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初一边跑, 一边回忆着方才的情形, 愈来愈多的细节便浮现了出来。
孟朝的话虽说打扰了她,却也为她提供了些许思路。
方才在问那妇人问题之时, 她曾移动过坐姿, 彼时她的袖口移上去了几分。
而那褴褛的袖口之下, 是一截细腻白皙的小臂。
对方很仔细, 不仅将脸、脖颈等部位易了容, 就连手和手腕也妆扮过了。且这妆扮之人手段高明,连沈云初这从沧溟阁出来的人都没能看出来。
一时间, 许多问题也都迎刃而解。
譬如关于不开窗的问题,因着不开窗户, 那么室内必然昏暗。虽说易容之人十分娴熟,可却仍然是怕被发现, 因此便设定好了,让窗户先是关着的,这样自然便是看不清楚的。
而至于后来妇人去将窗户打开,这是因为正常人都不会在家中来客时关着窗户。并且,他们害怕沈云初一行人会去开窗。
若是沈云初一行人去开窗, 茅草屋内逼仄, 那么妇人必定是站在窗户对面的。强光照射之下,开窗人一回头,兴许便会瞧出些端倪。而若是妇人自己去开窗, 那么开窗时是背对着众人的, 开完后是背着光的, 反而会叫人瞧不真切,自然便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细想之下,那妇人自开窗之后便一直处于背光位置,就算是坐下时也是坐在靠窗口的那个位置。
沈云初愈想愈急,只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怎么都捉不住它。
一直跑到东街头,果然就瞧见了妇人口中的那家茶肆。
只是……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两层八角楼,与其称其为茶肆,倒不如叫它茶楼更为妥当。
这一条街十分杂乱,西头是一些穷苦人家,其中以沈云初他们去的那家茅草屋为最。而街东头,则是一个热闹的集市,两侧建筑也都精巧别致了许多,一看便是富贵之人光顾的地方。
“看你这样子,不认识这儿?”孟朝在她身后道。
“我应该认识吗?”沈云初有些愕然。
孟朝举起手指着茶楼道:“这算是临安最富盛名的茶楼之一了。东茗楼,应该听说过吧?”
自然是听说过的。
东茗楼有名,却不是因为他们家的茶有多么好,也并不是因为环境或是茶点,更不是其中的说书先生,而是因为有不少文人墨客都曾在这里作下千古绝句,因此才享誉整个文央。
“可为什么那牌匾上写的是金顶楼?”沈云初蹙眉问道。
金顶楼……这名字,可不符合东茗楼中才子们诗词的高雅啊。
“前一阵子换了个掌柜的,好像是店被另一个商人给盘了下来,随后便改成了这个名。”孟朝回答。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是不是觉得挺不对劲的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却没再说话,而是直接抬步走了进去。
“客官,请问您们是几位啊?”甫一进门,便有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两位。”沈云初回道。
“好嘞,两位客官,里面请。”小二一边说,一边将他们领了进去。
在位子上坐定后,沈云初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后笑着问小二说:“不知你们这里可否有一个做工的人姓刘?”
“有两个,不知客官您问的是哪个?”小二微微躬身,回答道。
沈云初冲着街西头的方向指了指:“住在这条街西面的那位。”
“您是说刘老三吧?他在。怎么了?您是找他有什么事吗?”小二问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是有点事儿。我们刚从街西边过来,他家夫人让我们来给他带句话,还得劳烦你把他叫到这来。另外,来一壶西湖龙井,再上一份茶点……就小天酥吧。”
“好嘞,客观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将他叫过来。”说完,那小二便赶忙朝着柜台那处跑去。
“你准备问他什么?”孟朝坐在对面,靠着椅背,手中把玩着一只筷子问道。
“问问他家中的事儿,然后和刚才那妇人说的对一下。”沈云初转头望向窗外街上的人来人往,嘴中回答道。
孟朝轻轻蹙眉:“你怀疑那妇人是他人假扮的?”
