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玲珑玉

    
    “上元仙子!”邝露行了这一路，每每有小仙路过，皆会恭恭敬敬向她行礼，邝露一一点头示意。
    上元，是润玉给邝露的封号。玲珑走后，润玉对她的大半记忆，都变了。
    可邝露并不开心。
    这一不开心，表情就有些清冷，一众仙侍仙婢打完招呼，难免会在背后多议论几分。
    “诶，你看，如今我们陛下身侧最近的仙子就是上元仙子了，可你看这上元仙子不知为何，几乎从不展露笑颜，这可真真是奇怪了。”
    “嘘!你不要命了，这些八卦都敢聊!这上元仙子出身高贵，又得陛下看中，但上次选天后，陛下不还是没选她吗。要我，我也不高兴啊!”
    “诶，我们陛下又帅气，又那般厉害，怎么就直接被前任天帝订了个娃娃亲？这水神仙上一日不与风神生个女儿，我们天界就一日不立天后了吗？就算生出来了，要她长大，又要好多时日，诶，这可真是坑人。”
    那两个小仙婢的话音不曾略过邝露耳中，她无奈一笑，哪里是什么有婚约在身，不过是润玉不想，找个借口罢了。
    她如往常一样，在白日下朝后前往殿内。厢离在门外随侍，见邝露来了，忙迎上来。
    “诶呀，你可来了，陛下今日还是不曾进食，你可知道。”
    “我来又有何用，他从不吃我做的点心，日日只是摆在那里看着罢了。”
    “看着也好，万一今天看着看着，就吃了呢？好歹比什么都不吃强上很多!”厢离接过邝露手中食盒，把她引进殿内。
    殿内，润玉正凝眉思索着什么，厢离小声对邝露传音道：“自从水神与风神离开天界以后，水族兵士便不像从前那般听话了，近日有好几个在训练之时仗着军功不听调配，陛下大怒，刚下令把他们关押起来了，此时正思考如何处置，今日心情很是不佳。”提点完成，厢离便向润玉小心通报：“陛下，上元仙子来了。”
    润玉本是皱着眉头，一听邝露到来，眉头稍稍松开，但不知又想什么，再次狠狠皱起来。
    “陛下，邝露今日又做了些点心，您可要尝一尝。”邝露行了礼，小心翼翼的把食盒拿上来。
    “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怎么还做这些事情？前些日子你为我办事，跑来跑去，我准你休息几日，可不是让你这样辛苦的。”润玉虽这么说着，但目光却依然不由自主的看向那食盒。
    邝露慢慢把食盒里放的糖酥烙摆在案旁，润玉见了一愣，不知为何，看到这个点心，他总觉着自己似乎被谁强拉着，塞进嘴里一块这样的点心过。
    “殿下今日可想尝一尝？”邝露小心翼翼问他，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润玉拿起一块，凭着记忆中的感觉，放入口中。
    太甜了。他明明不爱吃这个的。
    但是，莫名的，他就是想吃下去，却又觉得这味道与记忆中不大一样。
    最终，他咬了一口，还是放下。
    “还是等等吧，我现在还不饿。”
    厢离在一旁看着，却忍不住露出失望表情来。
    他看着天上，暗暗难过。
    “玲珑，你可看到了吗？陛下就算表面上记忆中没有你，可早已把对你的记忆刻在骨子里，抹不去，你走了，他依然伤心，只是这伤生生被盖住，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罢了。”
    “陛下不吃就不吃吧，这些茶店本就不是什么主食，我为陛下传膳可好？”厢离小心翼翼的问，想要把点心撤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放下吧。”润玉像往常一般拦住厢离动作。
    他看向邝露，神色复杂，终究还是叹息一声，对她说：“这一年，幸亏有你，天界才会这么快平息混乱，如今一切逐渐步入正轨，你可想要什么封地吗？”
    邝露惊讶：“陛下这是作何？邝露不能继续留在陛下身边吗？”
    “你终究要嫁人的，留在我身边并不合适。”润玉神色淡淡，仿佛这几日对她的特别不复存在一般。
    邝露虽不想让润玉因玲珑对自己另眼相看。但如今，润玉不再受那些虚假记忆的干扰，如此直白的拒绝，依旧让她伤透了心。
