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日落,黄昏时的余晖透过雅致的纱窗洒在刘恒身上, 坚毅的面容半明半暗。
偌大的宫殿, 他只身一人, 身姿清冷孤傲。他在等,枯等千里之外的消息;他在算, 谋算该用哪种手段。
忽然间,一个身影跃入屋中,单膝跪地,禀道:“代王, 齐大人去了。”
刘恒一惊,瞪大双眸起身问道:“怎么可能?为何!”他不过是让齐云去打探消息而已,这么多年腥风血雨, 他怎么会就这么去了?!
暗卫冰冷的声音不含起伏,道:“太尉与丞相不相信代王与吕氏决裂之心,齐大人便……”停顿一瞬,接道:“便亲手弑了逆贼吕产。后被吕家暗卫一路追杀,大人寡不敌众, 尚未来到代国便去了。”
“齐云,齐云……”刘恒喃喃自语,身子摇晃一瞬, 忙扶住桌案以作支撑。
“他临终前,可曾说过什么?”刘恒闭上眼睛, 努力逼回眼中闪现的泪意。当年他人微权轻, 身旁几无可用之人, 便是初出茅庐来投靠的齐云,他最先也带着五分防备之心。
多年相持,多年相护,他竟就这样去了。
“大人未留遗言,只叮嘱我定要将这块玉佩交于殿下。”暗卫从怀中取出一块环形玉佩,双手呈上。
刘恒拿过玉佩细细观望,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他成婚那年,他命齐云指导他剑术。齐云道佩剑锋利顺手即可,过多配饰会影响用剑,刘恒便将这玉佩摘下随手赏给了他。
暗卫退下,刘恒颓然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夜幕降临,原本锐利的眼神逐渐变得憔悴。
两日后,长桌上只孤零零放着一封书信,是太尉和丞相送来的。
臣强主弱,朝政不安,自吕家叛乱被铲除后,权臣便打算另立新帝。
他梦寐以求的位子就在那里,可距他却遥不可及,他有一个乱臣之女的妻子,他有四个流有一半吕家血脉的孩子,这一切就断送了他所有的可能。
握紧那封信,刘恒不甘,不甘齐云的命就这样白白没了,不愿意与毕生的梦想失之交臂。
他这前半生都在苟活,这是他唯一能够握住自己命运的机会。
四兄弟在安静的看书,之所以安静,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惊扰这位重视读书的祖母,这样他们就可以该偷吃零食的偷吃零食,该玩布娃娃的玩布娃娃。
奚桐望向窗外,寂寥萧瑟。她从未想过出去这座宫殿,也知道她迟早有一天会出去。
听闻外边纷争不休,代国无法置身事外,刘恒也不愿置身事外。
刘恒许久未来看过奚桐,许是不敢,许是不愿。奚桐知道,当他真正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才会来。
吕后倒了,她的那些狐假虎威的外戚自然抵不过隐忍已久的刘家子弟,但斗败了外敌,往往要开始内争。
知子莫若母,刘恒是个骄傲的人,奚桐甚至连劝他的把握和立场都没有。
代王宫内不知何时仿佛划分出一条楚河汉界,一头是刘恒和窦漪房,一头是奚桐带着吕谜。
“母后,您去看看代王吧。”吕谜劝道。她知道婆婆这几年总是闷闷不乐,代王也一定不开心。
“不了。”奚桐摇摇头,道:“他若是能想通,自然会过来找我。”
分明母慈子孝,吕谜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刘恒就站在宫外,理了理衣袍才进去。多时未曾踏足这座寝宫,他心下慌乱,步伐却很是稳健。
刘虎在门边拿着小木剑,纯粹是胡乱比划,毫无章法。
看着大儿子不谙世事的模样,刘恒忽然想到,他同虎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来代国的路上同那些刺客拼杀了。
“父亲,你怎么来了?”刘虎扭头看见父亲,跑过去问道。
他知道父亲更喜欢窦夫人和那个叫刘启的弟弟,许久都没有来看过他们了。
“父亲想见你祖母了,便过来了。”刘恒勉强露出一个笑道。
“父亲,我带你去。”刘虎傻笑着回答,牵着刘启的手想带他往殿内走。
“不了。虎儿,想不想父亲陪你玩?”刘恒状若疯癫,他也带了一把剑,一把曾经被摘去过配饰,真正的宝剑。
剑已出鞘,刘虎抬头看见父王的眼神,心中惊惧,不禁直往后退。
举起剑,砍下去,他就再也不用过命如草芥身若浮萍的日子,他就能实现内心最深处的渴望。眼前是稚子惊恐慌乱的模样,刘恒突然觉得一阵理所应当,凭什么只有他在忍受,凭什么他要这般煎熬。
“父亲!”刘编正到内室门前惊呼一声,慌忙跑来挡在刘虎身前。
看着互相要挡在对方身前的两个儿子,刘恒真觉着他要疯了。
剑将落下,一阵剧痛袭来,一个花瓶砸中了他。
吕谜连忙拉过两个儿子护在怀里,跑回奚桐身旁。刘暇刘造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那是他们的最敬重的父亲,这怎么可能!
