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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马士革遭到轰炸之后, 整座城市都弥漫在一种紧张的情绪之中。
大概是国际领头羊对叙军方的态度让叛军和周边国家看到了希望,在接下来的半个月, 叙利亚境内发生了多次武装冲突。
最大规模的一场,发生在距离大马士革60公里左右的戈兰高地,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
大马士革的人民好像已经渐渐从被空袭的恐慌中走了出来,周漾从外头回来时,还赞了一句生活在战争中的人,自我恢复能力惊人。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沉默。
程司菱嘴中嚼着小白菜,见大家都沉默着,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去前线。”
她来大马士革也有半年多了,却直到现在都是在后方,甚至连大马士革都没出过。他们虽然看起来机动性很强,但到底还是在南城日报的管辖之下,报社需要考虑新闻的价值性和他们的安全,所以一直没有将他们外派到前线。
“我知道今天总部下了指令,让我们其中之一去戈兰高地。”
周漾原本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听到她这句话立刻表示了反对:“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别去前线了。”
周漾并不是歧视程司菱的性别, 也知道她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他说出这句话来, 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想去前线。
在听到他的说辞后, 程司菱果然用看直男癌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周漾顿了顿, 缴械投降:“我错了, 你是女孩子,但是比我更厉害行了吧?但是这次我真的不同意你去,前线的危险性是你没法想象的,我好歹比你多一点经验。”
“你今年夏天就要回国了,等你不在这里了,我总要上前线的,还不如现在多积累一些经验。”
程司菱冷冷地看着他,驳回了他的说法。
周漾拼命地朝着江昭景使眼色,然而江昭景却像是关闭了信号接收,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得一起吃饭,却不欢而散。
程司菱在周漾离开后,看向江昭景。今天他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注意到了程司菱的目光,江昭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囡囡,你的父亲,似乎就葬在戈兰高地。”
程司菱是为了她的父亲才来的叙利亚,可是真正踏足这篇土地后,她却没有刻意去寻找过父亲的墓地。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她跨过了重重阻碍,到达了这个地方,却越靠近越害怕。从大马士革到戈兰高地,这短短60公里的距离,她需要的勇气,却比从中国来叙利亚更多。
“我知道。”程司菱点了点头,“很早的时候,来家中通传父亲死讯的时候,告诉过我。”
也是因为这样,她试探性地提出了要去前线的请求。毕竟在分社,她和周漾表面上是同事,但是事实上,周漾算她的上司。
“那你是真的想去前线,还是只是想去看看父亲?”
程司菱沉默了片刻:“想去前线。”
无论如何,她也应该去一趟前线的。
虽然她很想去前线,但这件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周漾手中,她只能被动选择。
周漾最终也没有答应让她去前线,而是选择了自己去。
程司菱服从安排,留在大马士革。
在奔赴前线的那一天,周漾给了她两个信封。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所以先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你。”周漾不是第一次去前线,但也正因为他不是第一次去,所以更加知道,不能回来,也不过是常事。
一个成熟的人,会将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位。能回来最好,不能回来,也不能只言片语都不留下。
“你乐观一点好不好。”程司菱虽然接下了信封,但是并不情愿,“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行,那换我去。”
“滚吧,少在这里盘算着和我抢功劳。”周漾难得严肃了一次,“这两个信封,一个给我的家人,一个给你。”
“还有我的?”程司菱皱了皱眉,“现在能打开吗?”