    “可是我父亲又与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无需在意父亲言语，我……”
    “邝露。”润玉轻生打断了邝露的话。“无关太巳仙人，不过是我不想再耽误你，你不该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邝露心中不禁有万千委屈，“邝露陪在陛下身边，是真心想要追随陛下，从不觉得会浪费时间。”
    “邝露，”润玉淡笑，“你该知我心磐石，不懂情爱，如今我完成母亲心愿，该遵照誓言，为母亲守满孝期了。”
    簌离身后之事，已被润玉安排妥当，润玉自登上天帝之位以来，不着华府，不染荤腥，其实是在暗暗准备为生母守孝。
    “陛下当真是不懂情爱吗？”邝露被他这话刺激，她忆起往日玲珑与润玉相处，才终于不再能维持住平静神色。“您不过是不爱我，便以为自己不会爱人罢了，若陛下不喜欢我，直说便是，莫要说什么自己不懂情爱的话。若论起爱，您怕是爱的比我还深，而不自知罢了。”她痛苦一笑，竟第一次顶撞起润玉来。
    “邝露，你今天怎么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厢离大惊，忙提示道。
    “是邝露越距了，陛下恕罪。”邝露跪下，但却突然感觉心中疲累，这感觉自玲珑把润玉交给她后，便日日加深。
    她回忆起父亲的话。“就算你不嫁给他做正妻，做个天妃也好啊!总好过这般没名没分的跟着他。”
    如今，她连跟着他都不行了吗？她所求不多，不过陪伴在他身侧便好，为何她日日陪在润玉身边，他也不曾爱上自己？如果说，曾经有玲珑在，邝露还可以欺骗自己是因为自己来的太晚，可如今，她似乎明白了。无关乎早晚，不过是因为她不是他爱的人，便无论怎么求，都求不到罢了。
    “你且先下去吧，太巳仙人的确言之有理，你若有什么心仪之人，亦可告知与我，我会为你赐婚。”
    原来，我求了这么久，不过求来了他这些恩典。
    原来，没有玲珑，他也不会真的爱上我。
    原来，是我妄想，是我贪心了。
    邝露熄灭了眼中最后一抹光彩，深深叩拜下去，行礼告退。
    她回忆起玲珑曾说的话：“你我都不是他的有缘人，强求不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邝露，受教了。
    邝露走了，这天宫更加安静。
    润玉没有太微那般奢靡享乐，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在天界建设上，一时间，天界政务清明，鸟族中因为穗禾被押入牢狱，隐雀重伤，苍穹便出山，暂时接任族长之位。下代鸟族继承人，便选了他的孙子，年龄还小，但有苍穹教导，便也懂得规矩方寸，鸟族再不像往日嚣张了。
    洛霖不在，润玉也不怕他手下将士因功图大，他杀伐果断，狠狠惩治了一番那些挑事的将士，赏罚分明，提拔了一些真正心术正派的将士上来，军纪重塑，一时之间，军纪素质加强，战力上涨，魔界又值内乱，本就不比往日，几番试探，不用旭凤出手，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任将领便带兵打退了他们。新任魔君也不敢小觑这位年纪轻轻的天帝陛下，只能暗暗退回，不再敢觊觎天界了。
    众仙都夸赞这位天帝治下有方，天界迎来前所未有的清明盛世。且这位新任天帝仁孝两全，待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还不忘再为母守一次孝。
    这一守，就守了许多年。
    时光飞逝，润玉一如往昔，虽深居高位，却孤身一人。
    大梦三生，太上忘情。
    众仙都说，天帝似乎真真是看破了红尘，只把一腔心血，放在大是大非上。
    原本他身边有个上元仙子，还让众仙觉着他有一丝烟火气息，可如今，他孤身一人，虽六界之内无人匹敌，但终究太过孤高，都说高处不胜寒，这天界的陛下，便很好的诠释了这个词语。
