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最后只在小楼中陪了吴裙一夜,第二日天刚亮便不得不走了。临走时将一个木偶机关放在了榻边。那是她十六那年初入江湖时花重金请朱停做的, 比一般暗器要厉害上不少。她总害怕她失了武功就叫人欺负去。
花满楼轻叹了口气, 站在楼梯口送人离去, 又转身微微对着那姑娘落身的榻上。在桌上点了支熏香。
那实在是一个可怜人。
吴裙已经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只要一闭眼, 过去那些事情便翻来覆去在眼前呈现。她头痛欲裂, 已是难受至极,正这时一阵清淡的香气传来,那香气温柔地叫人柔和了眉角, 吴裙掌心紧攥着, 终于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夜,第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揉了揉眼睛, 却发觉自己并未在昨日醒来的客栈, 而是在一个很雅致的小楼里。窗台上放了几盆绿萝, 看起来被人呵护的很好。
吴裙听见楼下有声音, 正要下去便听一道温柔的声音道:“姑娘若是醒了, 不妨下来喝些粥吧, 洗漱的东西在右手边架子上。”
那声音从楼下传来, 吴裙面上红了红,顾不上细究自己到底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连忙拿了东西跑远, 又觉得这样不礼貌, 别扭的停了下来道了声谢。
青年听着隔板上的声音, 修剪花枝的手顿了顿, 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啊。’
他从不认为失去记忆是一件好事,可现在却觉得对于有着那样记忆的姑娘来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实在很好。
花满楼笑了笑,心中慢慢放松了不少。
或许晚上仍旧深陷梦魇,但在白日里吴裙却是什么都不记得,她洗漱完坐在楼下喝粥时不由自主地盯着那白衣公子多看了几眼,随即又笑了起来。
那笑声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既柔软又可爱。花满楼怔了一下,觉得这姑娘实在有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见到他什么也不问便笑的。
她或许是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或许是那留在树上的鸟儿叫的人心情愉悦。一直到喝完粥,吴裙都保持着美妙的心情。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可却能感受到这种温柔的氛围,面上也带了些笑意。与刚开始见面时的温和挂怀相比,这笑容要真诚了许多。有什么能比让一个一心寻思的女孩子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更开心的事呢?
“我第一次醒来时身边是一个姐姐,第二次身边便成了一个哥哥,那下一次会是什么呢?”即使身处陌生的环境,这个失忆的女孩子依旧很乐观。花满楼想,在没有经历那些事之前,她一定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姑娘。
面容隽雅的青年放下茶杯,无神的眼睛转向她的方向:“你可以试着猜一猜。”他说话时面上总带着笑意,像是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叫他生气。
吴裙脸突然红了红,发觉青年看不见,便又扯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惹得翻窗进来的青年忍俊不禁。
“我猜下一次可能是个爷爷。”
她这个样子一定可爱极了,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可从陆小凤的笑声中便可以知道。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小凤见两人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终于收了笑意。伸出手摸了摸女孩头发,有些促狭:“你好啊小妹妹,第一次见面,我是你哥哥。”
这话叫花满楼微微有些诧异,想问问自己这好友打的什么主意,话到嘴边却犹豫了一下,慢慢咽了下去。
那古灵精怪地女孩偏头看着他,柔顺的青丝沾着金色的阳光,说不出的天真明媚。
“你是我第一次见面的哥哥?可是那个姐姐呢?”
陆小凤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薛冰,不由摸了摸鼻子:“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是那位姓薛的姑娘让我来照顾你的。”
他说的自然。吴裙想了想:“既然她是我姐姐,那我也姓薛?”
这想法太理所当然。陆小凤又有些想笑,这已经是他一天中笑过最多的次数了,这个姑娘好似天生就有让人喜欢的魔力。于是他弯下腰弹了弹她额头,道:“你可不姓薛,你姓吴,叫做吴裙。”
青年声音低沉好听,像是情人在耳畔嬉笑低语,更何况他生着一张英俊逼人的面容,那双浪荡温柔的眼睛叫人沉溺不已。或许有不少女人都喜欢他。吴裙听得似懂非懂,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后脸又有些红了。
只是这一次被那人直直看着却不能再做鬼脸,只能扶着楼梯噔噔噔地跑了开去。
花满楼在听见他说“吴裙”那个名字时便皱起了眉,见人离开才道:“你不该告诉她。”
那个孩子好不容易才忘记了过去的事,吴裙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并不愿意让人提起,那对一个年轻的女孩来说,太过于沉重。
陆小凤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多情的眉眼有丝漫不经心的懒散:“我们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
“这只是她的名字而已。”
花满楼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沉默了一瞬却没有反驳,只是摇着头又替他倒了杯茶。
“你怎么会来这儿,我听司空摘星说你不是这几日准备去塞北吗?”
陆小凤喝了口,笑道:“原本是准备去塞北,只不过和那猴精打了个赌。”他说着又忍不住去摸了摸新蓄的两撇胡子:“我打赌你不会收留一个陌生女孩儿在小楼中,我输了。”
他说到这儿花满楼已经明白了:“所以你想来见见那让我破例的女孩儿是谁?”
