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他已离去,再无归期
两个人边聊边等,时间过得很快。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撞击水泥地的声音传来,馨悦下意识地循着声源望去,一袭袅袅婷婷的身影越来越近。馨悦略有些近视,当她微眯着眼,想再看得真切一点时,视野中赫然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阳辉!”她心里一跳,激动地惊跳起身,完全没有注意到唐志扬在身后伸出手想要阻止她跨出的步伐,片刻后又颓然地放下。
馨悦惊喜地朝那个身影一路奔去,快到跟前却像被点穴般定在当场。那个女人并不陌生,不只是因为她的面容和自己略有几分相似,还因为她在馨悦心中一直就像颗深埋的□□,不敢去猜测威力有多大,只能小心翼翼地一再躲闪,唯恐和成阳辉的感情会被炸的粉身碎骨。然而此刻更让她震惊的是,眼前的男人正把手紧贴在那个女人的腰上,不知靠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女人娇笑着。事情发生在刹那之间,馨悦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的心在绞痛,脑中一片空白,可是她移不开自己的目光,那样的眉宇,熟悉到仿佛镌刻在心头,可是那温柔亲昵的神情却如此遥远陌生。
正浅笑盈盈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这个陌生女孩注视他们的灼热目光,伸手推了推还在自己耳边低语的男人。男人顺着她的目光偏过头望了过来,视线不经意对上前方呆立的女孩,他的身子猛然一震,脸上的笑容滞住了。他无意识轻喊出了一声“馨悦”,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不知所措,三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地僵持着,气氛诡异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直到唐志扬走了过来,毫无征兆地对准成阳辉的下巴重重地挥出了一拳,把他打得连退了好几步。
那个女人惊呼了一声,挡在成阳辉身前高声质问:“唐志扬!你神经病啊,凭什么打人?” 唐志扬充耳不闻,推开她继续胡乱地挥着拳,成阳辉闪避不及,又挨了好几下。
看到成阳辉被打得鼻青脸肿,馨悦也回过神来,忙扑过去拦住唐志扬,“别打了!快别打了!”
唐志扬终于冷静下来,停止了攻击。他冷冷地看着这个成阳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凭什么?你自己说!”
真相被□□裸地揭露,谁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短暂的沉寂之后,成阳辉艰难地开口,“雁子,你和唐志扬先在这里等等我。”然后又说,“馨悦,你跟我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馨悦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来到男生宿舍附近的篮球场。午夜时分,篮球场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和风声。
“我忽然想来看看你。”沉默了许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近他身旁,笑着说:“阳辉,你是不是觉得很惊喜呀?”
“对不起。”他看向远处,幽深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要对不起,你做什么坏事了?”她拖住他的手,甜甜地笑着,一如相爱时贴心的戏谑。而他却不回答,只是轻轻推开她的手,眼帘垂了下来,像是害怕看到她此刻的笑容。
“你别不说话,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不理不睬?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她又再拖住他的手,声音哽咽。成阳辉试图甩开她的手,可是他越想抽离,馨悦越是死死地握紧他的手,她害怕一放手,有些东西就真的再也抓不住了。
成阳辉抬起头,正对上她无助到近乎哀求的双眼。她对于自己,的确是掏心掏肺的好了,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光凭一个好字就够了的。既然决定放手,再这样不清不楚地拖下去,只会让自己在两难的尴尬境地里陷得更深,有些事情终究是逃避不了的。他叹了口气,语气平缓如常,“我办了辞职手续,准备留在北京。我想了很久,但总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
馨悦努力想从他的声音里分辨出他的情绪,可是,她居然听不出来。她的手微微松开,眼中一片茫然,“如果今天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准备就这样一直瞒着我,无声无息地消失?”她的声音如同呓语一般,虽是个问句,却说得笃定。她虽单纯,可也不笨,成阳辉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让她心底早已生出些疑虑,只是她一直苦恼地不去正视,而是一味去粉饰这些异常,把自己置于幻想的幸福里。
成阳辉感觉到她的手上的温度渐渐冷却,连带让他也感觉寒到刺骨。他抽出手,认真地看着她,“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想来北京闯一闯,不过家里死活不同意,最后还是放弃了。我28岁了,已经不算年轻,趁着还有勇气,我想在北京追求自己的理想。”
她再次一把抓住他的手,笑容依旧甜蜜,“留在北京也没关系啊。你等我,我回去跟我爸爸妈妈说,然后我就辞职过来,跟你在一起。”他没有回答,她笑容还在,却变得无比僵硬,“你是怕我伤心,怕我不同意,所以不敢告诉说。对不对?你说啊,说什么都行,说什么我都接受。”
成阳辉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急躁,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们散了吧。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这段感情一开始就是个错,我不想一错再错。粟雁是我的初恋,我曾经以为那只是个初恋,没什么忘不了的。可是当我再看到她,我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其实我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她。我来北京就是想跟她在一起,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等到彻底失去时才后悔莫及。”
