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漫游

    
    上方是在雨幕下波动迷离的湖面, 下方是泥泞湿||滑的水底浅滩, 泥尘混入水中，能见度很低。
    数条小鱼擦着凯文的身侧游过, 被鱼尾擦蹭的麻痒令他愈发地心乱如麻。他眯着眼, 在水中环顾四周, 试图判断同伴消失的地点。当他发现不远处的断层时, 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蒂米一脚踏空, 滑下去便没能浮起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游了过去，既希望能见到同伴，又生怕水底躺着一具生机尽失的身体……
    他跨越断层处后，见到的是水草丰茂的湖底。它们舒展着柔软细长的身躯，随波逐流地摇曳着, 没有被压出人型的痕迹。凯文浮出||水面, 换了口气, 继续向前游去。
    当他见到第二处断层，准备下潜时, 忽然感受到了水波的晃动。他就像一只掉入水碗中的蚂蚁，左摇右摆, 身不由己。
    难道是发生地||震了？
    他迟疑片刻，依然选择一头扎入湖水之中, 向深处游去。湖面雨丝飘飞，空中阴云密布, 随着他的下潜, 湖水的可见度越来越低, 断层前的深水区更是昏暗得不见天日。
    当凯文憋着一口气，双足踏上水底时，规律的震感真实地传来，节奏较快，透着一丝仓惶的意味。感受着浮动的水波，他不得不做出最糟糕的猜测——这个淡水湖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更糟糕的则是其中可能潜伏着一头巨大的魔兽，活动起来影响整个湖泊，消失的蒂米可能就是被它……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哪怕屏息与水压带给了他双重不适，他也必须再下潜一段距离，尽全力搜寻同伴。若是蒂米就这样消失无踪了，他恐怕会留下一生的阴影，在深切的自责与无尽的遗憾中度过。
    他义无反顾地游向第二处断层，正要一跃而下时，却猛然顿住了脚步——远处的湖水似乎太过昏暗了，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不对，那是一个庞大的黑影，就像一座湖中的山丘，而自己只能看到山顶的那部分，正向这儿移动。
    湖底的黑色魔兽？
    震感与水波告诉了他，对方的体型有多么庞大。以人类之躯探索神秘水域，并遇上未知巨兽的感觉，已经不足以用战栗来形容了。
    凯文汗毛倒竖，整个人绷紧如弓，一触即发。他的心神高度凝聚，脑内唯一的念头就是放出光明球，照亮对方，若是危险生物便立刻予以致盲。他甚至忘了自己的人体附魔遭反噬，受到精神冲击，短期难以施法之事。
    不过是变幻了两三个施法手势，魔力便自然地汇聚，凝成了一个光明球，在水中慢悠悠地飘向前方……
    然而黑影忽然缩小了，就像雪山发生雪崩，还没等凯文搞懂发生了什么，黑色的山丘便从视野中消失了。突发的变故令他猝不及防，心神失守，光明球的能量便无以为继了。它如同风中的蜡烛一般，在光芒摇曳晃动了两下后，静静地熄灭了。
    视野再次变得昏暗，强大的震感也随之消失，水波再次变得平缓。身处幽暗静谧的湖底，辅以不知所踪的巨兽，凯文不由得渗出了冷汗。
    就在此刻，又有一番异动响起。好似有十来只啄木鸟凿击树干，密集的声响由下至上，竟冲着他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幽深的水域，好似在看一片噬人的深渊，等待着那只爬上来的魔兽。若是这家伙吃了蒂米，自己就算在湖边驻守一年，也必然会找出办法报仇！
    “噌、噌、噌……”声音在水中变形，细碎又扭曲，混杂着水波涌动的空灵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一串气泡兀然涌起，得知对方已经临近的凯文绷紧身躯，做出战斗准备——哪怕他在水底毫无胜算，至少也得看清对方的全貌，判断蒂米的安危。
    “唰啦”一声，一只黑色的爪子猛然伸出，尖锐的指甲破入泥土，锋利尽显。
    仅比人类手掌稍大的魔掌有些出乎凯文的意料，他以为爬上来的会是方才只见到黑色脊背的生物……等等，这只覆有鳞片的爪子，看起来有点眼熟？
    “哗”的一声，另一只黑爪破水而出，深深地插入泥泞的湖底，用以固定身躯。
    对方黑鳞鼓起，手臂发力，长有倒刺的手肘凸起，显然正在用力提起身躯。微卷的黑发在水中如海草乱舞，缓缓升起的还有一双黑底金瞳的眸子，用属于冷血动物的猎食者目光，平视前方。
    黑龙回归人型时过于仓促，为了攀爬水底的岩壁而收起龙尾，化出龙爪。他不知自己的前额与侧颊都覆着浅灰色的龙鳞印痕，面颊轮廓也微微变形，远远看去人类特征不显，确实形同魔兽。
