中的不足。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如泠泉漱耳,缓溪潺流,昭雅歌原本还有一些焦躁不甘,也在他的轻言慢语中一点点消弭干净。
    到最后,她只能推琴长叹:“好吧,就算你略胜一筹。”
    她脸上略有些红晕,映着原本就白皙的脸颊更显莹润,长睫微垂,又遮住了平时眼中的傲气,公子栩自上而下地俯视她,竟觉得她有些娇憨可爱,不禁心中微微一动。
    “阿昭,”他直起身子,笑了一下,“还记得当年在望江楼小酌么?”
    昭雅歌抬眸,微有动容,良久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笑意:“记得啊,那时候我第一次跟你斗乐,谁都不服谁,才约定之后的每年比试上一回,后来又跑去凤凰台上跟你酣畅淋漓地拼了一次酒。”
    “这么多年,”公子似也有些感慨,“许多故人来来走走,现在回想起来,心最安定的时候,也只有每年与你小聚了。”
    他按着笛上的小孔,击节清吟:“新丰美酒斗十千,金陵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昭雅歌眨眨眼,似乎不太习惯他这般正经说话的样子,但却被他话中的豪气也带的微微心动。
    “阿昭,”公子栩望向她的眼睛,眸光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期待,“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昭雅歌被他这样的眼光直视,心突然怦怦地加快起来,半晌才微微别过脸:“我自五年之前起,就滴酒不沾了。”
    公子一怔,喃喃道:“是么,那真是可惜了。”他笑着闭一闭眼,“真是怀念,当年那个率性洒脱,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女孩儿,终也不见了吗?”
    那年席间人影凌乱,酒杯横陈,少年微染酒色却依旧清亮的眸子,少女脸上被酒气氤氲的薄晕,这些年来,一直挥之不去,深埋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常在不经意间,摇曳在心间,倏尔就开出花来。
    昭雅歌望着他,也有些迟疑和心动,她突然咬了咬唇,站起身来,轻声说:“走吧。”
    公子栩还未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她,带着些询问的神情。
    “不是说凤凰台么?”昭雅歌清浅微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本姑娘准了,倒是你,若是还不及多年之前的水平,便休怪我翻脸啊。”
    她的笑容明媚又温柔,眼中似有星光璀璨,公子栩只觉得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语气竟也多了一份雀跃:“这几年没有像样的酒伴,若有退步,还要多望昭姑娘海涵。”
    三月碧波微漾,柳枝静垂,春风如诉间,适有年少旧游,策马而过十里江堤,直往城郊凤凰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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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晴阁中药香袅袅,少年面上有沉痛的自责,上前一步,对程先生拱手作揖:“先生恕罪,今日阿昭之病,实在应该怪我——是我邀她去饮酒的。”
    程先生登时板下脸来,可想想又不能怪罪他,只能叹着气说:“也不能怨你,小雅的病,便是晚晴阁中也几乎无人知道,就连她自己——”他顿了顿,似是下了一番决心,才开口道,“五年之前的旧事,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若只是被封了内力,倒也还能练回来,可那下手之人却极为阴狠,连她的记忆都一并封住,且若一动真气,便会经脉封闭,寒气上涌,根本无法重新习武!”
    饶是公子栩素来镇定,闻言也不禁变了脸色:“先生是说,不仅有人封了她的内力,还封住了她的记忆?”
    程先生长叹一声,默认了他的话。
    双拳紧紧攥起,掌心被指甲几乎刺出血痕,公子栩却浑然不觉,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既然她失了记忆,为何还记得与我每年一约呢?”
    程先生道:“下手之人只是封住了她部分记忆,强行回忆便会气血倒逆,刚开始她为了回想凶手,发作了好几次,都不得不中止了,后来她就渐渐不提此事,在我们面前也装作浑然无事,可是据服侍的小婢说,她夜里时常睡不安稳,清晨醒来,枕畔也有湿痕。”
    公子栩心中大恸,面上却不露分毫,在送程先生回房之后,他又一个人回到昭雅歌的房间,悄悄坐在了她的床边,望着佳人的睡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阿昭,”他轻唤了一声,浅眠的少女并没有醒来,只是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公子栩沉默良久,握住她的手,掌心竟是微颤,“他们说你忘记了许多事情。”
    床上的人依然没有回应他,公子栩笑容惨淡,闭了闭眼,嗓音亦有些微哑:“跟我一样呵……你一定想不到吧,五年之前,失忆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我……”
    他顿一顿,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眉心,似是无限疲惫:“也同你一样,丧失了部分记忆,只是没有你这般的病症……五年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将手从眉心移开,凝视阖目安眠的昭雅歌,试图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缩手,“阿昭,你怎么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了。”
    昭雅歌并没有苏醒过来,自然对他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回应,公子栩沉思良久,却也只能默默苦笑:“你只知道我们相识了五年,每年小聚,却总觉得莫名熟稔,就像是相交已久的老朋友一般,对彼此的喜好也不言自明。难道天下真有这样的灵犀不成?”