“不能。”
“我死了才能打开。”
“呸呸呸。”程司菱最听不得这种话,“我突然一点也不好奇里面的内容了。”
周漾是笑着坐上吉普车的,消失在街角的时候,还将手伸出窗外摇了摇。
程司菱看着吉普车渐渐远处,握住了江昭景的手。
她是真的,心中预感不太好。
因为周漾在前线的关系,他们能够收到的关于两方冲突的消息越来越多。收到的消息越多,程司菱就越担心,因为这场战事,一时半会可能停不了了。
程司菱最后得到周漾的消息,是在一个微雨后的下午。她正坐办公室里,整理这段时间的照片,一个穿着军队制服的女兵走了进来。
程司菱见过那个女兵,她曾在街上查过她和周漾的记者证。
“您好。”她用阿拉伯语和程司菱打招呼,然后深深地朝着她鞠了一躬。
程司菱看了江昭景一眼,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您好。”她还了一礼。
“您的同事在前线被流弹打中,这会儿正在战区医院抢救。”女兵用一种很抱歉的语气,和她说道,“情况很危急,但是他希望你能去戈兰高地,替他完成接下来的报道。”
每个人来到战场上,都想过自己会有那么一天。
周漾也不例外,不然不会提前准备好书信,交给程司菱。
程司菱想起周漾离开前的那个笑容,心中突然酸涩了起来。江昭景上前,握住了程司菱的手。
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害怕,她的手微微地颤抖,甚至还出了一些冷汗。
“有我在。”江昭景低声安慰了她一句。
程司菱抬头看他,反手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我知道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向那位女兵了解了一下周漾的情况,随后立刻安排好奔赴前线的事宜。
将所有东西都装到车上后,程司菱又跑回报社,取出了周漾留下的两封书信,塞进了背包里。
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没有将书信打开的那一天。
程司菱到达戈兰高地的时候,双方交战进入最激烈的阶段。这场持久战,随着双方伤亡人数的不断上升,最后迎来了决战。
要做报道,程司菱一个人显然不够,拜丝迈和阿伊莎虽然不是专业的记者,但是胜在各项技能都会一点,能够充当临时的摄像员。
他们的行程刚刚过半,遇到了一个检查站。
决战关口,所有人都很紧张。有士兵见他们靠近,小跑着过来检查。确认他们的身份后,士兵对他们进行了一个警告。
“如果再前进会进入交火区。”那士兵看了看他们的人员结构,大概对他们还抱有一些怀疑,“执意进入,不仅可能拍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新闻,还可能丢了性命。”
“我们要进去。”程司菱异常坚定,“我们的同伴正在医院里抢救。”
见程司菱不听劝,那士兵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安排他们跟着物资补给车走。
离交火区越近,炮火的声音越清晰。
大概有又往里行驶了十来公里,程司菱看到了一座医院。
周漾正在医院里抢救。
“我们先去医院里看看吧。”
在现在这个小团队里,程司菱是主导人。她这样提议,自然没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拜丝迈将车子停到了医院侧面的停车场。
一下车,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就充斥着整个鼻腔。
程司菱打量了一下停车场。停车场里停着不少车,一看就知道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车身布满了弹孔。更夸张的,车玻璃全部被打碎,只留下了一个框架。
不停有伤员从车上被抬下来,送进去抢救。有些浑身是血,只能勉强分辨哪边是头,有些身上还是干净的,但某些部位伤的很重,避开肉绽,表情狰狞。
程司菱跟着进入到医院中。
现在的医院根本人满为患,病房装不下伤员,伤势教轻的被放置在走廊里,由几个医生轮着为他们处理伤口。
离程司菱最近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一开始,他还能和程司菱说一些简单的对话,甚至会比着手势告诉她,他们一定会赢。
可是当医生将酒精倒到他的伤口,这个稚嫩的孩子还是哀嚎出了声。
血水混着酒精,从他的伤口中不断流出来,浸染了程司菱白色的球鞋。她不知道等战争结束了,这座医院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她能想象,战士们流出来的血,大概会永远留在地板里,再难清除。
同这里比起来,她之前在大马士革看的那些,都不能算是战争最残酷的一面。
走出医院,程司菱忍不住扶着外墙上的洗手槽吐了起来。这样的场景,给她的心灵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江昭景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能走下去吗?”
他的声音足够温柔,暂时能治愈程司菱。
“我可以的。”
程司菱洗了把脸,穿上了防弹服,“阿伊莎,你留在这里,等周漾的消息。”
她朝着前方看,目光坚定。
“我可以,一直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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