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为狐非狐

6.叹息叹离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大地回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
    绿意席卷了燕国国都,嫩绿嫩绿的芽一点点纵横扭错在水边的杨柳上,一个青衣女孩子赤着一双脚坐在水边的木台上,一双脚临着水面,却一直不踏进去,一根竹杖在这小姑娘身边静静的躺着。
    “潇潇。”
    女孩子听见背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唇角勾出一丝笑,支着身子,摸到竹杖站了起来,乖巧的回了一句,“雪姐姐。”
    雪女伸手,扶住南潇,见她眼前依旧系着一个素色白绫罗布条,“这天气还这么凉,怎也不穿双鞋,可别冻坏了,速速与我回去。”
    南潇任由得雪女拉她回去,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想她来了这里已有半年,而她来的目的不过一个——寻人。
    她来时是满心欢喜,夏一宁应着了她的话,她也知道人海茫茫,寻得一个不知姓的人更是难上加难,这一找便是整整五年。一路的颠簸,她来了燕国,而夏一宁找见的那人却是高渐离,阴错阳差,真的,只剩下阴差阳错。
    南潇左手支着竹杖,右手被雪女挽着,却是心乱如麻,今天,她真的要试上一试了,试试高渐离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你有心事?”雪女语气清冷,却也透出些许的关心。雪女冷傲,不愿与世俗同流,而对于南潇,她却有一种直觉,她们,是同一类人。
    犹记得三个月前,她来到燕国妃雪阁,灯红酒绿,推杯换盏,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而这些世俗的东西瞧在眼中,却只觉得厌倦,直到她见到了南潇。
    雪女那时还只是听说,听说南潇是由她的一个远房哥哥送来的,送来暂住,那时雪女只以为南潇是被谁诓骗来了这烟柳之地,即使是同她一样的彻骨冰晶,只怕最后也会落得一身伤。可是后来和南潇的相知相惜,她才真的见识了这么一位出尘的女子,那时她在抚琴,眼前系着一个素色白绫罗布条,琴音绕梁,听者无不动容。
    雪女本以为自己箫技绝伦,如今亲眼见到一个同样善乐的人,真可谓是天涯觅得知音。
    一曲墨子悲丝,诉尽了世事沉浮中独守高洁的心性,只是,曲中人在世中随欲浮沉难以自持,犹如翩然之梅零落成泥,万事万物归于空无,意切情悲,却又显得与世无争。琴如其人,能奏出如此乐曲的人决计不是等闲之辈。
    南潇在竹林中住了整整五年,五年中跟着夏一宁学会了抚琴,她不会武,也不怎么会文,在这世上能依靠的人,怕也有可能永远也找不见。她知道自己不是人,只是和夏一宁呆了这么久,却也没显出妖气,只是每一次她都能感受到夏一宁对自己身世的疑惑,因为,即使是狐仙也是有内丹的,而她只有那么一口未成形的气,却也依着这一口气,得了人型。
    南潇轻轻一怔,伸手把竹杖放在一边,摸索着坐在椅子上,“只是想着弹一首曲子,想请高琴师来听听,看能有什么指点的地方。”
    雪女偏了偏头,继而掩了下唇,“潇潇每日不知都念着那琴师多少次,莫不是有意与他?”南潇对高渐离的重视,雪女感受得道,只因为南潇心思太过单纯,即使是看着清冷,内心却依旧洁白如雪,没有太多的心机。
    南潇嗔怪一句,“姐姐,你就取笑我罢,只是弹首曲子,也没什么稀奇,姐姐既不去,潇潇自己去便是。”说罢,也不叫雪女扶便一手摸着竹杖欲要站起身。
    雪女哪里依她胡闹,反手抓过南潇,将她引到七弦琴前,道了句,“稍等,我去叫他。”
    南潇静静跪坐在琴前,恍惚中记起她在燕国遇到高渐离的样子。
    那时夏一宁还在她身边,叫了酒菜便要扯着南潇过去,也不顾南潇是否羞怯,可叹夏一宁算是高渐离的半个熟人,为着南潇这事,夏一宁早早的便做了准备,死缠烂打的算是将南潇拜托给了高渐离,原想着这回便也能放下一颗心了,毕竟在夏一宁眼中,高渐离确实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之人。
    言语如冰,寡言慎行,是南潇对高渐离的第一印象,南潇一双眼睛看不见东西,夏一宁走后的一路上也是高渐离帮忙扶着她的。南潇心中虽有一丝疑惑,却也感到也有那么一丝熟悉,说不清道不明,她当时直觉自己会将这个人看得很重要,只是这大半年过去了,她眼虽看不见,心却是明如镜,高渐离于她在琴技上可以算是知己,只是她却不算他的红颜。
    南潇原以为这样冰冷的人,只怕此生都不会眷恋一人,只是雪女却在三个月前来了妃雪阁,入了他的眼,只是他们二人彼此都不愿承认,或是看不懂罢了。
    南潇黯然一笑,自己也不过就是个瞎子,看不见这时间一些的美好,不过有时候,看不见,也好,免得心再乱了。
    她要试试他,究竟是不是五年前救自己的阿离。
    其实南潇心中也很清楚,是与不是,现在都已不重要了,他的心中不会有她,永远不会有。
    只是隐隐的,南潇希望,他就是当年救她的阿离,这样,这尘世间她便再没有了牵绊,她就可以回到竹林,清修。
    “南姑娘要找在下?”高渐离提了步子却又落下,伸手在门上敲了敲,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南潇露出那样一抹忧伤而又淡然的笑,她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美,十六七的年纪,却已经出落成一朵水上之莲,这世间的男子,又有几个能高攀得上她呢?只怕,没有。
    “高琴师。”南潇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引高渐离进来了。
    雪女跟着踏进屋子,坐在南潇对面,一脸的期待,每一次,南潇弹琴都会给她带来惊喜,或出尘脱俗,或清寂空灵,或情意绵绵,“潇潇,今日是什么曲子?”
