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食不言, 有事除外。卧房中寝不语,梦话特例。
四周只有轻微的碗筷咀嚼声, 丁兰偷偷瞟一眼娘亲,筷子慢慢向远方飘去。
奚桐默不吭声只拿眼睛盯着他,丁兰立刻将筷子伸到最近的素菜盘子里,夹起一块豆腐边吃边道:“豆腐真好吃。”说完还砸吧砸吧嘴, 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奚桐笑里藏刀,问道:“有多好吃, 比肉还好吃?”
“……”丁兰昧着良心点头,“比肉还好吃。”虽然说谎不好,但还是小命要紧。
奚桐愉悦的道:“那就好。”
尚进书院的夫子都很认真,教授, 解惑,检查,每一样都一丝不苟。
但是丁兰七岁,夫子教书的严谨对他而言就成了严厉,练字太难了,背书太难了, 就连每天走到书院都很累。他不能再让仆人背了,不然那群同窗本来就看他是小屁孩,肯定会嘲笑他的。
背着四张大字,走过三里路, 熬过两堂课, 撑完一上午, 丁兰打开食盒心如死灰。
仆人笑道:“少爷快看,知道您喜欢吃豆腐,夫人可费了不少心思,天天给您换花样。您闻闻,多香啊。”
前天蒸豆腐,昨天煎豆腐,今天豆腐汤,每天都有新花样。豆腐配上米饭,一片雪白,丁兰认命往嘴里塞,味觉仿佛被视觉同化,枯燥无味,毫无波澜。
丁家厨娘正愁着明天怎么把豆腐做出花儿来,得到好消息突然松了一口气,明天初一,少爷休沐了。
“你说这大户人家可真是惯孩子,要什么给什么,说喜欢吃豆腐就不给豆汁。要是我家的娃,连颗豆子都摸不着。”切着黄瓜的厨娘闲来无事碎嘴道。
“那是,穷养能跟富养比吗?少爷也真是挑剔任性,多亏老爷夫人疼爱上心。”另一个烧火的厨娘道。
炊烟直升热火朝天的厨房里,切黄瓜的厨娘边切边点头赞同。
大道上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路边野花盛开,随风而摇,青草成片,互为点缀。
抱着自己的小书箱,丁兰一路蹦蹦跳跳回来,终于不用起那么早跑那么远了。身后的仆人也很高兴,天天躲起来背着少爷偷吃好吃的,他也是很有负罪感的。
心情一好,丁兰对着一堆素菜也能吃下三碗饭。黄瓜真好吃,茄子真好吃,豌豆真好吃,豆腐……算了吧跳过。
对面奚桐看着那大碗满了又空,空了再满,自己倒是没什么好胃口。这孩子的胃是漏斗形的吗?
一夜好梦,丁兰迷迷糊糊又在颠簸中醒来,一回生二回熟,难怪他又梦见自己没事跑去划船。
不过这次背着他的是他爹,丁兰揉揉眼睛,问道:“爹,你干嘛呢?”
丁蟹喘着粗气说道:“儿子,爹爹在减肥。”这小猪崽子,真有分量。
背着他走是挺减肥的,丁兰庆幸这样就好,没他的事儿。
丁兰安心闭上眼,在丁蟹怀里磨蹭磨蹭找个更舒服的位置接着睡。
忽然间一阵失重,丁兰忙睁开眼发现自己快被扔在地上,他头一次感觉蔚蓝的天空那般使人眩晕。
惶然拉着老爹的胳膊站好,可算是稳当,丁兰气呼呼立直瞪着自家不靠谱的老爹。
面对丁兰控诉的双眼,丁蟹耸肩以示无奈,指指他身后。
向后一看,丁兰险些一个踉跄,他娘亲怎么干啥都不出声的!
“儿子,你看今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天气风光不可辜负,跟着你爹一起爬山好不好?”奚桐笑眯眯道。
丁兰这看向不远处那座大山,好像看起来不是很高,犹犹豫豫道:“好。”他连这是哪儿都不知道,还能自己一个人回去不成?
奚桐满意了,领头道:“那走吧。”
登山也可以增长学识,丁兰深刻领悟了近大远小这个原理。眼见不一定为实,凡事躬行方可知。
远看小土堆,近看跑断腿。这么近的路为什么走起来这么长,明明不高的山为什么半天还在山脚徘徊,丁兰无奈了,难道胖子的腿会变短吗?
不过一会儿,丁兰感觉自己流了一斤汗,不停用手帕抹着额头,而后直接学着仆人抹桌子绕脑袋一周。
什么女孩子是水做的,胖子才是水做的!
