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为狐非狐

    
    颜路寻到张良时，已是月上枝头，张良一身儒服仰躺在地上，很随意的样子。青色的衣带散着，衣服看起来也不很整齐，揉了揉张良乱蓬蓬的头发，想把张良弄起来。
    张良睁了眼，看着颜路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张良勾了勾嘴角，颜路心中感慨：前几年看着还小小的，先下都快和自己一般高了，逝者如斯啊。
    却不料被张良抓住肩膀，直接拽倒在地，一道声音入了耳，“师兄。”那声音仿佛入骨三分，牢牢钉入魂魄，他喜欢他叫他师兄的声音，在这一瞬他觉得，自己是想听这孩子叫自己一辈子师兄的。
    张良勾起颜路的发冠，轻轻一拉，“子房，别……”颜路出语阻止，只是挽上去的头发已经散了下来，恰如之前。
    张良勾了颜路的一缕头发，喃喃着，“总觉得师兄不束发更好看些。”
    颜路心道：反正乱也乱了，便一乱到底罢，反正也左右不了他。想到这里便也躺平了身子，枕着一只手臂，“子房，你有心事。”
    张良自来了小圣贤庄与自己最为亲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自己都再熟悉不过，也许看张良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心中有事的时候左手食指总喜欢一下下的点着，只是他却总把手藏在衣袖中不易为人察觉罢了。
    颜路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张良左手，张良一愣，“师兄？”
    颜路叹了口气，刚刚张良明显心不在焉，“是什么事让你这般担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要瞒我。”
    张良闻言望进颜路那一池秋水。
    张良烦心的事情，其实同南潇有关，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南潇求了张良一件事情的缘故——带她出庄。
    南潇揉着手中小鸟的绒绒毛，引得掌中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她这几日是伤也好了，也神清气爽了，总觉得不好意思再在小圣贤庄打搅了。好在张良要远游，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等她出了桑海城便与他告别，免得当了累赘。
    “小姑娘好雅兴。”南潇听了声音一愣，不由得放开了掌中的鸟儿。
    这小鸟也不飞走，继续绕着南潇手指徘徊着，不一会儿飞落到南潇肩膀，足像一个小团团球。
    “前辈。”南潇微微一笑，扶着桌案站起了身。
    荀子叫南潇坐了，“老夫已快有十年不出竹林，却被你这一曲引了兴致。”
    南潇轻轻笑着，“前辈谬赞，晚辈实在受不起。”
    荀子和南潇对坐着，只是南潇眼前悬了条白绫，将面上表情更是挡去了大半，恍然间让荀子心神一荡不由得想起了另一桩事情，那个可以一曲引来奇景的另一个女子。同样的谨小慎微，同样的纯净无暇，只是，在南潇身上还比那人少了一分锐气。
    “南姑娘可听过心弦？”
    南潇轻一皱眉，徐徐说道，“听说过。只是……心弦之曲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听得到。”顿了顿，“怎么？前辈想听？”
    荀子捋了把胡子，眼中毫不掩饰的倾佩之色，“小小年纪竟已通晓心弦。”
    南潇一怔，心中却是划过无数念头，笑意一收，模样却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前辈，南潇只是知道这世上有心弦之曲，只是南潇阅历尚浅，尚不能完全参透其中韵味。”
    荀子又道，“小姑娘可听说过旷修这个人？”
    南潇点了点头，“旷修先生的琴技在这世上恐怕已无人能望其项背。”
    “此言差矣。”荀子摆了摆手，“他的一曲《高山流水》虽能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其琴艺亦是超凡绝伦，只是和这琴的至高境界相比，还不值一提。”
    南潇哑然，在她看来，琴弦与心弦互为贯通，只是擅长琴弦的人多，擅长心弦的人少，两者缺一不可，只是若是将心弦说成琴弦的至高境界恐怕……
    荀子看出南潇的犹豫，“琴之最高境界在于灵，琴弦与心弦本为互补之势，抚琴重在心境，能使万物顺势而生达到灵的地步，才是一位真正优秀的琴师。”