沈云初点了点头:“我看到了她的手臂,绝不是这种穷苦人家的妇人能有的,且颜色不符。另外,我方才又想到了,虽说她衣服上有不少补丁,可是……”
“你不必说了,”孟朝打断了她的话,“一截手臂已经足以证明是别人假扮的了,无需再跟我说更多证据来作证。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对方将这个妇人都找人假扮了,那么现在的这个刘老三,肯定也会是假扮的。”
的确,沈云初知道刘老三这个人,还是那妇人先说刘老三在街东头茶肆做工,因此对方肯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的。
“我知道,只是来看一看他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就像那妇人一样。”沈云初微微垂下眼睑,桌下的双手相互交错着,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孟朝细细地看着她的神色,问道。
沈云初抬眼看向他,笑道:“没事,就是有几分紧张。”
她说紧张,自然是假的,却不得不这么对孟朝说。
孟朝是傅玄礼的人,她不得不防着,必须要做给他看。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孩童,刚做官便要接手这种大案,现在要接触有嫌疑的犯案者,心中自然是会紧张的。
“刚才不是还淡定自若吗?”孟朝轻笑着道,状似是在安慰,可双眸之下却压着审视。
沈云初扯了扯嘴角,回以一个不那么自然的笑容,似乎真的已经紧张得坐立不安:“刚才是刚才,现下马上便要见着那刘老三了,这心便开始七上八下了。”
“两位客官,您们找我?”身侧一个略带讨好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沈云初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她点了点头道:“你夫人叫我们来给你带句话,说让你今日早些回家,她有事儿同你说。”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眼前人的相貌、穿着、动作、神态,却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好,多谢两位客官了。”那刘老三道谢后,又同沈云初说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他走后,先前那小二又来将茶和茶点摆好。沈云初看着眼前的小天酥,不禁蹙了蹙眉。
不对劲,很不对劲。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别想了,外貌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没易容。”孟朝给自己沏了一杯茶道。
“可是,我总觉得……”
“觉得不对劲?”孟朝挑了挑眉,低头啜了一口茶,随后才道,“那是因为他不属于这里,不是小二,演得也不够好,自然便会觉得怪异。”
“您是如何看出来的?”沈云初不解。
孟朝笑了笑道:“不是靠看的,是靠感觉。他的眼神不对——普通小二看见客官,且称其妻为夫人,定然是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讨好谄媚的。方才那人虽说声音、形态都做得很像,可眼神看着你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尊敬了。”
“原来如此。”沈云初恍然大悟。
孟朝一口喝完一盏茶后,将茶盏放回桌上,轻声道:“这家茶楼有点端倪,恐怕是这位新掌柜的。今日楼上应该有个棋局,咱们去看看。”
“棋局?”沈云初不解。
“新掌柜的来后便在这组了个棋局,找了一个姓李的人来,说是谁能打败他就给一百两银子,至今还没人赢他。我总觉得这棋局摆得莫名其妙,原先东茗楼就已经声名远扬了,何必再费银子去招揽人气?”孟朝站起身解释道。
“一百两银子……这还真是够有钱的啊。”沈云初感叹了一声,随后站起身跟了上去。
到了楼上,果见已经有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里了,沈云初同孟朝挤了进去,便见一人坐在人群正中央,面前是一个棋盘和两个棋盅,以及对面一个空的位置。
“不知今日谁欲与李某切磋呢?”那人环视着周围众人,问道。
无人应答。
显然,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这棋局已经组了一阵子了,自诩棋艺高超的人早都来试过了,却纷纷落败。
“既然无人迎战,那李某便只得按照规矩,挑选一人了,”那人说着,又环视了一圈,随后突然冲着沈云初笑了一下道,“这位公子,不知您可愿与在下切磋一番?”
“不愿,我棋艺不精。”沈云初看也不看他,直接回绝。
“何必如此谦虚?”那人笑道,“看阁下这副样子,便知是懂棋的。”
沈云初不禁抿了抿唇,她倒还真不是谦虚。她多年不碰棋了,现在的棋艺顶多算个中上水准。就说原先在沧冥阁时,她的棋艺便也只能排在第三。
“您还是来吧,这是规矩。”那人笑着道。
沈云初心中暗骂这什么破规矩,却也只得坐了过去。
反正输了也不用付银子,赢了还能得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不知公子贵姓?”那男子温声道。
沈云初笑了笑道:“免贵姓沈,还望李公子手下留情。”
“我下棋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在我看来,留有余力实则是对对手的不尊重。因此,我下每一盘棋都定当全力以赴,绝对不会留半分余力。”那男子严肃道。
沈云初嘴角抽了抽,她不过随意说一句罢了,又不是真的让他留情,这人何必这么较真?
“好,那李公子便全力以赴吧。”她笑着随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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