丁蟹走在稍前处,低声劝道:“那小屁孩是不是不行了?要不然歇一歇?到底还小,别给累坏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一天也累不回个瘦子不是。”
“不行。”奚桐摇头,坚定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不能让他半途而废。”
明明父子俩是一样胖,丁兰费力跑上来,喘息着问道:“爹爹,你累吗?”爹爹累了,他也能跟着歇一歇。
“不累。”丁蟹笑道。虽然这副身子不太给力,但是忍耐力和坚持他还是有的。
“不,你累!”奚桐真诚道,向一旁使眼色。
丁蟹看着奚桐的眼神一瞬间就明白了,“哎哟喂呀,累死我了。”
“那爹,我们歇歇吧。”丁兰眼里充满了希冀的光,问道。
“不行,儿子,我们要坚持。俗话说得好,行百里者半九十。”丁蟹汗流满面道。
丁兰拍腿一笑:“那十里路也是一半,都走一半了,咱们就歇歇吧。”
无话可说的丁蟹:“……”不能欺负老实人。
奚桐转身不耐烦喊道:“你们走快点。”
还有老爹陪着自己遭罪,丁兰咬咬牙,应道:“好,就来。”
刚刚到半山腰,丁兰像是腌制了三个月的咸肉一样蔫吧,指着左边道:“娘,我们去那里歇歇吧,还能喝口水。”
不远处有一条细长的河流,河边三三两两歇着游玩的路人,或坐或躺,悠闲自在。这番景色,丁兰一脸向往。
奚桐摇摇头,嫌弃道:“你看旁边那么多人,有多少人洗手浣足。你要是在这里歇了,喝的都是他们的洗脚水。”
不在这里歇息,丁兰不确定道:“那我们去……”
“山顶。”奚桐接过话,笃定道:“儿子,娘亲相信你的本事,一定能行的。”
自认为一心混吃毫无本事的丁兰:人生为何如此艰难。
虽然山水的泉水很好喝,山顶的风光很好看,但是丁兰回到家还是像躺尸一样躺到第二天早上。
许多人向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此为傲。丁兰平日读书,休沐行路,不曾懈怠一天,只觉累得慌。
过了两个月,丁兰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书院的夫子们都十分欣慰。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用功懂事,读书都能把自己累瘦成这般模样,来日可期。
奚桐尝着猪头肉,看着儿子的方脸,好像不是那么好看,又想起原来连五官都堆在一起变模糊的大圆脸,算了,还是方着吧。
“娘,芸娘回乡了,你再给我找一个刺绣师傅吧?”丁梅道。她已经十来岁,模样开始长成,先前说亲的那户人家奚桐以嫌弃对方家道中落为由退了,左右因年岁尚小没有真正下聘,除了奚桐身上多些闲言碎语也没什么。
女儿家大多要学刺绣手艺,日后出嫁度日都用得着,不能轻易荒废。稍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给女儿请一个绣娘,日日教导。
“刺什么绣?你要是真闲得慌,跟着你爹识字念书去。”奚桐凶巴巴道。
丁兰放下筷子,皱眉问道:“凭什么?”读圣贤书哪有女孩子家的事,她们在家里绣绣花做做饭不就好了?
奚桐望着丁兰一脸疼惜,道:“看我儿念书多受苦,瘦了这么多。莫说劳心耗神,连这小脸都不圆了。”说完又看向丁梅:“这么遭罪的事儿,你就让你弟弟一个人去干?”
丁兰:“……”我那明明是被你累的。
好事从天而降,丁梅一脸喜色,问道:“我去识字了,那二丫呢?”
奚桐挑眉,说道:“当然陪着你一起去,她还想偷懒不成。都说夫唱妇随,我儿受罪,她自然不能闲着享福。”
二丫怯怯道:“夫人,其实……”
奚桐连个眼神都不甩给她,直接道:“你笨你闭嘴!吃你的饭去。”
丁兰又怒了,质疑道:“大姐也就算了,她就是家里头买回来的,就值十两银子。”
奚桐点点头,道:“可不是嘛,十两银子呢。钱又退不回来,这人还是得留着。”
丁兰:“那也不用让她跟着大姐啊。识字说起来容易,还要书本先生,笔墨纸砚,样样都不能少。她念书花的钱怎么算?这样多亏呀。”
奚桐恍然大悟,道:“还是我儿想的周到,账本要算清楚。她是你未来媳妇,这个钱……就当你先欠着的。”
丁兰:“……”饭自口入,祸从口出。
“噗呲。”丁梅忍不住笑出声来,弟弟忒傻,跟娘亲说道理,家里谁说赢过?!
捂脸觉得没眼看的丁蟹假装不存在,教授怎么总喜欢欺负小孩子呢。奚桐的道理就是不讲道理,什么时候输过。
从始至终未曾开口的二丫默默继续扒饭,夫人让她闭嘴她就闭嘴。信夫人,不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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