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早,李德生捧着本快被翻烂的《治国经略》心不在焉地读着,时不时瞄一眼在窗下学着打络子的万和宁。而万和宁也含着笑垂头,揉着乱糟糟的丝线,一副含春少女样。
所以说谈恋爱就是麻烦。
没了烦恼根的吴贵发在心里啧了一声,几不可见地往后挪了一小步,避开两人之间甜腻腻的空气。
万和宁本来想打络子打发时间,哪知道李德生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黏糊糊地盯着她看,惹得她心烦意乱,把好好的丝线团成了团。她呼出一口气,忽视自己面上热热的感觉,故作平静地抬头,朝李德生望去,却撞进了对方含笑的眼睛里,把她粉饰太平的腹稿撞得一塌糊涂,碎成满地。
万和宁只觉得面上又烫了几分,这些天李德生面上的痘痕已经消退,显出些少年意气来,总是叫万和宁心绪不宁。她终是不愿跟李德生对视,垂下眼眸,愤恨地揉搓那团已经不成形状的丝线。
那叫什么眼神!简直犯规!
李德生当然不可能忽视万和宁的表情变化,他面色不变,收回眼光看到书上,却难以沉浸,心里像是有只兔子欢脱地蹦?,连带着他自己也想要站起来猛跑几圈。
吴贵发冷眼瞧着,一个是面红耳赤抓耳挠腮不自在,一个是面色诡异似笑非笑好阴险,只是为何让人觉得如此和谐?吴贵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难道男女□□就是这个样子!
娘亲,我再也不怪你送我进宫当太监了!
然而殿内的粉色气氛并未长久,外间的小太监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说道:“二殿下,太后娘娘遣苏嬷嬷请您过去。”
未等李德生发话,苏嬷嬷便进了偏殿,朝座上的李德生福了福身,不等叫起就直起身来,笑呵呵地说道:“二殿下有些时日不去正殿了,太后娘娘可是想您想得狠了呢。”
这话说得倒是诛心,因着李德生生病,赵太后免了请安,现在却成了李德生不敬的把柄。
李德生目光微冷,口中恭敬也不含糊:“倒不敢叫祖母担心,只是大病初愈,若是过了病气,那就是我的不对了。”
苏嬷嬷也没想为难李德生,只是她素来瞧不上这个弱鸡似的皇子,嘴碎膈应一句而已,被李德生堵了回来也不生气,仍旧满脸是笑:“二殿下纯善,太后娘娘近日总是念叨您,今日特地吩咐小厨房做了甜酥酪呢。”
李德生颔首,道:“劳烦嬷嬷回话,我收拾一下就去给祖母请安。”
苏嬷嬷应声,准备告退,转眼却瞄见了自她进门起就装壁画的万和宁,心中算盘一打,便道:“万姑娘也在。”
万和宁素来知道苏嬷嬷深得赵太后信任,不比一般宫人,却也没想到她这般拿大,竟大喇喇地在李德生面前跟自己搭话,浑然没有点奴婢的样子。但此时万和宁也只好屈膝道:“是。”
苏嬷嬷笑了:“既是万姑娘在,便与二殿下一起给太后娘娘请安吧,赵家小姐也在,很是挂念你。”
万和宁心思一转便知对方是何想法,不过就是叫过去敲打一番而已,便仍旧恭敬应声。
苏嬷嬷得了万和宁的话才满意地朝李德生行礼告退,行动间尽是轻视。
李德生紧紧握拳,他不是没看出苏嬷嬷的傲慢,只是他只能忍受,连带着万和宁也是。他看向静静望着自己的万和宁,心中隐痛。
从偏殿到正殿也不过就是这几步路而已,万和宁还没想出个章程,便已经跟着李德生到了正殿。二人在门口等了片刻,便被宫人领了进去。
殿内熏着香,比起殿外明显要温暖一些,在春日里,让人感觉有些陶陶然。
因为许久未曾请安,李德生双膝跪地,完完整整地行了大礼,朗声说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赵太后嗯了一声,神色莫名,语气有些飘忽不定:“一转眼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李德生跪在地上,感激地说道:“全赖祖母悉心照拂。”
赵太后盯着李德生的脸,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来一般,半晌却忽的笑了,伸手说道:“快起来,仔细腿疼,到祖母这里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李德生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倚到赵太后身边,赵太后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才道:“还好,脸上没留疤,要是有什么好歹,哀家可不是要被戳脊梁骨了。”
赵青宜立在一边许久,此时满脸愤愤不平地插嘴道:“都是那起子小人背后嚼舌!一句句叫二殿下搬出延寿宫,不知安得什么心!”