    南潇闻言摇了摇头,“我只是偶尔听到,便将曲音记了,至于名字,南潇不知。”又低了头,轻轻喃道,“这曲子……是我第一次弹……只请高琴师赐教了。”
    高渐离微微一怔,刚要问她是什么意思,却见她指间轻扬,已是抚上琴面,便也不再多话。
    曲音起初似平白无奇,闻者却只觉得心中块垒无数在这曲音中尽数落地,乍起的空灵让闻着心中一静,仿佛这偌大的天地间已经空旷到只剩下他自己,心中有无数的思绪,却找不见任何的边际。
    高渐离合了双眼,琴音在耳边流淌,繁华未逝,处处生机,一切都顺其自然,偶有一声鸟鸣,却仿佛置身山谷,彻骨的空灵直达心底,徜徉其中,多了一分悠游,少了一分束缚。却又仿佛置身空山,却也并不真的空,绿意盎然犹在,山清水秀犹在,只是少了一份尘染的喧嚣。
    紧接着,一阵阵的鸟鸣几乎填满了心间,高渐离猛地一睁眼,曲音亦是戛然而止,竹椅上,窗棱上,房梁上,琴桌旁,地板上,落满了小鸟,满满的,五彩斑斓的,珍奇鸟类。
    “高琴师,可有赐教?”南潇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没有人去扶她,她踉跄了一下,却依旧站得很稳,她感到高渐离的气息近了。
    她听他说,“这首曲子在下从未听闻,怎敢谈赐教?姑娘的琴技只怕是举世无双,在下,甘拜下风。”
    南潇心中曾经被他激荡起了一阵涟漪,只是先下却又慢慢的荡漾开去,渐渐的平静,如死水一般。
    南潇感觉自己笑了,也感到自己哭了,她却用最平静的语气对高渐离说,“你不是我要找的阿离,我寻错了人,这段时日,打搅了。”接着,转了身去,手中扶着竹杖,一步步地,走到了庭院,摸索着一个台阶静静的坐着。
    她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她耗去了太多的心力。
    雪天里,他们曾一起弹琴,一起喝酒,她说想要一直这样下去,高渐离没有说话,她却能感受到,他一直看着她。
    雨天里,他们曾共撑一把伞,她不愿打伞,高渐离却总是担心她淋坏了身子,她知道他对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关心。
    即使是梦中,他们也曾相伴,只是,如今却已都过去了,他的心里,已经住了另一个人,而她也终于知道了,他不是她要找的阿离。
    又下雨了,南潇抱紧自己,今天一直闷闷的,到了现在,却真的是下雨了,春雨给人一种粘粘的感觉,缠在发丝心中久久的不愿散去,雨虽不大,细细微微的却打湿了南潇的一袭青衣。
    再没有一把伞了,高渐离的伞,是给雪姐姐撑的,再不会了。南潇苦苦的笑着,只是这一笑却落在一个一个白衣年少的眼中。
    白凤也算是恰巧,卫庄叫他到燕国杀一个人,他便来了,只是手边的蝶翅却一直也没有飞来,疑惑之下,他等了许久,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一只蝶翅飞来,盘问之下,他便来了这里。能以曲音吸引鸟雀的,他平生只见过一位,只是那人早已死于非命,可谓是红颜薄命。
    妃雪阁在众多烟柳之地中算得上是一个好地方,卖艺不卖身,每一位艺人都可以倾情表演,而其中,更是以高渐离的秦和三个月前来到燕国以赵舞成名的雪姬著名。
    白凤立在房顶上,看了又看,只在庭院角落见着了一位淋雨的姑娘,她眼前系着一条素色白绫罗布条,台阶边儿上一个竹杖。白凤不喜欢雨天,雨打湿了他肩上的翎羽和一头紫发。
    听不见琴声,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弹奏一首能引来百鸟来朝的乐曲,便也算是白走了这一遭,白凤冷哼一声,飞身而去。
    房顶上,只留了一片被打湿的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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