花满楼了然。自上官飞燕之后,这小楼中已经许久没有女眷了。
陆小凤大笑:“七童果然懂我,不过我却是早就见过她的。”他似有些感慨,若有所指地看了眼楼上:“小阿裙少年时已是个美人了,这天下还没有我不识得的美人,不过她那时倒不如现在好骗,要不然也不会被你骗得留在了小楼里。”他早知道吴裙趴在楼角偷听,于是故意这样道。
不出意外的又听见了女孩跺脚的声音,她着急地想反驳,说这白衣公子才不是这样的人。可却忘了自己在偷听,这一下动静,让花满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吴裙惊觉自己被发现,又见两人面上善意笑意,涨红的脸像含羞草似的,在陆小凤似笑非笑地注视下慢慢泄了气。
“对不起,我不该偷听的。”她磨磨蹭蹭地从夹角里钻出来,在两人间看了一眼,犹豫着选择了熟悉一些的花满楼撒娇。
女孩语气娇软,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冰凉的手指拽着他衣袖,指尖温度划过青年苍劲手腕。花满楼微微怔了一下,只当她是不小心。只是心中却也起了丝涟漪。
陆小凤见两人互动,知她有些恼他,便也笑着喝茶在一旁看着。
花满楼果然原谅了她。吴裙却好似又不开心了。
陆小凤只觉这姑娘太可爱,又逗她:“分明是某些人计谋得逞,怎么又苦着脸啊。”
“你花满楼哥哥不是不怪你了吗?”那人眉眼慵然,嘴角始终挂着微笑。
‘原来哥哥叫花满楼啊’吴裙心中想着,不由自主看了青衣男人一眼,又转头看着花满楼。她看得很仔细,直直盯着那双无神地眼睛,像是在组织语言:“你真的是我哥哥吗?可我记得我好像只有一个师父。”她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想到很久之前也有人那样温柔地对她,只是那些闪过的片段却一个也抓不住。
这话本是无心,却不想陆小凤与花满楼俱是一愣。陆小凤想起她之前的事,微不可察地看了花满楼一眼。谁知那青年只是温柔地将手覆在女孩发顶揉了揉:“阿裙,我既是你哥哥,也是你师父。”
他语气不自觉柔和了下来,像是长辈对着小孩子一般。吴裙望着他,终于丢下了疑惑。高兴地笑了起来:“那我还是叫你哥哥吧。”
“在外人面前叫你师父。”她说着,又吐着舌头看着陆小凤,再调皮不过。
陆小凤摇了摇头,竟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在女孩离开后望着花满楼,最终什么也没说。朋友多年,他知道他向来是有分寸的,今日的话也就没什么好劝的。不过是收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做徒弟罢了,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这小楼中也该多些人气了。
他想着喝了口酒,指身扣着泥坛竟唱了起来。隐约亮着天光的小楼中,那歌声荒腔走板不成样子,莫名却有些温情在,吴裙趴在房间榻上听着,终于弯了弯眼睛。
那日薛冰离开后尤不放心,往小楼里送了许多东西。幸得有陆小凤在做苦力,将那些花花草草什么的都搬进了屋里。
原本还尚有空缺的百花楼刹时就变得拥挤了起来。陆小凤见状便摸着胡子翻身溜走,只余花满楼一人收拾。吴裙本想喊住他却又慢了一步,只得看着那蓝衣青年促狭地笑着离开。
小楼里这下只剩了两人。
她揉了揉被捏的微疼的脸,转过身去帮花满楼收拾。
“师父,这人真是!”她虽是抱怨,语气却很亲昵。花满楼第一天已是领教到她别扭可爱,只摇头笑了笑:“那下次待他再来,便让他睡在地板上。”
原本温雅的盲眼公子忽然说出这种话,吴裙眨了眨眼,觉得万分好奇:“师父原是也会作弄人?”她话音落下又乍然笑开:“不过只睡地板还不够,还要在他脸上画个鬼脸才行。”
女孩声音清脆,说着这种孩子气的话怎样都叫人硬不下心肠。
花满楼见她急切,便笑着点了点额头:“那下次便交给阿裙了。”他们商量着怎么捉弄陆小凤,岂料青衣青年刚走进青楼就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奇怪,却未深究。只笑着和迎上前来的女人调笑。若吴裙在便又要感慨陆小凤实在是一个情场浪子,也很会讨女人欢心。
赌场二楼,一个锦衣束冠面容冷峻的男人淡淡看着楼下一幕,声音漫不经心:“他便是陆小凤?”
“是,公子。”管事小心擦着额头汗,生怕得罪了这尊大佛。
宫九眯眼看了眼那男人嗤笑了声:“也不过如此。”他唇线很冷,这样看着时有着说不出的英俊傲慢。管事不敢反驳,宫九看着楼下青年赌了五把之后,忽然道:“叫沙曼下去陪他。”
扇子叩在桌上,声音听的人心惊。管事愣了一下,连忙应是。
他与段誉之间曾有一个交易,他救他一命,而他将六脉神剑的秘籍交给他。宫九忙完事情之后便一直跟着那青年,怕他一不小心身死自己便做了亏本买卖。不料却看了一场再精彩不过的戏。
他从第一眼就知道那个叫吴裙的女孩是骗子,却未想到她竟有胆子假扮他。他知道时本该杀了她的,可想到之前在破庙中女孩回眸时的笑意来,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已经足够无聊了,她或许可以替他带来一些乐趣。
宫九轻笑了声,眼神变换,毕竟这个锅可不能白背着,他有些期待吴裙再次看见他时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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