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浔安看着她坦然的眼眸,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她说,她不会原谅他。
他涩然一笑:“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是还有四个月,在这里会方便一些。”
苏怀染微微叹息了声,无谓的争执,她不想和他费口舌。
她缓缓地站起身,之间轻抚过面前这架钢琴,片刻后,她抬眼对上男人那双深邃清寒的眸子。
他在等她,等她给他一个回应。
她挽唇低笑,低声自顾自的说:“这世上很多伤害过我的人我都能原谅,我能原谅我妈,因为那是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我也能原谅你父亲,因为他没做错过事情,还有顾豫泽……”
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停顿了须臾,又道:“也可以这么说,我从来没有真的恨过他。只有你,江浔安。”
只有你,江浔安,我没办法原谅。
气氛沉默着,死寂且又压抑。
男人深锁着眉宇,可他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江浔安,送我走吧,不然我也不知道这剩下四个月我能不能安然度过。”
她对他,仅有这个要求。
很长时间之后的沉默,久到苏怀染以为他应该是不会再应她,她转身欲走,却听见他说——
“我答应你。”
他的嗓音淡淡的,却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暗哑。
这是他对她最大的妥协,也是唯一一次的妥协。
他看着她的眸色有些深,“你留在这,我走。”
……
从那天起,苏怀染就没有在家里见到江浔安,顾源随着他一起离开,这一夕之间和他有关的一切好像就全部消失了似的。
除此之外,她的生活和先前几个月没有任何变化。
他说了不干预她的生活,那便是说到做到。
照样一周一次的产检,她听着医生对她说这孩子点点滴滴,每当此时她只是静静的听着,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又是一个月后,她的孕期已经七个月。
顾凉蓁带给她一个消息,是从江家传出来的消息。
乔臻的病情恶化的非常严重,医生说时间怕是不会有多久。
苏怀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捏着手机沉默了许久。
“小染,是她主动托人来找我的,她想要打听你的消息。”
闻言,苏怀染抬眼看了下卧室里壁钟的时间,晚上七点一刻。
而她却从那时候开始,再也没合上过眼睛。
这长夜总是让她觉得太过于漫长了些。
第二天,苏怀染动身去了云城。
她出门之前清姨完全不放心她,哪怕过来陪她一起的人是陆衡,清姨脸上的担心之色也未曾消减。
“你这月份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着急着出远门呢?他也是,不过来陪你一块回去。”清姨多少还是不放心。
苏怀染倒是没说什么,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这复杂的情绪。
“没事的,我去去就回来,不会耽搁什么时间。”
她提出最后这四个月一定要和他分开,他便自己主动消失,只是在不知晓事情的外人眼里好像并未有什么异样。
清姨本想跟着一块去,却被苏怀染拒绝了。
陆衡像以前那样给她打开车门。
“苏小姐。”这个称呼一出来他又即刻意识到了,便笑了笑道:“该叫江太太了。”
到底是熟人,她只是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
是啊,确实好久不见。
自从她来到临城就在也没见过他,而在云城的那幢别墅里所经历的事情这辈子她都不愿意去回想。
回云城的行程不算太近,依着她的身体原因尽可能的让她舒服一些,回到云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到了云城后她未做停留,直接去了乔臻所住的云水墅。
管家仿佛知道今天会有人过来,早早地就徘徊在门口等待着,见从车上下来的人是苏怀染时,脸上的神情明显松了几分。
陆衡的目光往别墅里多看了两眼,亦是有些防备之意,收回视线对她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苏怀染点点头,跟着管家往里面走去。
到底是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子,她走路的步子很慢,其实这个地方她也来了不少次,可唯独这一次,她的心情像现在这样复杂。
乔臻对她而言一直都是很复杂的一个存在,这个女人生了她却未养育她,如果就这样一辈子不出现倒也算是安然无恙的度过,可偏偏又在她成长记事的年纪又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还有后来她和江浔安的事情……
她自嘲着摇了摇头,命运的设定就是如此,能怨的了谁?
