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有珠

140.镜中是你

    
    寒渊魔窟, 安宁从昏睡中醒来,头疼欲裂。
    她的眼睛亦是酸涩,揉了揉眼角,才坐起身来。房间里温度很低,冰凉贴着皮肤,让人不适。于是她披上一件单衣, 摸索着去寻水喝, 才发现这里连茶壶都没有,只有一坛未开的新酒。
    她的手一顿, 还是将它打开了。
    喝酒或许可以暖和一点,她这般想着,便靠在椅子上喝下一口, 火辣的感觉直冲到胃里,她被呛得一颤。
    缩在椅子上, 她咳了两声,无意中抬头, 看见桌子上的铜镜, 镜面光滑,于夜明珠光线中, 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 眉宇间神情柔软, 有微红色的印记从耳边蔓延进领口, 像白雪枝头浅淡的梅花。她怔了怔, 将领口掀起一点, 痕迹愈加清晰,手指碰到,仿佛还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回忆如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她眼眶一红,眸中再度隐现水色。忍了忍,她重新裹紧单衣,撇开眼去。而后赤着足,踏过红纱,去捡散落一地的衣裙。衣服摆动间发出一声脆响,一个东西滑落在地。
    她忽的愣住了。
    那是洞天镜……
    自从哥哥离去,她再也没有碰过这面镜子,只是每日习惯带着它,仿佛她还能看到哥哥,他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一样。
    手指在镜子上摩挲,她的心又疼了一次,但是鬼使神差般的,她没有放下这面镜子,而是出神的盯着它。
    传说洞天镜可以窥探天机,洞悉未来,也可呼应心境,看到挚亲挚爱之人。不知为何,无论她的身份是蚌精还是魔族,镜子里都没有她的影像,至于后者,从来都只有哥哥一人。
    现在哥哥的影像消失,这面镜子彻底陷入死寂,像一团可怖的阴云压在胸口。她心头不禁略过一丝烦闷,手指划在镜子的边缘,用了几分力气,直到指尖破出一条口子,她才回过神,鲜血并不意外的滴落在镜面上。
    鲜血很快渗进镜子,换作红色的光晕散发出来。她敛睫,注视着镜子的变化。一个呼吸之间,镜面光芒如潮水般退去,有模糊的影像显现出来,越来越清晰。
    她目光颤抖,死死咬住唇瓣。
    泪眼朦胧,水珠一滴连着一滴落下,淹没镜中的人影。
    她想起西海边的曲水城,他将她抱在怀里,问镜中可有他。他的语气温柔又笃定,彼时,她心中也只有眼前人,虽然看到的人影并不是他,还是忙不迭的点了头。
    她想,自己在人世无亲无友,还能牵挂何人。
    常说一语成谶,她知道这不是谶言,如今能占据她身心的,终究只剩一人了。
    “挚亲挚爱……”她望着镜中的容颜,默念这四字。
    是了,她骗不了自己的心,洞天镜轻易看穿了她,将那人的身影放到她的眼前,那么清醒,那么残忍。
    你比从前还爱他。
    她低头,将脸缓缓埋在掌心,眼泪从指缝漏下,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断裂,一瞬间天地倒转,不知今夕是何夕。
    *
    当安宁再次醒来时,房间里的饰物已变了样子,四角的夜明珠盖上了罩子,光线调暗了一些,但还是能看清四周,她认出这是自己的寝殿。
    有脚步声停在身旁,一个青衣女子端了一壶热水放到桌子上,边道:“你醒了?”
    安宁看到女子,神情微怔:“沅女?”
    那女子微微一笑,点头道:“是我。”
    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晏雀姑娘方才被艮伯唤去了,白舟寻不到她,就来找我了。”
    安宁双手冰凉,握着茶杯才好些,她蹙了蹙眉,道:“多谢你了,可是苏浔那边……”
    沅女语气轻柔,道:“别担心,我出来时阿浔还在睡着,房间外又有你派去的侍卫,不会有事。”
    安宁点了点头。
    沅女坐在椅子上,打量了她一眼,道:“看你的样子比刚才好多了,我就放心了。你刚才昏倒在了房间里,那屋子阴寒,幸好白舟在门外听到动静,跑来告诉我,否则你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安宁纵然此时心凉,闻言亦是一暖,笑了笑道:“那也要谢谢他了。”
    沅女微笑:“听白舟说,你曾救过他,这孩子知恩图报,是心地善良的人。”
    安宁微怔,片刻后,摇了摇头道:“谈不上有恩。”想起当年她在冥界连哄带骗的那幕,委实不好定义,细论起来,只能说他们有缘。
    沅女温柔一笑,道:“姑娘一贯面冷心热,心怀善意,想必不只是我,这世上有人将姑娘看得更全更准,才义无反顾的守着你。”
    安宁僵了一下。
    “你们还好吗?”沅女轻声问。几人重逢已久,因着苏浔状况不稳,她也就一直没有询问过安宁什么,难得有机会坐下来闲谈,就为从前几人的情谊,她也该问上一句。
    安宁没说话。沅女轻声道:“对不住,是我多话了。”
    安宁随即摇了摇头,其中有太多不为他人所了解的事,她自然不会怪她,只简单的回答道:“离开西海后,发生了一些事。”
    沅女大致了解,缓声道:“我看到你们的身份变了。原来一千多年前的仙魔之战,与你们两人有关。”
    安宁点头,被角被她捏出几条褶皱:“还有云泽,他并不是诙谐星君。”
    沅女颇感讶异:“那他是?”