    魇兽的梦珠依旧让润玉看不到内容，但润玉却日日在下朝后看着魇兽。
    “呜呜!”魇兽发出几声哀鸣，却无能为力。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润玉用手轻轻抚摸着魇兽头顶。“我总觉着你们都知道我忘了什么，但无论是厢离，还是你，我都不敢问。”
    魇兽呜咽着，看向天空。
    此时还是一个艳阳天，玲珑却稍稍熄灭了阳炎，得了一息喘息时间。
    距离玲珑上天，已马上到百年。
    百年之中，天界欣欣向荣，在锦觅灵力滋养下，梓芬魂魄已恢复大半了。
    与人间来讲，百年是一生。
    然而与神仙来说。
    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玲珑已好久没有神智清醒的时间了。
    烈日阳炎，她勉力承受，也有极限。
    就如人有回光返照。
    她也有。
    她这百年，在天上，熄灭燃起，意识朦胧间，她只想再看看润玉。
    如今，她的火阳之力要消失了。
    她的使命也要完成了。
    玲珑此生，没有什么遗憾。
    亲情，爱情，友情，她都得到了，虽然离开匆忙，但遇到的每一个人，她都是真心喜爱的，也是被他们宠爱着的。
    她虽不舍，到底也都得到圆满。
    只有她的润玉，她的润玉还是孤身一人，这叫她，怎么忍心!
    他的孤寂，因她而起。
    可再次有人终结他孤独的时刻，玲珑却看不到了。
    世间曾有玲珑玉。
    这玉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玲珑最是喜爱。
    有词曾描写过这精巧的玉石，倒也应了他们的一两分遭遇。
    宇宙低迷，倩谁分、浅凸深凹。
    休嗟空花无据，便真个、琼雕玉琢，总是虚飘。
    虚飘。
    玲珑与润玉这一场爱恋，果真是一切皆是虚飘。
    爱的，求的，不过是些畅想，梦醒了，缘散尽。一切终究是虚无罢了。
    玲珑只觉自己大限已到，她已无半分气力。
    阳炎君也在修养百年后终于能回到天空，但他却不见一丝笑意，他缓缓落在玲珑身边。
    “你要走了吗？”
    “是啊，坚持不住了。”
    “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心愿？”玲珑缓缓化出许久不用的人形，在火光中，她气息奄奄。
    阳炎君忙上前接住她。“我欠你的，一生都还不清，若你还有未了的心愿，我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玲珑却在他怀中，勉力笑笑，“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好，我应你!”阳炎君说罢，便一挥手，一烈日虚影填补了这火阳之力的空隙。有了这百年时间，阳炎已回到巅峰时期，之前所受的亏损已尽数补回。
    所以，玲珑这个假太阳，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
    然而阳炎却不想让这一刻这么快到来。
    “珑儿，你可要坚持住。”他紧紧抱住玲珑，呼唤道。
    “他，他最爱叫我珑儿了……他的声音那么好听，我还想再听一听。”
    “你等等，我带你去见他。”阳炎声音已有了哽咽，他把全身灵力输入玲珑身体中，可玲珑早就把全部力量燃烧殆尽，如今的她，不过勉力支撑罢了。
    “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我再见不到他了。”
    “不，不要!你不想见润玉，不想见锦觅水神风神了吗？你要撑住啊!”阳炎君呼喊着，试图阻止玲珑睡去。他知道，玲珑若闭上双眼，便意味着什么。
    “阳炎，我想我已经坚持不到见他了。”玲珑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苦笑，她的身体逐渐开始透明，阳炎的手也渐渐空虚。
    “不要说话，我马上就带你去他身边!”
