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哲从没想过还会见到此人, 他望着他,眼睛瞪圆, 眼角几乎有撕裂的痛感,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险些要从身体里喷涌出来。
那个人用黑布蒙着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然而他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他突然仰天惨笑, 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渐有疯癫之态。
薛牧向前迈了一步,低声叫了声:“哥。”
他的声音被狂吼声压了过去,薛哲眼眸血红, 化为一道光影,飞掠到他身前, 一把抓在他的脖颈上,手指收紧。
“你, 还敢来见我。”他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没有皮肤的手腕暴起青筋。
薛牧被他摁在地上,面上的黑布歪了, 眼珠渐渐凸起,但他似乎无意还手,温琼看到情况不对,就要上前阻止, 却被天枢拦住了, 天枢摇了摇头, 温琼滞住。
眼前薛哲狂怒未消,手上用力,仿佛决心要将薛牧置之死地。
薛牧的黑布被大力扯偏了,露出一张薛哲熟悉的面皮来,他赤红着眼注视着那张脸,手隐约发颤。
那是他的脸。
四千年前痛苦的记忆,是身体里的深渊,他俯身,在浑浊的水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忽然咧嘴笑起来,肩膀不停的轻颤,笑着笑着掉下了泪。
真可笑啊,这是他的皮囊,这个人竟然敢穿着他的皮囊来找他!四千年了,被剥下皮囊的痛苦跟随他四千年了,他竟敢出现在他面前!
“哥。”薛哲情绪剧烈波动,手劲略松了一下,空气重新流进肺里,薛牧大口喘息。
薛哲猛然一怔,大吼道:“你闭嘴!”
薛牧的目光颤了颤。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瞳孔外蔓延出血丝,薛哲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撞在沙墙上。
“你看我,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惨笑着,狂乱的拽下自己裹着头的黑巾,道,“看到了么,嗯?”
薛牧喉咙动了动。黑巾下是干枯的血肉,暗红色血管横亘在脸上,望之可怖,那模样可以说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四千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该怎么杀了你!”
薛哲狂笑道:“为着这个念头,我撑了那么多年,快要死的时候,我就想,决不能死在你前头!“
”哪怕你死了,我也要找到坟墓把你挖出来,”他一字一字道,“然后把你碎、尸、万、段!”
“果然天不负我!天不负我,哈哈哈哈!”他霍然张开手臂,长啸一声。
薛牧看着癫狂的薛哲,垂下了眼,缓缓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个悲凉的笑容。
但是薛哲没有看到,他陷在仇恨里,一会哭一会笑,兀自喃喃自语:“不过现在……我后悔了,直接杀了你就太便宜你了,我经历的这些痛苦,你还没尝过。”
他赤着眸,有一种极端的疯狂在悄然酝酿,恨意如巨浪拍打在胸口,岁月没有模糊曾经的仇怨,而是沉淀在心底,日益沉重。
他此刻脑海空无一物,只想着,怎么折磨他。
“这第一件事,”他仰首,目光散乱,在男子耳边吐出几字,“还我皮囊。”
言罢,他放手,薛牧跌在地上,靠着墙低喘着。
天枢和温琼看着两人消失在面前。
温琼不明所以,迟疑了一下:“仙君,这……”
天枢叹了一声,道:“罢了,等等吧。”两人从沙窟退了出去。
就在他们踏出门时,背后忽的传来一声惨叫,十分短促,像是有人受到重创,又咬牙隐忍了下来。两人惊了惊,转头向深处望去。
过了许久依然惊疑不定。
直到黑暗里,一个人走了出来,他的脚印是鲜红的,血从衣角淌落流了一地,他眸色深沉,神情阴寒,而那张脸,却两人是熟悉的。
温琼疑惑的道了声:“薛牧?”
话说完,他自己就先否认了,不对,这个人不是薛牧,一样的皮囊但是神色不同。
天枢心头微沉,道:“这回,当家人能报上名号了?”