    他凝视安眠的少女,眼波缠绵缱绻,几乎要漾出绵绵的水波:“阿昭,虽然对五年前的事情我失了记忆,可有一件事我却是确定的——我们认识其实并不止五年了,只是你没想到而已……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对你说起以前的事情呢?”
    罗帐静垂,红烛滴泪,他抽出手,俯身在仰卧的少女额上,很轻很轻地,犹如蜻蜓点水一般,落了一个吻,意态虔诚,仿佛是在朝拜最为珍贵的宝物。
    身下的少女似乎若有所察,微微动了动身子,却舒展了眉,沉沉睡去。
    公子栩将她的被子捱好,直起身子,向门外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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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明,熹光透过窗棂,一点点照进屋中,驱散了一夜的暗沉。
    意识渐渐回溯,昭雅歌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身子也酸麻无比。这种感觉,她心下一沉,难道昨天又发病了?
    努力睁开眼睛,入眼是熟悉的卧房,她才悄悄松口气。还好,昨天在回到晚晴阁时见到了程叔叔,就算是发病,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发出的声响很快引起了房中人的注意。
    “小雅,你醒啦?”却是纤萦的声音,她本在盆边盥洗,听到响动,赶紧走到床前,将手中的湿帕子敷上她的脸,轻轻擦拭,眼中是担忧的神情,“昨晚程叔叔来寻我,我就知道是你出事了……昨晚你喝了酒,我本该想到的……”
    “阿萦,你别担心,”倒是昭雅歌自己先微笑起来,宽慰着好友,“已经没事啦,不是还有程叔叔在吗。”
    纤萦眼角还有些微肿,瞪着她说:“以后你再也不许沾酒啦!哪怕是为了他,也不行……”
    昭雅歌有些尴尬:“什么为了他啊,我昨天喝酒可不是因为……”
    纤萦恨恨地用帕子捂住她的嘴,哼道:“你就别狡辩了,昨天我来你这儿的时候,遇到公子栩了,他正从你房里出来。后来,我听程叔叔说,是他邀你去喝酒才把你害成这样,他心里有愧,才来照顾你的。”
    “他……昨天……照顾我?”昭雅歌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一脸见鬼的表情,“你是说,昨天你没来之前,照顾我的人,是公子栩?!”
    纤萦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是啊。你这病,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她顿一顿,才接着说,“听说还是他抱你上楼的……小雅,你的脸怎么红了?”
    昭雅歌眸中有火光熊熊燃烧,多年的金钟罩铁布衫也被她心中的怒火燃尽,连纤萦都吓了一跳。
    “我绝对不原谅他!”她咬牙怒道,语气里细听却有羞赧。
    纤萦望着她,抿唇微笑起来。
    昭雅歌却像回想起什么,怒意渐散,甚至神情里还带上了一抹思索。
    纤萦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奇怪道:“怎么?”
    昭雅歌摇摇头:“阿萦,你跟程叔叔是不是都觉得我这次发病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纤萦点头道:“程叔叔确实是这么说的。你五年没饮酒都好好过来了,这一喝酒就发病,不是喝酒害的还能是什么?”
    “我自己并不觉得是这样,”昭雅歌神情愣怔,望着房顶,长睫微展,轻轻地说,“阿萦,人喝醉的时候,有时在脑海中,就会臆想出很多未必发生过的事情。失忆之后,我每次喝酒,都觉得有什么片段在我脑海中闪现,随后便病来如山倒……程叔叔说,我发病时因为强行回忆当年发生的事,可我……”她按按鬓角,迷惑而苦恼,“我只是在最初尝试去找回那段记忆,然而绝非是在醉酒之后。”
    纤萦一怔,随即有些讶异地猜测:“你是说,你这次病发,并不是因为喝酒,而是因为那段记忆借着酒力出现了?而以往那些酒后闪现的片段,也可能都是你丢失的记忆?”
    昭雅歌苦笑:“我倒希望不是,因为那些场景里,出现的……大部分都有他。”
    “公子?”虽然已经猜到这个他指的是说,纤萦还是不可置信地吸了一口凉气,“可是你们一年只见一次,而且也只是为了争个高低……”
    昭雅歌咬唇,黝黑的眸子中染上了丝迷茫,久久才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我也不知道,纤萦,我有些怕……如果我跟他的羁绊,其实比我想象的要深呢?”
    纤萦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所幸昭雅歌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她精神不济,勉强说了一会儿话,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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