“呲”,刘恒轻呼出声,忍了那痛,左手捂着胳膊,双目含泪,颤道:“母亲!”他也不想的,他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一场若是赢不了,新帝为了斩除后患,怕是他们谁都活不下去。
刚才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的一幕,奚桐看着刘恒这般疯样真觉得自己也快疯了,脱口而出怒吼道:“我不是。”
寂静许久,连懵懂的孩童也不敢哭泣出声。
刘恒冷静下来满脸沧桑,摇了摇头,笑中带泪,捂着伤处回去了。步履踉跄,背影萧条而落寞,一时间仿若老了许多。
直到他走出殿外,一直强忍着的刘虎才敢嚎哭出声。母亲和祖母将他们保护的太好,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颠倒崩塌。
兄弟四人拉着奚桐和吕谜,或嚎啕大哭,或默默流泪。
吕谜只抱紧了刘虎和刘编,她不敢想象,若是母亲出手迟了一些,偏差一些,她该怎么办!
奚桐像是成了木头人,呆立在那,一动也不动。谢偕怕她吹风着凉,拉着她进屋,扶她在床边坐下。
夜里,迟迟不闻打呼声,谢偕从守夜的小榻上披件外衣起身,走到奚桐床前蹲下托腮道:“其实,他真的会是个仁义的好皇帝。”
奚桐翻了个身,沉默不语。
第二日天还未亮,这是过了十数年后,奚桐又一次踏出过这座王宫。
马车朴素,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孩子们不敢说要留下,只能用眼泪来表现对离别祖母的不舍。
吕谜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还能有这一丝生路,真诚拜谢,道:“母亲,您要照顾好自己。”
旁的说再多也都无用,当昨日他举剑指向儿子的时候,什么夫妻情分也没有了。
奚桐轻轻抚摸几个孙儿的头顶,殷殷叮嘱道:“老大憨傻,老二执拗,老三太懒,老四就是个小滑头。这几个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你要多受些累。”
又扭头向谢偕道:“这次真的没把握,要对不住你了。”
谢偕点头,没说什么离别伤感的话。他知道这次离开隐居其实是场赌博,赌的是刘恒的恻隐之心。
带着吕谜和四个孩子隐居在沧山湖的道观中。若刘恒不愿意保护他们,他们必定活不了。任务失败,奚桐没了在这个世界停留的理由,她也自然会知道。
若能在道观中安然活着,这个任务也算完成了。
两个月后,刘恒登基为帝,立长子刘启为太子,其母薄姬为太后。
听闻薄太后一心向道,自入皇宫起便久居太后宫闭门不出,吃斋祈福,余生未出宫殿。
窦漪房还未被封后,她牵着懵懂可爱的儿子走在路上,刘启不知道太子意味着什么,拉着母妃的手问道:“以后都要改叫父皇吗?为什么哥哥们都可以叫父亲?”
窦漪房停下,蹲下身来与刘启道:“以后只能叫父皇,你要时时刻刻记着你的父亲是个皇帝。还有,你没有哥哥了。”
前方就是殿门,刘启也很喜欢来祖母这里,不会有人逼他读书,不会有人逼他习武。就是祖母不爱说话,母亲每次来也说不了几句。
不过祖母人很好,从小到大都会护着他,可惜小时候哥哥太多了,祖母老是看不见他。如今只有他一人能够祸害祖母的宫殿,新上任的小太子很是开心。
闲来无事耗两根鸡毛拴在铜板上做毽子,奚桐从未这般孤独过,孑然一身,身侧无人,她既惦念谢偕等人日子过得如何,吃没吃苦?又害怕听到他们的消息。
“祖母,启儿来看您了!”人未到,声先来。
奚桐一把将毽子甩边上,无奈叹口气,小祖宗一个接一个,这个淘气包怎么又来了?!
慌忙躲到柱子后面,听见刘启“咦”了一声,道:“祖母又要陪启儿玩捉迷藏了。祖母,你藏好一点,启儿要来找喽。”
奚桐恨不能撞柱而亡,你个晃个没完的臭企鹅,你才喜欢玩捉迷藏。
看见母后偷偷露出的衣角,窦漪房不禁捂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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