黑衣男子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缓缓道:“薛哲。”
两人皆愣住。
*
与沙窟的争执相反,伫立在荒蛮另一边的仙界大营格外宁静。
营帐里,安宁靠在遥光肩上,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
两人依偎在一起,没有过多言语。遥光揽着身边的女子,似是无声的安抚。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过了一阵子,安宁平静了下来,轻声开口。
遥光知道她会问,他原本是不想说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或许会一直瞒下去,但是看到她的一刻,他明白天枢已经将事情告诉她了,只不过余下的还需要他亲自解释。
他没说话,她红着眼眶看了他一眼,其实大体猜到了,他是不想让魔界卷入与尘鬼的纠葛中,是想保护她。这份心意沉甸甸的,让她更是自责。
“湛阳的事,是我有错在先。”遥光对上她的目光,这般道。
安宁咬唇,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我……”
遥光抚了抚她的发,道:“阿宁,听我说。“
安宁怔住,听他道:“当年是我将湛阳带上仙界的,对父君……天帝疏于防范,才致使他遭逢大难,此事我推卸不得。”
“这一命是我该还给他的。”
安宁一愣,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掩住他的口:“你……”若是这么说,她又欠了他多少条命。
遥光淡淡一笑,握住了她的手,继续把话说完:“那一日,我正带着锁灵石,说来也是幸运,那宝物没有让我重新复活一个你,却得以救你兄长。”
“仓促之下,我扣下了他一魂,不至灰飞烟灭。待时机成熟,我会将他送入轮回。”
安宁眼中有泪光晃了晃,遥光将她抱得更近了些,道:“不过可能辛苦你多等些时日,现在尘鬼风头正劲,天帝留有后招,冥界恐怕也不能独善其身,现在送他入冥府太冒险了。”
安宁含泪道:“我明白。”这些道理她都懂,只心疼他在生死之间,竟要费心安排这么多的事情,怎么救她的兄长,怎么送她出去,还有怎么为魔界仙界保存实力……方方面面都考虑遍了。可反观她……什么都没做,还差点害死他。
她心头有个窟窿,一碰就往外流血。窝在他怀中,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爱他才好。
遥光吻了吻她的发顶。
两人发丝纠缠,又缠绵了一刻。安宁顾忌他的伤口,不敢抱太紧,退了一点,她轻声问他:“无脸仙君,你的伤还疼吗?”
遥光道:“不疼了。”有她在,这些伤无药也可痊愈。
安宁抿了抿唇,听他这么说,才放心的把身子蜷回去,然后仰头去寻他的唇。
他的唇有些凉,像清凉的泉水,她微带渴求的吻上去,舌尖描绘着他的纹路,暖意生长出来,沿着唇齿涌向四肢百骸。
她吻得认真,一颗心整个人都陷在这个亲吻里。气息越来越烫,她轻巧的环住他,将他越拉越近,好像无意点火,但又控制不住。
遥光低喘了一声,声音沙哑。
两人深陷在被褥中,不知不觉颠倒了位置。
安宁红了脸颊,正要启唇说些什么,门外破空之声尖锐的落下,两人都怔住了。
随之盔甲摩擦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天枢和温琼回来了。
安宁一下子就恢复了清明,这是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不对,脸上红晕极深,忙不迭翻身起来。
遥光倒没有觉得如何,知她脸皮薄也未多说,只弯唇一笑,伸手拿了外衣,跟着站了起来。
安宁回头,看到他穿衣,怔了怔,也忘了方才的羞涩,道:“你的伤还没好。”
遥光笑了笑,道:“无事,我去去就回。”
安宁还是有些不放心,咬唇道:“我和你一起过去。”
遥光点头。
*
营地中,天枢对温琼交代了一些事情,大部分是关于薛哲的,温琼详细记下,点头道:“仙君放心就是。”
两人一来二去又聊了几句。
其间,帐外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有兵将问安的声音,十分清晰:“末将参见殿下。”
两人眼神里都有些不可思议的颜色,温琼紧走几步,打开了帐门。
看到了来人,他亦是一喜,行礼道:“殿下。”
门外的人正是遥光,安宁站在他身后。
天枢也迎了上来,打量着他道:“不错不错,没想到出去一趟,回来竟有收获,眼见你身上是大好了。”
遥光道:“这几日辛苦师兄了。”
天枢笑道:“我是不管用的,还是托安宁姑娘的福。”
安宁面上一红。
“刚好聊到魔族的那队人马,你们两个都来了,我们就轻松了。”天枢又道。
温琼在旁也道:“仙君说得正是,我们确有事禀报殿下。”
遥光点了点头,道:“这个人我知道。过来也是为了和你们详谈此事。”
天枢道:“此人和安宁姑娘带来的那位薛牧似是亲兄弟。”而且关系还不怎么好。
“不过他为人狂放,不肯轻易配合。我想他曾与尘鬼联手,应知晓一些消息,可惜他不愿多说。”
安宁闻言,看了遥光一眼,道:“我来试试。”
“嗯?”天枢疑道。
“他的魔族术法,是我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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