    “纵然见到，又如何呢？他也不认得我。锦觅也不见得不会恨我。”玲珑叹道。“我的选择，是对是错呢？我打着为了他们好的旗号，给了他们希望，也给了他们失望。若有来生……”说到这里，玲珑似是受到极大冲击似的，痛苦的停顿片刻。
    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只能尽力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若有来生，我只愿伴他们左右，宁可自私一些，也再不离开他了。此生，我爱润玉，若有来世，我也要爱他，生生世世，只有他，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送出一整颗心。”
    说罢，她便化成点点星光，消失在阳炎君怀中。
    阳炎君的泪水划过。
    他徒劳收紧手臂。
    良久，他紧紧握住拳头。
    “你是何其残忍，你把生生世世都预定给了他，便让我没有丝毫机会，没有丝毫期待了。”
    此时，天空中的太阳，再一次突然消失。
    阳炎君含着热泪，在一瞬间化为真身金乌，悲鸣着，冲上天空。
    天空也再次瞬间再次被点亮。
    然而，此时，却没有人能忽视这一瞬间的黑暗。
    锦觅顿住抚摸昙花叶子的手，疯了似的冲出门，绝望的哭泣。
    风神把头埋在水神怀中。
    彦佑一直轻佻扬起的唇角，紧紧抿住。
    清灵与嘉瑞抱住孩子的手一顿，他们的孩子，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秒。
    可在这之前，润玉就突然凝眉。
    他只觉自己头晕目眩，想要昏倒一般。
    “殿下!”
    “殿下!!”
    “殿下!!!”
    声声呼唤如走马灯一般闪过
    他眼前。
    润玉头疼欲裂。
    魇兽呜呜叫着，它挣扎半响，吐出了一连串的梦珠。
    润玉一挥手，一颗梦珠居然被他摔碎，顷刻间，那梦珠里的场景便浮现在他眼前。
    “我是颗星星，星星的本分就是在天上，可我现在不想回去了，殿下可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殿下，我现在只觉得片刻都离不得殿下。”
    那女子窝在他怀中，这般说道。
    她是谁？
    润玉慌乱的想知道她是谁，他一颗一颗打碎梦珠，那梦中场景，便一幕一幕的出现。
    有她为他做糕点，烫伤了手，偷偷藏起来的。
    有她为他跳舞，一遍遍练习，直到再也跳不动，还在坚持着跳的。
    有她在他睡着后，一遍遍描摹他容颜，依依不舍的。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最后一颗梦珠破碎，梦中场景，是她看到在幻境中，看到自己被父帝杀死，她绝望的哭泣，跪下求问：“我不做这仙，不要他爱我也好，我不想他因为我的出现，改变了命运，最终这么悲惨的死去，求求你，既然一切都因为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再次改变他的命运!”
    “一切代价？”
    “一切代价!”
    “好……”
    剩下的场景，便都是模糊的了。
    她究竟是谁？她为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记不住她了!
    润玉脑中越来越乱，他紧紧捂住头。
    当天地一瞬间失去光明那一刻，润玉禁闭的双目，猛然睁大。
    瞬间，阳炎君的悲鸣，传遍六界。新的太阳归来了。
    “不!”润玉嘶吼一声，化作应龙真身，直冲云霄，到了那烈日边上。
    那太阳不再是玲珑，而是真正的阳炎。
    不，不!
    他疯了似的找玲珑。
    六界之中，一山一水都翻遍。
    他的玲珑，自此消失了。
    百年时光，玲珑日日在他身边，他却忘了她，待他想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丢了她!
    天地间那盘旋悲鸣的应龙眼中，缓缓落下一两滴泪。
    滴答。
    滴答。
    润玉只再见想到玲珑，质问她。
    她凭什么以为，对于他来说，性命地位，比她更重要!
    若没有一个玲珑相伴，他要这天帝之位有何用？要这孤寂的漫漫生命，又有何用？
    他一生只会爱玲珑一人。
    去他的命定之人，去他的天道轮回。
    一个玲珑便让他深入骨髓的去爱，他又怎么可能爱上别人!
    可是，他的珑儿，却被他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