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是公子栩将自己抱回房中,虽然没有为自己宽衣解带,但此事还是让昭雅歌非常、非常地不爽。
然而她又不知如何去面对公子,更没法因为这件事去为自己讨回公道,只好借着养病的由头,躲在晚晴阁里,极力避免出门。
然而公子栩却不由得她不见自己。山不来就他,他就去就山,因此这几日,他天天出现在秦淮河畔,晚晴阁中。他也不急着去见昭雅歌,而是坐在大厅中,点杯清茶,这样就能坐上一整天。
公子栩本来就是江湖百晓生俊彦谱上的人物,素来是闺中少女倾慕的对象,南荧民风开放,并不禁闺阁少女出门行走,因此这几日晚晴阁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了。
这些少女堵塞了晚晴阁的大门,甚至连秦淮河畔都要被她们占据。她们见心上人只是品尝芳茗,也不好意思点菜,大多遥遥望着他,或是坐在一旁窃窃私语。公子栩清朗如月,这些女子几乎不敢上前与之搭话,哪怕是同处一室,都唯恐高声喧哗惹恼了他。
秦淮河畔多风月,向来是男子们出游的场所,如今被这些少女一搅和,不仅晚晴阁几乎做不成生意,连整条秦淮河,都受到了影响。
昭雅歌坐在房中,黑着脸一言不发,阁中的侍女已经是不知第几拨来对她委婉地提及,请她出面交涉。眼看楼下的动静一直未绝,昭雅歌终于坐不住,连面纱都忘了蒙,径直冲出房间。
她在二楼栏杆处向下看,只见莺莺燕燕围得水泄不通,正中一人却浑然不觉,胸中突然十分气闷。
“你走不走!”那瞬间,她忘了自己是晚晴阁的大当家,也忘了所有的好涵养,将怒气脱口而出。
所有女子都抬头望着她,那一瞬间,她听到许多吸气声。
原来传言非虚,昭雅歌的容貌,真的不逊于花魁纤萦。
雕栏绣楼,蔓枝缠灯,忽有一人凌然立于拐角,荷衫窄袖,遗世独立。这满堂珠环翠绕,锦绣华彩,竟都在她的容光下黯淡了颜色。
如果说纤萦是海棠妩媚,名花倾国,那么昭雅歌就是雪夜寒梅,皎然出尘。这等风姿,令人远望便觉凛然,亲近则觉亵渎。
那些少女望着她,一时间忘了交谈,所有人心里都闪过“公子等的人一定是她”的念头,却没有人嫉妒她,仿佛真的就是理所当然。
却只有公子一人浅淡拂袖,缓缓起身,仰头望向她,眸中有温和的笑意:“阿昭,你终于来了。”
门外阳光灼灼,三月春色正好,昭雅歌却仿佛听到一地少女心跌的粉碎。她抽一抽嘴角,快步下楼,走到他身边,脸色微沉:“你搞什么鬼?”
瞬间,一旁的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似乎是在指责她竟敢这样对公子说话。
“阿昭,”公子笑得眉眼俱是温柔,他这一笑,顿时又醉倒了好几个少女,“你不是说要做东,带我游遍金陵么,”他垂下眸,神色带了些无辜的委屈,“我一直在等你。”
昭雅歌感觉一旁好几个少女简直快要冲上去,从她面前把公子栩抢走,绑着他上街游遍金陵了,同时那些惊艳的目光不知何时都化成了把把厉刺,从四面八方朝她射来。
她心中忿然,公子栩哪里与她有如此亲近的时候,他现在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报她前两天躲着他的仇罢了。于是,她假装扶额踉跄往前两步,趁他下意识伸手扶她,狠狠地往他脚背上踩了一脚,一边柔声道:“我前两天病的昏昏沉沉,没法出门,给公子赔不是啦。”说着作势往下蹲行礼,脚上却更加用力。
她与公子栩靠得近,这点小动作都被遮在了她的裙摆下,于是她也如愿听到周围的议论声又小了下去,同时响起的,还有公子轻轻的抽气声。
“阿昭,”他的神色却没有变,望向她的视线里仿佛有风拂过云岚,轻轻柔柔,“如今可大好了?”
熟悉的人几乎都唤她小雅,唯有公子栩在认识她之后就一直固执地唤她阿昭,而他的声音温朗沉润,每次这么靠近她唤她阿昭的时候,她都会感到一丝眩晕,不禁下意识地点头。
公子又微笑起来,见她脚上放松了力气,忽而张臂一揽,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向晚晴阁外走去。
昭雅歌低呼一声,又羞又恼,挣扎着要下地,公子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耳边笑道:“你再乱动,我就将你扔到秦淮河里去,让整个金陵城都知道晚晴阁昭大老板的狼狈样。”
昭雅歌满脸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恼还是气愤,虽然不信他会真的将自己扔到秦淮河里,可其他的事,他未必做不出来。身旁满是一众少女歆羡的啧啧声,她却都听不到,只有心跳怦怦入耳。
“公子栩,你太无耻!”她口不择言,“你打算把我带去哪里?”
