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花香, 太阳尚未落山,余晖暖暖洒落。农家赶着闲暇织布做衣, 踏青的青年男女走在回程的路上。
城内街头的集市上赶着余热,铁打的摊贩多如牛毛,流水的行人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不少孩童在娘亲爹爹膝下讨要半天,得了两枚铜板,攥在手心奔去老爷爷的糖画摊。小铜锅里熬着红白糖混好的糖液,散着甜香气。光是闻着,便觉得开心。
丁梅也在一堆孩童中间眼巴巴望着小锅,乖巧的排队。往日丁兰在家时,姐弟二人吵吵闹闹谁也不肯让谁,丁兰一走,丁梅反而觉得家中烦闷无聊,出来散散心,找找吃食。
前面的男孩吸着鼻涕喊道:“爷爷,给我来只大公鸡,要带大鸡冠子的。”
又一个小女孩跟在后头甜眯眯的笑, “爷爷,我要个凤凰的。”
“哎, 好嘞。”老爷爷乐呵呵忙活起来, 拿着铜勺, 手腕三转二扭, 两根糖画跃然而出。卖糖画的大爷五十六了,平日里最爱看的就是糖画和孩子。
“爷爷,我要一个梅花的。”丁梅喊道。排了四五个人才轮到她,看到梅花跃然于上,丁梅不由显出欣喜。
正待接过,一只大手横插一杠,那根糖画……没了。
丁梅怒目而视,手中被塞几文钱,但这不是钱的事儿,是辜负了她对美食美景的满怀期待与终有所得的欣喜。
夺她糖画的人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高大魁梧,浓眉挺鼻,抢完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回头道歉道:“对不住姑娘,这根糖画有急用,改日相见定当赔罪。”
丁梅:咱俩认识吗?我找谁赔罪去?!
四周的小孩都在叫闹,七嘴八舌喊道:“姐姐已经买过了,再买要从头排队才行。”
十几个人的小长队,眼见又有几个小孩蹦?着要过来,丁梅立刻乖乖走向队尾。
清晨赶路凉快,早先尚有微风吹过,道路两旁树叶沙沙作响,还算舒适。不过待到两个时辰以后,丁兰走路走的腿累脚疼,太阳也升至正中,与早晨恍若两个季节。
自出城后,道路渐渐变宽,两侧皆矗立一排大树,为人们带去阴凉。但路途劳累,丁兰累出了汗,自然觉得发热。路上行人不少,丁兰前方有妇人牵着个半大的孩儿,有挑着扁担的老翁,亦有不知将往何处的年轻人。
脚下是泥沙掺着碎石的路,丁兰在路上看着市井百态,瞧着天愈发热了,加快脚程跟上人群。
过了许久,丁兰哀叹间,终于见到一个茶摊。
茶摊是个四面透风的稻草棚子,一对中年夫妻在煮茶、蒸饼。这种棚子会渗雨,也不挡风,但是遮阴很好。
丁兰连忙过去,要了一大碗温茶和一碟子饼,一顿吃喝过后,趴在大木桌子上不愿意动弹。正午过后一个时辰,正是最热的时候,苟明和张如也打算多歇息一会儿,打扮得再像,他们也不可能像那些伙计一样受过苦力活的磨炼,这么半天,他们也有些受不了。
苟明是个勤快人,精神头歇足了,便抬起头来将桌面上的蒸饼食完,茶水饮尽,又向店家要了一碗茶,慢慢喝。张如在那把玩着大茶碗,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赶路辛劳,途中多设茶亭茶摊,一来是供路人歇脚之用,二来也是许多人家谋生的手段。
细细品口茶,入口多苦涩,回甘少,偏偏别有一番滋味。苟明笑道:“这茶不错。”
张如:“你那是渴了。”
苟明忍不住翻个白眼,狠狠咬住一个蒸饼,嘴巴鼓鼓含糊不清道:“我还饿呢!”