夜露深重,深沉的天幕上月色清冷皎洁,穿过回廊走进小楼,最终在一间房间门前停下。
“苏小姐,请。”管家替她拉开房门,压低声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怀染放轻脚步走进去。
这是一间卧室,目光所及之处却隐隐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她心中一沉,忽然间有些不敢抬头看周遭的事物。
落地窗前的窗帘被拉开,月光的清辉洒进来,女人背对着苏怀染坐在沙发上,清瘦的背影在月色里更是显得单薄。
可苏怀染知道,这个女人不应该被同情。
听到身后的动静,乔臻回头淡淡的看向苏怀染,她的神色起先是微微一惊,目光落在苏怀染那隆起的肚子上,转瞬却又恢复平静,低淡的说道:“你来了。”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问候。
这时苏怀染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她才明白了刚进屋子里的那股子死气源自于何……
十几岁时初见乔臻之时,她惊艳于这个女人的优雅美丽的面容和气质,而如今坐在她面前的女人形容枯槁,仿佛已然油尽灯枯。
苏怀染有些哑然,没办法像她那样云淡风轻的来一句问候,气氛一度就是这么僵硬着。
“小染,过来坐下吧。”乔臻出声打破此时的沉默,嗓音沙哑黯淡,带着几分倦怠疲累。
苏怀染转开眼将视线落在别处,敛起了眸中的情绪,这才走近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试着不带感情的开口。
“也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乔臻的语气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平静,昔日那双美丽的眼睛早已黯淡无光,眼窝深陷,此时她所有眼睛里所有的光都在这个女儿身上。
“我没什么好看的。”苏怀染的语气仍是僵硬的。
乔臻看着她淡笑了笑,从她年轻的眉眼间能够看到自己的眉眼,哪怕再不愿,也无法否认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小染,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闻言,苏怀染的眸光微微有些愣怔。
多久?
是四年还是五年?还是更久?
应该是从她知道自己和江家之间这层关系开始,她们两人就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
初知晓那件事情的时候她还年轻,有的只是对这个亲生母亲的一腔怨气,而紧接着那些接踵而至的事情把她击的溃不成军。
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把这些恨和怨都转嫁到乔臻身上,也一直在想着,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她怎么会这么痛苦的活着?
后来随着时间的过去她渐渐的放下了这些事情。
不见,自不会怨。
不想,自然不会有恨。
可如今……
谁都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时日无多了。
苏怀染抿了抿唇,哑然出声:“你身体怎么样?”
“暂时还死不了。”她淡笑着回应,视线继而又落在苏怀染身上,她眉宇间显露出复杂的情绪来,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不会和江浔安有关系吧?”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了些。
苏怀染回答的坚定:“不,和他没关系,我和他不会再有关系了。”
她回答的太快也太过于急切,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话语里有多欲盖弥彰……
乔臻凝着她的面容,沉默了须臾,又道:“那就好。”
夜静默无声,再无人说上只言片语,唯有壁钟上的时间还在悄然流走着。
乔臻的精神很差,不多时她便倚靠沙发微微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苏怀染见此也不再久留,就和来时一样,轻手轻脚的走出这间房间。
正当她的手指触上门把手之时,身后传来乔臻的声音——
她说:“小染,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你。”
房间内一片死寂,这个声音清晰异常的传入苏怀染的耳中,她下意识的想逃避不想听这些话,却已来不及了。
她微闭了闭眼睛,身子僵硬着停顿了片刻,随后不带半分留恋的开门出去。
关门的声音不大,却彻底隔开了两个世界。
苏怀染想,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踏进这个地方。
楼道的转角处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苏怀染一抬眸就见到了他,男孩迎上她的目光,踟蹰着向她这边走来。
“苏姐姐,你来看我妈妈吗?”
江渝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眸子里面透出来无比的澄澈,仿佛是忘记了几个月前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差,是这个年纪独有的纯粹。
以前苏怀染讨厌这个孩子讨厌到不行,可如今看着这孩子干净的眼睛,她就会忍不住想起怀礼叫她姐姐时的模样。
或许这份恻隐之心还来自于她肚子里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错的都是大人,孩子有什么错呢?
论血缘关系来说,这还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她弯腰抚了抚男孩的发顶,第一次这么柔声细语的对他说话:“对,姐姐和你妈妈认识很多年,所以现在来看看她。”
江渝知对很多年这个概念并不理解,问道:“很久吗?”
“对,我认识她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哦……”
太久远的事情,是时候该放下了。
……
苏怀染带着一身疲惫走出云水墅。
陆衡见她从里面出来,随即碾灭了手里的烟,拉开车门。
等她在后座坐下后,他才绕回到驾驶室,从镜子里偶尔的一瞥却见她的神色并不好,情绪不高。
陆衡轻咳了声,问:“太太,今晚回哪里?”
这声音拉回了苏怀染的思绪,她沉吟了片刻,却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鬼使神差间,不知基于什么原因,她竟随意问起了那人的消息:“你最近这一个月有见过江先生吗?”