“相识这么多年,你第一次发觉我无耻么?”公子笑睨了她一眼,脚步不停,径直穿过晚晴阁的大门,少女见他行来,竟也纷纷让道,公子就抱着昭雅歌,从人群中分花拂柳般随意走出。
“素闻金陵有‘春游牛首,秋游栖霞’之语,这些天牛首山的桃花也开了罢,不如就去那儿可好?”他侧过脸,含笑相对,原本扣着她手腕的手也悄悄下移,握住了她的手。
昭雅歌不知他有什么诡计,但是事到如今,她反而一个反对的字都说不出来。
——谁能拒绝他呢,或者说,谁能拒绝三月芳菲中的心事旖旎?
她微嗔地瞪他一眼:“牛首山远在城郊,你就打算这么走着去不成?”
公子展颜微笑站定,气闲神定地看着她,却半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倒是昭雅歌先招架不住,急红了脸,匆匆说:“你先放我下来,我去后院备马,再与你同往可好?”
公子栩也不强求她,左臂微送,让她下了地,右手却没有放开她的柔荑,慢声道:“我与你同去吧。”
昭雅歌想甩开他的手,奈何根本是白费力气,只好剜他一眼,气哼哼地向后院大步走去。
公子被她拉的有些急,步履间也是匆匆,但神色安然,意态从容,眉宇间还舒展几分微笑,看得临街的少女心荡神驰,对昭雅歌又嫉又恨。
但她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昭雅歌与公子栩骑着高头大马,从她们面前绝尘而过,往纵横阡陌上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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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十里桃花香,正值赏桃花的好时节,远望牛首山,竟似粉雕玉砌一般。满山的桃花随风摇曳,风中远远送来?醴的甜香。
山腰坐落的含虚阁中,对坐的少年和少女却相顾无言。他两人自初识便很少有不拌嘴的时候,如今两相沉默,更让气氛显得尴尬。
“你……”
“你……”
两人忽而同时开口,见对方有话要说,又同时收了声。昭雅歌先撑不住笑起来:“还是你先吧。”
“阿昭,对不住。”公子栩沉默了许久,方才望向她,轻轻道,“我并不知你有旧疾,不然也不会邀你去喝酒……”
这还是昭雅歌第一次听到他道歉,不由得十分不习惯,脸上微微一烫,摆手道:“不知者无罪,这并不能怪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公子栩摇头,依然凝视着她,目光中有波澜轻涌,“阿昭,我们做了这么久的朋友——如果能算是朋友的话,我对你的了解,又能有多少呢?我这个朋友,做得可真失败。”
和风轻拂,风中有隐约的桃香,萦在鼻尖,漫漫溯洄上心头,昭雅歌避过他的目光,怅然道:“你也不必这么说,你说你不了解我,我又何尝了解过你?”
她顿一顿,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般,缓缓道:“现在想来,以往也许是我们都太过于少年意气,然而现在——早已不是少年时,也许这每年的乐斗,也不必了吧。”
公子一愣,眼神缓缓黯淡下来,笑容微微苍白:“是么……如果这是你所想的,那么自然应当如卿所愿。”
昭雅歌见他神色黯然,感到有些奇怪,随即反应过来,不禁笑道:“你以为我是要断袍割义么?我只是在想……既然我们都觉得重逢的时间太短,不如就努力延长它吧。”
春风吹过她的发梢,带来桃花的清香,拂上他的心头,酥酥痒痒。满山桃花仿佛一瞬间都被她的笑容带的失了颜色。
公子栩凝视着她,眼中有温柔的水波层层荡漾。
“阿昭,”他柔声唤她,“你是认真的吗?”
她故意板起脸:“公子,我们相识这么久,你觉得我是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的人吗?”
公子栩眼中的神色更加温柔,声音仿佛能滴出水来:“阿昭,我很开心。”
昭雅歌脸上微红,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移了话题:“好啦,你之前不是还说要让我给你的新曲子起名吗?这几日事情耽搁,我竟都忘了……你赶紧再吹给我听,我好仔细想想。”
公子起身,解下腰间九歌,流光变幻间,笛声已悠然想起,如松间流水,石上明月,婉转悠扬,直溯入十里芳林间,回声袅袅。
昭雅歌闭上眼睛,细细聆听,听到动情处,不由得低声曼吟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公子笑看着她,风吹得袍袖渐满,掠过他衣摆间,捎起桃花瓣翩飞起舞,美不胜收。
一曲终了,昭雅歌微笑:“这首曲子是咏凤凰的吧……可是,我却偏偏不起这个名。”
她眨眨眼,慧黠明媚:“心若灵犀知天意,但放人梦中微醒……这首曲子,便唤它《灵犀》吧。”
公子脸上的笑容澹然平和,犹如月色下静淌的碧波,眸中却有万千星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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