她蹲下身,紧紧捂住耳朵,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歇斯底里地叫喊,“够了!够了!既然你放不下她,为什么当初还要跟我在一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别这样。当初在一起,也是你情我愿,没有人逼你!”成阳辉短暂地闭上眼睛,话语里满是疲惫,“我想过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也很努力地尝试过,可最后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馨悦,虽然这句话很伤人,可我还是要说,她才是我想要过一辈子的那个女人。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不要再强求了。”
“你别说了,我不要听!”她的声嘶力竭到头来却变成了哀求,“是我还不够好对不对?你说出来,我什么都可以改的。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有我爱你就够了,只要我们在一起,还像从前一样,我什么都不在乎。”
成阳辉终于看向了他,眼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们之间结束了,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话已至此,但凡有一点骨气的现代女性,都会转身离去,保住残留的一点自尊。然而就像以前那叶戏言过的,不贪是因为没有当官,不贱是因为没有被心爱的人抛弃。这一刻,所谓尊严,所谓坚强,所谓潇洒,统统可以抛开,只要能挽回她的爱情。
于是,她不顾一切地从背后抱住他,将过去甜蜜的往事一桩桩地讲述,空无一人的球场上,只有她的声音和着风声在回荡。而他,却始终不做一声。最后,她问:“这些你都忘了吗?”
他仍然不说话。也许,他也一样没有忘掉这些事,但是这些往事就像磨破的鞋、穿旧的衣服一样,能让他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它光鲜时候曾带给自己的快乐。终于,他轻轻推开她的怀抱,分开了些两人的距离。
“真的无法挽回了吗?”馨悦像是在问成阳辉,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没用的,放手吧。”他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成阳辉。”馨悦轻轻出声。他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只听到她在身后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爱过我吗?”望着眼前这个曾经熟悉,但此时异常陌生的背影,她想哭但又流不出泪,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体内所有的细胞都在痛苦的叫嚣着。她轻声请求,“你爱过我吗?事到如今,我想听一次你的真心话。”
这是个经久不衰的古老问题,也是感情逝去时,女人最爱追问的问题。在女人的世界里,爱情永远都占有那么重的分量,女人总是这样自欺欺人,即便被伤害、被抛弃,还不甘心地追问,爱没爱过?其实也自知问出来太傻,但她们总是想得到个结果,归根结底,只因为太在乎。《东邪西毒》里慕容燕对欧阳锋说的话足够让天下女子都潸然泪下:“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最喜欢的人是谁,请你一定要骗我,无论你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也请你一定要说,你最喜欢的人是我。”原来女人想要的只是这样一句话,哪怕是一句善意的谎言,也就可以让她们满足。
是啊,对于失去来说,抛弃和忘记并不可怕,怕只怕一方刻骨铭心地爱了、痛了,而另一方却是如微风拂过,只在他心湖泛起丝丝涟漪,一圈一圈轻轻浅浅地荡漾开去,直至最后归于平静,不留一点痕迹。馨悦爱了成阳辉五年,这个问题独自在心里问过千万遍,但一直没有勇气问出口。她不问,他更不会主动说。唯一的一次说爱她,让她经历了刻苦铭心的蜕变,可后来才意识到,那句誓言原来并不是给她的。长久以来的期望萦绕心头,此刻,馨悦只想听他清清楚楚地说出那个答案,即使是欺骗,她也愿意要那份虚假的慰藉。
背对着她的成阳辉一字一句地说:“我只能说,对不起。”
馨悦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她的心尖锐地痛了一下,三年多的恋情,只换来一句“对不起”,在已经滴血的心上狠狠地再刺上一刀,痛也不过如此吧。到了这一步,再强求又有何意义?她面如死灰般强忍住心里的绝望,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我祝你一生无悔,永远幸福!再见!”
他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切都结束了吗?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馨悦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有个女人在梦里哭泣、哀求,却仍然留不住爱人远去的脚步。梦醒后,想来想去,才想起那个女人原来是自己。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仅余的一线力气也用尽了,强忍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流淌。流进嘴里的泪,冰冰的、咸咸的,就像她的心一样,失去了应有的温度。
心急如焚的唐志扬终于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馨悦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冰冷、空荡的篮球场上,本就有些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而无助。她就那样孤零零地坐着,脸上没有表情,僵直的目光毫无焦距,就连泪也已经流不出来。
“地上凉,起来吧。”唐志扬抓住她的手,想要拉她起来,她却挣开了他的手,“可我怎么一点都没觉得冷?”