    安宁道:“我哥哥。”
    沅女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待惊异感消退,她细细思索,大约明白面前女子的心思了。
    “是不是后来又出了什么事?”她觉得,如果云泽还活着,安宁不会这么排斥遥光仙君,她的想法很快被证实……
    安宁顿了顿,就道:“他杀了我哥哥。”
    沅女听完,陷入沉默。有一刻,两人都没开口,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沅女看着安宁的眼睛,蹙了下眉。
    “安宁姑娘,你与仙君之间的事,我本不该多说什么,但有句话,还是应当提醒你。“
    安宁抬眸看她。
    沅女道:“我知道仙魔之争已有万年,仙君也曾在千年前出兵攻打过魔界,伤了魔尊,此事必然对你影响很大。”
    “但在我看来,仙君不过是奉命行事,他自己有没有攻打魔界的心思还不确定。况且以他对你的情意,断不会出手杀害你的兄长。”
    安宁怔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沅女道:“当局者迷,姑娘断定仙君杀了你的兄长,我想,是因为仙界和魔界有太多次纷争,仙君曾对魔尊出手,所以你下意识便觉得,仙君有可能再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仙君为何要杀魔尊?凡事总有原因。”她言语轻柔,却很是恳切。
    安宁望着她的目光微晃:“原因……”
    沅女点了点头,她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件事,不知姑娘可曾注意到。”
    “何事?”
    “仙魔之战,魔界当真死伤惨重吗?”沅女一字一字的细问。
    安宁攥着被角的手忽的一紧。
    沅女道:“我来魔界不是很久,但我略略观察过这里的族众,觉得比起兵力凋零的仙界来说,这里并不缺人,寒渊多数断壁残垣,但若只说族人,数量恐怕仅在人界之下。姑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仙魔交战多次,魔界没有被伤得千疮百孔,大半族人得以存活,是魔界实力远超仙界,还是……”
    “有人未尽全力?”她的声音那么轻,却一直钻进安宁的心里,有千钧之重。
    她的呼吸忽然滞了一下。
    指尖尖锐,悄悄刺进掌心皮肉,连同被角都有撕裂的痕迹,她心头混沌,一时清明,一时朦胧失措,连带着身上也是寒热交替,时而冷得发抖,时而有热流滚过。
    “我对仙魔两界知之甚少,今日这番话,不过出自友人之言。”
    “姑娘如果觉得有几分道理,素日夜深人静时,不妨想想看。”
    沅女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仙君为人,也相信姑娘能想清楚。”
    “我想,你心里一定有过怀疑,否则你不会让仙君这么轻易靠近你。”
    看着沅女明亮眼眸,安宁说不出话来,她心如明镜,映出她的仓皇和不知所措,每一个字都打在她的软肋上,酸楚的心绪被她剥离出来,慢慢放大,逐渐笼罩住她。
    沅女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道:“安宁姑娘,你见过无数场生死,应当知道,这世上,‘失去’是最容易的事,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
    安宁眼中水光一闪而过,手心有温暖缓缓注入,她轻轻合起手指,反握住那只手。
    沅女微微一笑。
    见安宁的情绪逐渐稳定,苍白的面容多少有些血色了,她才拿着药壶站起来,道:“你好好休息,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安宁点了点头,再次对她言道:“谢谢你。”
    沅女道:“姑娘客气了。”而后告辞离开。
    正当她要推门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侍卫跑进来,与沅女擦肩而过,在外殿跪下,急匆匆的道:“属下参见主上,有要事禀报。”
    安宁道:“你说。”
    那人道:“大批尘鬼集结在结界外,试图闯入魔界。”
    安宁和站在门口的沅女俱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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