自从江浔安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没有,上一次我见到他刚好是他离开临城的时候。”陆衡的话并不多,慢慢的发动车子,等着她说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苏怀染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陷入了长长久久的一阵沉默中。
今天这一趟是真累啊,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心里的压抑沉闷。
近来这半年她总是面临这样的生离死别,让她觉得已然承受不了。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住一晚上吧?车程来算也是回去最近了。”陆衡自作主张的小声建议。
末了,他又添上一句:“你不休息也总要让肚子里的宝宝休息一下,已经这么晚了。”
“好。”出乎意料的,她同意了。
得到这肯定的答案后,陆衡稍稍踩了些油门,车速一下子提快了不少,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在别墅前停下。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曾经一度她想要逃开的囚牢。
苏怀染在这里住的时间长了,自然对这间别墅里的构造很熟悉,下车之后她直接走进了主院的小楼里,和往常一样,客厅留着灯,却没有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正好,不用碰上会让她觉得尴尬的人。
她在卧室里洗完澡便早早的躺下,可这一觉睡下去,却是梦魇连连。
一下惊醒,背后冷汗涔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时钟上显示的时间已过凌晨一点。
突然间肚子抽痛了下,睡衣下光滑的肚皮上鼓了个包出来,她淡淡的弯起唇角,手心轻轻地覆上去,那是她的孩子在用这种方式和她打招呼。
可惜了,这场母子缘分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她逼着自己重新闭上眼睛,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
这后半夜仍是转辗反侧,也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半睡不醒的状态,隐约间她感觉到小腿又开始轻微的抽筋,又仿佛有人轻轻替她揉按着小腿,可她没有睁开眼睛,只以为这是自己在梦里的错觉。
一夜至天明,醒来时候房间里只有她独自一人。
女管家在外面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走进来,也带来了苏怀染的衣服。
“昨晚上回来的时间晚了些,也怕打扰您休息所以没上来。”女管家解释着,把带来的衣服挂在了衣帽间里面。
几个月前那件事情闹得还挺大,苏怀染面对这间别墅里的这些人多少是有些尴尬的,毕竟当时她就像疯了一样,开枪打伤了江浔安。
偏偏为江浔安工作的人有一个共通的点,不会乱说话,每个人都很有分寸,不该问的绝对不会多问一个字。
就像出了之前这么大一件事情,这女管家还是用像以前一样的态度对她,就像全然没发生过一样。
苏怀染自从月份大了之后就变得格外的懒,很多事情她都不会费心思去想,她起床之后女管家开始收拾东西,一不小心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盒子,苏怀染看见了,便伸手拿了出来。
这盒子不大,正好一个手心的大小,直觉上她感觉这个东西自己以前见过。
一直到女管家走后,苏怀染才缓缓的打开了这个盒子。
黑色的绒布上赫然放着一只素雅的白金戒指。
只一眼,她便觉得眼眶微微发热,连握着盒子的手都在发抖。
大概是不相信,她拿起这枚戒指,视线死死盯着戒指的内环,清晰可见的两个字母映入她的眼帘——SU。
苏怀染自嘲的笑了笑,仿佛脱了力一般重新跌坐在沙发上,收拢掌心将那枚戒指紧攥在手里,金属的质感在手心里硌得生疼。
她记得这枚戒指,记的非常清楚。
她也记得那人给她戴上这枚戒指时候自己心底的喜悦,也记得拿下这枚戒指时自己心里的苦涩。
回忆这个东西每一点每一滴都是伤人的。
原来这些记忆他也一丝不差的都留着,也不知道究竟算是在折磨谁。
……
苏怀染并未在云城停留,真的只是匆匆而过,当天便又启程回了临城。
陆衡开车带着她驶出这间别墅。
雕花铁门关上,那辆车子也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二楼的落地窗后,身长玉立的男人在那不知道站了多久,他们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要遵守那什么该死的规定不能见面。
她对他当真已经是毫不留恋了……
徐靳远从外面走进来,拉回了江浔安的思绪,他慢条斯理的说道:“昨天我才知道的消息,听说你那继母已经彻底放弃了所有治疗,具体能活多久也真的是看造化了,应该不会太久。”
以往若是听到这样的消息,江浔安或许会有一些报复般的快意,可此时此刻,他连神情都没有半分的变化。
他转过身面对着徐靳远,眉眼间清清淡淡的,似是玩笑一般的问:“那你说,我能活多久?”给力小说 "hongcha866" 微鑫公众号,看更多好看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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