    换成任何一个人站在此处，都会以为自己遇上了从深渊中爬出的恶魔，继而慌乱地攻击或逃跑。唯有对蒂米那魔兽血统略有了解的凯文，抱着同伴失踪的惶恐之情，见到这头熟悉又陌生的生物时，才勉强稳住了在水中的身形，却依然因为泄、|了半口气，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变身后反应迟钝的人型黑龙瞬间惊觉，仰首将不远处的人影映入眼底，金色竖瞳立刻收缩成线，比受到惊吓的同伴更为惊恐。
    他立刻缩回脑袋，又忍不住扒着岩壁边缘，露出一双眼，偷偷地打量着同伴的反应——如果凯文惊慌地转身逃离，便代表对方无法接受自己的原身。悲伤与失望之余，他会完全恢复人型，然后在别的位置冒头，假装自己只是去潜水了。
    即使凯文无法与身为黑龙的自己共处，他也已经无法放弃对方了。一旦失去凯文，他会变回孤单一龙，再次游走于天地间，不知何去何从。那样漫长而孤独的悲伤，他不想再体验第二回了……
    未知的水域、失踪的同伴、湖底的巨兽、黑色恶魔般的形态……对于凯文而言，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最惊吓连连的洗澡，几乎让他放弃了在野外沐浴的需求。
    只是在看到对方飞速躲藏，又冒头观望时，他莫名地想到了半夜偷食被发现的野猫，一样的警惕不安。虽然虎视眈眈地看着你，但只要受到一点惊吓，就立刻会炸毛逃窜，满满的外强中干。
    比起自己的疑问，先对这样的同伴表达出接纳，才能更平等的沟通吧？
    凯文在水底艰难地迈步，缓慢却坚定地向前走去，朝又往下缩回去的大野猫伸出了手。对方眨着眼，似乎处于观望之中。当确定自己的意思后，金色的竖瞳渐渐亮起，黑色的利爪也迟疑地向自己伸来。
    想起对方挡在自己身前，挥爪与敌方战斗的场景，凯文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属于魔兽的黑爪，忽略那冰冷又坚硬的触感，用力地拉扯起了同伴的身躯。
    蒂莫西开心地眯起眼，金瞳中仿佛蕴藏着星子一般明亮璀璨。他的双爪褪去黑鳞，整个人都向前扑去，用属于人类的双臂，拦腰抱住了同伴，一头扎入对方的怀中，蹭来蹭去。
    好嘛，给了鱼干，野猫也不会有这种热情——凯文无奈一笑，伸手揉了揉同伴那海草般的乱发，算作安抚。
    蒂米愉悦地发出鼻音，还想再亲热一下，凯文便憋不住气了——方才在惊悚的氛围之中还没发觉，实际上他已经达到自己的潜水极限，处于强弩之末了。
    人型黑龙不懂这些，不然他一定会大方地分出肺中储藏的气体，谁叫他是能维持水下呼吸的魔兽呢？黑龙，就是这样自豪！
    凯文挣脱了同伴的双臂，握着蒂米的手腕，想要带他一同浮上水面。谁知对方就像磐石一般，稳稳地待在水底，丝毫不会因外力而晃动。
    自己果然太沉了吗？蒂莫西呆住了。分了一点属于黑龙的密度后，他便告别了水中浮力，重如船锚。
    他委屈地撇了撇嘴，用两根手指做出走路的动作，示意自己会顺着岩壁爬上第一台阶，让同伴不用担心。
    凯文一口气已用尽，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上浮。他甚至没时间多加停留，让身体适应压力的改变。所以当他浮出||水面，深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时，他的身体因酸痛而屈起，皮肤瘙、|痒灼热，运动机能出现了明显的障碍。
    好在肺部虽然憋得生疼，却没有呼吸障碍，意识也尚且清醒。由于事发前他正在洗澡，始终赤身露体的，所以很轻易便能观察到自己皮下出||血的症状。他定了定心神，开始回忆自己去海边渔村见到采珠人的场景——
    他们似乎也常因为潜水，而遇到这种急性、|病，轻则浑身不适，重则丧命。即使离开了大海也不会立刻恢复，渔民们将其称之为海神的诅咒，中咒者短期内不可下海，且要接受祭司的治疗。
    他见过那个收取高昂代价的海神祭司，对方并无魔力，只是为患者配置药物、准备热水浴并进行按摩罢了。他试着使用光愈术，缓解了渔民的皮下出||血，却被祭司扣上了亵渎海神的帽子，赶出了渔村。
    综合这段记忆，基本可以得出结论——对于自己这种还不至于耳聋偏瘫的症状，光愈术、药物、热水浴与按摩等手法，应该都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他游向浅滩，便见到蒂米正一|丝|不、|挂地坐在大青石上，殷勤地向他挥着手。没等他走近，对方便递出右拳，一脸的神秘微笑，却又满是迫不及待。
    “有东西要给我？”——蒂米用力点头。
    “你在水下捡到了漂亮的卵石？”——蒂米飞快摇头。
    “那就猜不到了，我看看……”凯文顺着同伴的期待之情，一根根打开了虚握的手指，很快便见到了躺在蒂米掌心的龙之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