如此过了几天,几个人才慢慢适应路途的艰辛。
烟雨朦胧,经雨滴润色过的田野仿佛一副山水画。自然的笔触添上细雨的浸染,全都落在人的眼里。
“大宝大宝,乖乖吃草。” 丁兰背靠大树,手里牵着缰绳,等着这匹老黄牛吃饱。
天地广阔,丁兰放眼望去茫茫一片绿色。正值农闲,过不了多久,勤劳的庄稼人会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插上希望的禾苗,用心的引水、除草、施肥,期盼着下一次丰收。
本来丁兰打算给老牛起名为千里,这样它就可以与千里马同名。但思虑再三,恐名字太大损了老牛的福气,这才定下叫大宝。
所幸这场小雨不到一个时辰便停了,只是路上更加泥泞难行。
直到夕阳没入山下,暖光散尽,露宿在空旷无人的路边,一行人点燃数堆篝火。草鞋烂了一双又一双,衣衫褴褛,里面原本舒适的那件衣服也不用遮掩,反正又脏又破,也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模样。
嚼着干巴巴的饼子,食不知味,干粮真难吃,丁兰啃完三个才有力气道:“都说外头有大江南北,明峰俊山。分明全是胡扯,出来了才知道家里头有多好。”
“虽可见书中描述之艰险,却未曾料到居然这般路途艰难。”苟明也叹气道。
张如很是自在,大笑道:“那书里肯定都是捡好的说,谁会闲来无事告诉你们路走多了还能遇见毒蛇猛兽身生跳蚤的破事,多扫人兴致。”
“跳蚤?”丁兰有些?得慌,问道:“路上还会有这东西吗?”
张如答道:“不是路上有,是没有空闲或条件打理,你身上就会有。小师弟,你可有些日子没洗澡了吧?”
苟明接道:“不仅身上会有跳蚤,头上说不定还会有虱子。不过你昨日刚在溪边清洗过头发,应该没事。”
丁兰听得头皮发麻,瞧着自己哪哪儿都不干净,苦闷道:“我想回家。”
张如勾住丁兰下巴,流里流气地道:“小公子,都肯跟着本少爷走了,本少爷可不愿意随便放人做亏本的买卖,你打算,给本少爷什么好处啊?”
丁兰:“……”什么乱七八糟滚犊子玩意儿!
大山在自己少爷背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头一次见到光明正大调戏良家妇男的。
苟明拿木柴敲落张如欠抽的手,斥道:“真要闲得慌就给我烧火去,别整天就知道玩闹没个正形。”
张如揉着被敲疼的手背,委屈巴巴道:“哦。”
糟蹋了一路,终于一行人乌龟般晃荡晃荡到了有狐县。
昨夜背靠大树睡了一觉,醒来丁兰觉得整个上半身都是酸的,牵着牛捶着腰走到城门,也不洗漱。
“苟兄,我身上有味儿了!”丁兰站在前面,扭头对苟明撇嘴,眼里全是对自己的嫌弃。这几日过得,他头上还夹了一小截枯草,毫无形象,好不落魄。
苟明发丝乱了几根,脸上仍是不苟的神情,只眼下小片青黑显出疲态,安慰道:“无事,我身上也有味,待会到县里寻到客栈洗漱一番便好了。”
丁兰点头,长队缓缓前行。天上漂浮着几朵白云,数只小鸟掠过白云飞过,路途艰难。
城门简朴,城墙低矮,全然不同于想象中恢宏雄伟,入得城去,街道窄小,房屋大多破败不堪,丁兰牵着牛,瞬间觉着自己身上貌似也不是那么难以让人忍受。
集市并不繁华,街道两侧排列着大大小小的摊子,瓜点蔬菜,首饰吃食,倒也齐全。
几人对店面都不大讲究,拐角处找到一家只有棚子的面摊,坐下点了三碗鸡蛋面。张如招呼那些伙计随便点,自掏腰包,而后才坐下对苟明和丁兰道:“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到了地方,总得请大家伙吃顿像样的,不然显得我们多小气。。”
苟明笑道:“如此甚好。”
丁兰:“那我和苟兄的这两碗面钱,张兄也一并付了呗!”
张如:“……我付。”我还服呢。
摊贩很利索,一小会儿便将面端了上来。雪白的面条上卧着金黄的鸡蛋,香浓的汤汁里飘着翠绿的葱花,散发着扑鼻的香味。
苟明和张如正打算动筷,听见耳边“呼噜呼噜”的声音,忍不住一齐扭了头。
趴在碗边的丁兰毫无察觉,他这一路上多半都在啃饼子,此时恨不得把头埋在碗里。
喝完最后一口汤,丁兰抬起头,发觉同伴和摊主都望着他,小耳朵立马红了。
沉静间,苟明“噗呲”一笑,扬声道:“店家,再来一碗。”
张如补充道:“再添一个鸡蛋。”
摊贩好说话,人又实诚,专门从鸡蛋中挑了一个最大的下锅。
丁兰怪不好意思,为自己辩解:“我平时不这样,着实是那些干粮不好吃。”
张如看着空空荡荡的碗,连汤渣都没剩,如同刚刚洗过一般干净,忍不住也笑起来。
吃饱之后急忙找客栈,风餐露宿了那么久,都盼望着能快些到房屋中去。纵使是一个从未到过的陌生之地,只要有房子,就能给人带以安全感。
“什么?十五个铜板?!”丁兰服了,气道:“在城里找一家好的客栈住一晚上也不过十个铜板,就你这屋子,比残垣断壁也就强在能挡住风了,还能收这么高的价钱?”