“回去吧。”他再次伸出手,执意要拉她起来。这次她没有再抗拒,他略一施力,她就顺势站了起来。他轻轻拍掉她身上的灰尘,却没有放开她,顺势把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肩膀上,“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馨悦摇头,“我不难过,愿赌服输。”这是她自己犯下的错,错在明知他的自私,但还是把所有心血都奉献给了这个男人,错在明知道他心有所属,却仍以为只要自己肯付出,他总有一天会爱上自己……自己的盲目,到底还是迎来了这一幕。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如果这是她爱错的代价,那也只能微笑着喝下这杯苦酒。
馨悦跟在唐志扬身后默默地走着,安静的深夜里,呼吸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可辨。她有点恍惚地看着前面的身影,忽然嘀咕了一声,“你不该打人的。”
“我早就说过,要是他敢欺负你,我替你教训他!”
她咬唇不语,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到招待所。把馨悦送进房间,他正要告辞离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她问:“如果连你也欺负我,又该怎么办呢?”
他有些意外地回过头,“你怎么会这么问?”
“是我多心吗?”馨悦挑高了眉,“你敢说在今晚以前,你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吗?”
唐志扬倒吸了一口气,满脸惊愕地望着她。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终于关上门,坐到了馨悦身旁,“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没必要再隐瞒。没错,我早就听说他们俩走得比较近,大概是从成阳辉到北京读研开始。他们俩在大学时是恋人,本来就比普通同学关系密切,有来往也是正常的。那段时间,成阳辉带你见了同学、见了父母,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得很稳定,所以我没把这些事告诉你,也是怕你多心。前段时间我在忙一些自己的事情,也没怎么和成阳辉联系过,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变化。一直到前些天,我看到粟雁在同学录上的留言,说他们俩旧情复炽,还贴了五一假期在北海拍的不少合影,才知道事情已经远远超出想象。”
唐志扬停下来,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馨悦,她象个局外人一样,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于是,他继续说:“后来,我联系过成阳辉,可是他说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他会处理好,希望我不要干涉。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也不知道你究竟了解多少,毕竟我是一个局外人,就像成阳辉说的那样,感情的事情,外人的确是插不上手的。你相信吗?如果早知道他所谓的会处理好就是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我一定不会听之任之的。”
“还有呢,粟雁今晚会出现,难道不是因为你在电话里的邀请吗?”馨悦咬了咬牙。
“你连这一点也猜到了。”唐志扬苦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不错,我的确在电话里说想跟她见面,也没有告诉成阳辉你在这里。我不想看你被蒙在鼓里,就算你因此而恨我,我也不后悔。我知道这样会让你很难过,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面对现实。我不否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也许在潜意识里,我一直盼着这一天。这种想法虽然很不应该,但是如果成阳辉没有主动放弃你,又或者他不是刻意隐瞒真相,都不可能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馨悦一惊,忙制止住他的话,“好了,别再说了。”尽管已心力交瘁,她依然隐约知道,如果再任他说下去,局面只会更难堪。她真的累了,由心而生的疲惫,再承受不了更多的刺激。
“但是我想说。”唐志扬笑笑。
“够了,我不想听。”馨悦顿时被激怒了,“你说那么好听,好象全都是为我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就是甘愿被蒙在鼓里,就是甘愿自欺欺人,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摆出一付为我好的样子!既然你当自己是个局外人,为什么不干脆当到底!”她明知他并没有做错,自己也没有立场指责他,可仍然忍不住怨恨。就是因为他的“好心”,一切都水落石出,让她只能残忍地揭开自己的蜗牛壳,被迫面对现实、斩断情丝。
他微微皱眉,“对不起,我以为……”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他的话打断,他看也不看就直接关机。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馨悦闭上干涩的双眼,无力地摆了摆手,“你走吧,我累了。”
“你心情不好,我就不多说了。”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走到门口,他停留了一会儿,而她始终没有睁开眼。于是他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一切都会过去,只是时间的问题。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然后开门离去。
馨悦倒在床上,听着他轻轻地关好门,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隐约中,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推开窗,歪着头望向天空,看到烟花在寂寥的夜空肆意地绽放它的美丽。她想起了两年前情人节那夜的烟花,同样的璀璨绚烂,也同样的转瞬即逝,宛如她的爱情。
烟花散去,消失于视野;他亦离去,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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