    南潇肩膀的小鸟忽然飞了起来，引得南潇打了个激灵，却仍是安分的坐着，只是心中却又有了个疑问，“只是依照前辈现在的说法，前辈之前所说的‘能将落雁知秋的意蕴融入人心，融于这世上之人’恐怕便不是前辈刚刚提及的旷修先生了。”
    “我之前提到的那位，算是旷修先生的旧友，若她在世，恐怕现在以琴闻名的便不是燕国高渐离了。”
    南潇第一次在荀子口中听到高渐离的名字，心中却仍是觉得被磊石积压着，有些缓不过气来。
    “那人名唤弄玉，是一位琴女，传言能以一曲引得百鸟的便是她。”
    南潇愣了愣，她听夏一宁提到过这个人，事实上，这里的很多人她或多或少都听过他们的故事，并非她有意为这件事情花心思，而是夏一宁和她在竹林中一待便是五年。她能沉得下心，可是夏一宁并不是，三天两头往林子外跑，有了什么见闻也都讲给南潇听，可是南潇性子散漫惯了，夏一宁讲了十分，她也只听进去三分，不过这三分便够了。
    “我听过这位姑娘的名字，只是，她的死因……”南潇不再言语，仿佛给一个韩国位高权重之人有关联。
    “不错。只是逝者已逝，却也可惜了，这世上，怕是再没人能奏出那一曲引鸾歌了。”荀子抬眼望去南潇依旧一副温婉，“老朽平生所见的第二个，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便是南姑娘。”
    南潇摆摆手，“前辈莫要夸奖南潇的琴技了，南潇只是一个小小的琴女，不值一提。”
    送走了荀子，南潇任由清风徐来，她不想与这世俗再有半点儿牵绊，挽着竹杖，南潇一步步走回里屋。
    心弦，其实荀子只能看到那一层空无华丽的外表，而其中有多少隐晦不堪的内情，一介书生又怎会真正知晓？
    “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动这念头。”夏一宁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他算得上是这世上她信得过的人，这些年，不管是危机关口，还是更为可怕的杀戮，她都万万没有动过这念头。她，要守住这个秘密，即使代价是天下再无人会心弦，在无人听得到心弦。
    “该启程了。”
    南潇敛了思绪，一一同儒家众人道了别，攀着张良的手臂，上了马车。
    路上风平浪静，没什么事端，下了车时南潇也不知这是哪里，便问道，“张先生，现在，还在桑海？”
    张良语气和缓，“恩，离出桑海还有一段距离，怎么南姑娘要走？”
    南潇摇了摇头，“等到出了桑海城再做打算罢，不过南潇倒是很好奇，张先生很喜欢出游？”
    张良微微一笑，扶着南潇进了一家饭馆儿，小饭馆的店主应该是个乡下人，招待人很热情，南潇他们正坐在靠窗的位置。
    “只是想见识见识这天下的人和事罢了，在小圣贤庄读书的时候，读天下的圣贤书，可是却不了解这世上的苦乐，便不能真的理解书中的意蕴。”
    一抹好看的笑蔓上唇角，心道：张良心怀天下，非池中之物。
    “倒说说你，何苦来要找个清修之地，庄中也不乏有空屋，你住着，也不会有什么人打扰。”张良顿了顿，“况且，你在，师叔他老人家也很开心。”
    南潇摇了摇头，“我……不想在同这世间的人和事有半点儿干系了。”
    见南潇脸上一片黯然，张良亦不知发生了什么，南潇的事情，他是一点儿也没打探到，仿佛这世间就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似的。
    张良神色一凛，难道，其中还另有玄机？
    “南潇自知与这世俗无缘，只是图个清静，张先生莫要担心。”南潇微微一笑，只是指端抓着自己袖口有些发白，这里有五个游离的气息正往这边走。
    之所以说是游离，是因为他们五人气息一致，让人有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轻飘飘的，有一种忽近忽远的感觉，唯一能区分的，还是他们的脚步声。
    “南姑娘？南姑娘，你怎么了？”张良见南潇动也不动却是一脸紧张，急忙问道。
    南潇轻轻颤了下，面色依旧不怎么好看，“有人，往这边来了。”
    张良敛了笑意，“这里算是桑海边境，人员往来虽然并不多，可多出几个人也没什么稀奇，姑娘放宽心，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良定护姑娘一个周全。”
    南潇点点头，却委实没了吃饭的兴致，象征性的吃了两口，便放了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