这家客栈是有狐县最大的客栈,没办法,他们人太多,不找一家大的客栈根本塞不完这么多人和牲畜,谁知道居然碰到黑了心要天价的。
这客栈不仅最大,也最为干净,看起来结实简洁,着实里残垣断壁四个字八竿子打不着。但这些都不妨碍大山睁眼说瞎话,白天说梦话,大山扯着嗓子应和道:“就是,少爷说的对,这就是家黑店。”
客栈掌柜又黑又瘦,一边嚼着炒豆子一边不住点头,笑眯眯看着你,脸色虽好,就是不搭话。
二人僵持半天,丁兰泄了气,垂首道:“掌柜的,你真是太厉害了。”
“哪里,是这位公子赏脸照顾生意,请问一共要几间房啊?”掌柜笑道。想讲价,这位小公子道行还是不够。
“十一间吧。”丁兰转身问向苟明和张如,道:“三个人一间可否,咱们兄弟几个挤一挤吧?”
出门在外,难免有将就的地方,苟明张如一同点头。
这倒是让客栈掌柜眼睛一亮,明显这三位年纪轻轻的公子是领头人,居然愿意同随从一般三个人挤一屋,如今这样的人不多了。
“那今日给三位公子一个饶头,按十间房钱算。”掌柜大方道。
丁兰大喜,谢道:“多谢掌柜,祝掌柜生意兴隆。”
“不谢,不谢。”掌柜摆摆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有狐县不大,商铺自然也不能与那些大城中的比肩。但一家一家跑过去,丁兰还是累得够呛。
张如和苟明都是直接联系和家中原本有合作的商铺就好,丁兰则不然。
丁家布庄从来没有有狐县的络布,为此事少了不少生意。父母虽都不觉得有什么,但丁兰不愿意让自家布庄一直被别家压过一头,再加上年纪轻轻雄心壮志,想要自己开拓络布的渠道。
络布向来由赵钱两家布庄垄断,这两家是靠络布发家,与有狐县的商家结识交好已久,生意越做越大。丁家虽然不惧他们,但是商铺虽多布庄却只有一家,经受不住赵钱两家的联手压制,只能屈居城中第三布庄。
一家一家走访过去,一家一家被拒绝,大山都有些灰心,垂头丧气道:“少爷,咱们回去吧?”这事本就不好办,自家年轻气盛的少爷被人或客气或直接推拒过这么多次,大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不行,这次就这么回了,下次八成还是白来。”丁兰越挫越勇,眼神坚定。
生意谈过一家又一家,一次又一次,丁兰整整花费了三天才将络布的垄断局面撕开一道小口子。
有狐县不大繁华,这院子倒是看起来不错,房屋整洁,院墙高砌,三进三出。一座如窑烧出的青砖盖的房子,要费不少钱。院中还有一棵桂花树。八月丹桂飘香,时节未到,这棵桂花树如今萧瑟得紧,独立颓然,叶片之上也是灰蒙蒙的。
“丁少爷,这次我可是下了大决心才肯接下这单生意,还请丁少爷日后多多照拂小儿,多担待一些。”
韩老爷今年病重,不得已提前将生意都交给年少的儿子,由老管家扶持。韩老爷年约五十,一双浓眉,眼睛略小而充满神采,瘦削的脸上有了许多皱纹,含着笑意望向小辈,给人和蔼可亲之感。只是病重已久,脸色苍白,憔悴了不少。
“您放心,韩兄才学过人,日后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我们丁家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人都一向守信,若不信,现在便可以签订契约。”丁兰认真道。
韩老爷点点头,丁家给出的条件诱人,他又病重命不久矣,为了儿子能够得到丁家生意上的支持,他也只能如此。
先前赵钱两家将络布卖出去打出了名声,的确博得了有狐县许多商户的支持与好感,旁的不提,布能够卖出去,很多人家的日子都会好过不少,这便是于有狐县有恩。但是时日渐久,络布的价钱在外边越来越高,赵钱两家给有狐县的价钱却只减不增,不少人私底下有了怨言,只是不好意思撕破脸皮,何况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少不经事的少年郎,没人敢接丁家的生意。
想到自己做了这撕破脸皮的第一人,韩老爷不禁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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