万和宁跪在堂下,进门就被主位遗忘,自然知道对方故意,此时听到赵青宜的话,也有些云里雾里,却也感觉到今日并不是折辱自己这般简单。
李德生听了赵青宜的话,惊疑不定地说道:“什么叫搬出延寿宫?”他望向赵太后,面色惶恐:“可是孙儿做错了什么?为何祖母不要孙儿了?”
赵太后一只紧盯李德生的表情,只见李德生浑然不似做伪,心下未定,口中还是试探,叹息着说道:“你大了,也该搬出哀家这里了。”
李德生忙顺着椅子跪下,似是受到了极大惊吓,面色苍白:“祖母不要孙儿了么!为何要赶孙儿走?”
赵太后叹息一声,捏着手帕轻拭眼角,哽咽着说道:“哪里是祖母要赶你走啊……”说着,赵太后便捂着胸口,似是哀痛地说不出话来。
赵青宜此时适时开口,竹筒倒豆子般说道:“还不是那孙太傅,好端端地要殿下搬出延寿宫,还拿殿下中毒说事,谁不知道他是要挑拨太后娘娘与殿下的感情!”
此话信息量太大,万和宁也顾不得赵家两人玩的双簧了,李德生搬出延寿宫有显然利大于弊,只是这孙太傅怎么会突然为李德生出头?难道是李德生做的手脚?万和宁看着满脸哀戚的李德生,心中摇头,这怎么可能啊。
李德生此时已是快哭出声来,颤抖着声音惶惶然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赵太后心里也是没底,虽说那日孙太傅平地一声惊雷把赵国舅炸得找不着北,但皇帝到底没有表态李德生的去处。这些年,皇帝对李德生不闻不问,找太后心里不是没有犯过嘀咕,只是皇帝自小就是个古怪性子,说好听点是深不可测,其实不过就是喜怒无常。赵太后原本还窃喜李德生招了皇帝的厌,让她白捡了个皇孙,现在却不敢确定皇帝的心态了。
赵太后到底还是站起身,下座位扶起李德生,这一副毫无主见的样子,真真是合她心意,赵太后温声说道:“德生莫要害怕,有哀家呢,没人动得了你!”
李德生仔细瞧着赵太后郑重的样子,仿佛看出赵太后的决心一般,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仿若不经意般瞥过万和宁跪着的位置,说道:“有祖母我便放心了……嗯?和宁你怎么还跪着?”
赵太后本就是故意忽视万和宁,但见自己的傻孙子开口了,也不好故意晾着万和宁,便淡淡说道:“怎么这么没眼力见,起吧。”
万和宁心中半点波澜不起,谢恩起身站在一边,看得赵青宜愈发觉得眼睛疼,忍不住讽刺道:“万姑娘要是跟我一起有在娘娘面前半分乖巧便好了。”
万和宁也不抬眼看赵青宜,只垂着眼睛说道:“奴婢不敢。”
平淡的语气,用宫人常说的一句话来回应,像是不屑跟赵青宜争吵一般,这样的退让在赵青宜眼里看起来更像挑衅。赵青宜咬了咬唇,想要开口,却被赵太后喝止。
“好了!”赵太后微皱着眉,说道:“青宜,你是什么身份,也学着粗鄙之人争口舌之利?”
赵青宜被喝止住了,心中不快,并未注意赵太后这话明面上是斥责她,实际上是鄙夷万和宁。
万和宁被赵太后暗讽,却不觉得有任何不适,易地而处,她恐怕不会比赵太后更仁慈,此时她脑子里慢慢都是孙太傅的反常举动,根本没有心思去为自己争那口闲气。
李德生却不愿意见到万和宁受委屈,他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精光,转脸对赵太后问道:“孙太傅是何方神圣?为何敢叫我搬出延寿宫?”
赵太后正要回答,却听得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怎么?你不愿搬出延寿宫?”
那道明黄的身影站在殿门前,挡住了殿外的阳光,李德生逆着光看去,却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只看见一条五爪团龙张扬地在来人胸前龇牙。
赵太后面上血色尽去,失声喊道:
“皇帝!你来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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