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

414.第414章

    
    欢迎进入前情回顾环节, 寻找隐藏的彩蛋,发现新惊喜!  “您是武则天?”
    石咏想想不对,赶紧又加“……皇帝陛下?”
    他想想这更不对了, 武则天当年逊位之时曾经宣布“去帝号, 称‘则天大皇后’。”
    于是石咏小心翼翼地又问“还是该称呼您,武后娘娘?”
    镜子里传出的女声豪气地答应了一句“这都是朕!——区区名号又算得了什么?”
    石咏忍不住要大伸拇指,武皇就是武皇, 有这样的气概,难怪她只为自己留下一块“无字碑”, 是非功过, 任后人评说。
    “您……是一直在这镜子里么?”
    石咏终于想起来这茬儿。
    一直住在镜子里的武皇,难不成是个千年老女鬼一直附身在镜子上?
    “自然不是——”
    镜子里的女声渐渐显出几分沉郁。
    “其实我,只是一面镜子……”
    “我是武则天镜室里的一面宝镜,见识过李治设镜以正衣冠, 也见过武皇镜殿里的绮丽风景1。只是年深月久,我与武皇朝夕相处的时日渐长,便自觉乃是武皇化身, 又或是武皇一缕魂魄,粘在我这镜上, 年深日久,只要我这面宝镜还在, 武皇便仿佛依旧活在人间, 直到……”
    “直到你碎成两半?”
    石咏不知不觉陷入了这场对话, 仿佛面前的宝镜能够说话, 一点儿也不突兀。
    “不,直到我被人封印。”
    石咏一惊,突然想起被他扒拉下来的“风月宝鉴”四个字,难道那竟是封印?
    这时候他再去找,被掀下来的那四个字,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时候石大娘站在屋外,敲门问石咏“咏哥儿,你这是在与谁说话呢?”
    石咏赶紧站过去开门,冲母亲摇头说“没……没谁?”
    石大娘刚才是明明听见儿子在屋里说话的。此刻他开了房门,石大娘却见到屋里还是那副老样子,石咏和喻哥儿两人的床榻一横一竖地贴着墙根儿。石大娘自然忍不住说“奇怪……难道是娘年纪大了,听岔了?”
    石咏刚要接口,忽听那宝镜又出了声儿“不打紧,她听不见我!”
    石咏硬生生被宝镜吓得一个激灵。然而石大娘却完全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只在屋里转了一圈,便走出门去,临走时摇摇头,说“看起来真的听岔了!”
    石咏关上房门,才有胆子喘口气。只不过他还没明白,为什么只有他能听见宝镜说话。
    “因为是你修复的!”宝镜猜出了石咏的心思,“你去了封印,又令碎成两半的我重回一体。我的心声……你听得到。”
    石咏听见宝镜这么说,竟由衷感到一阵欣慰。
    话说,他毕生苦苦追求的,不正是这个吗?让那些被损坏的老物件儿重见天日,让后世的人能听见这些器物所传达的心声……
    “年轻人,看起来,你这家里,算不上宽裕吧!”
    石咏顺着镜子面对的方向,也往身后打量这是石家北院的西厢房,如今石家兄弟两个起坐都在这里。屋子里放了两张床榻一张小桌,就再也下不了脚,箱笼什么的都塞在榻下桌下。
    石家的确不富裕。不过石家因有两位女性长辈悉心照顾着,到底收拾得整齐雅致窗上糊着竹棉纸,窗前的小桌上供着一只牙白釉的粗瓷小瓶,瓶里养着一枝刚开未久的白色梨花。石家哥儿两个各自的榻上,被褥都是陈年旧的,被头上有一两处补丁,可也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叠着。
    石咏呆了一阵,突然问“你能看得见?”
    “当然,我是一面镜子!”宝镜回答,“年轻人,我看你,眉心总带有忧色,面有愁容,是为了生计发愁么?你若愿意,不妨说来,让‘朕’也听听。”
    说到后来,宝镜渐渐又恢复了那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语气,仿佛武皇那一缕魂魄再次与宝镜合二为一,魂即是镜,镜即是魂。
    石咏听宝镜这样说,心内不仅一动。
    这些天里,他外表不显,内心却在反复思考石家的困境——不是现在的暂时贫困,而是未来将要面对的,石家那二十把扇子的危机。
    因为这二十把扇子,石家家破人亡,可是贾府也并未真得到什么好处,更加因小失大,终于一败涂地。
    石咏一直在琢磨,万一贾家真的有一天上门讨扇,他该如何应对,难道尝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吗?而且,贾府后来的那些事儿,连曹公都没明确地写出来,自己警示贾府,难道会管用?
    听见宝镜如此发问,石咏一个忍不住,便将这桩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难题缓缓说出来。
    “岂有此理,竟有此等昏聩之官,依我大唐律,诬以罪名,谋夺他人私产,并以此行贿,罪不可恕,这等狗官,若是落在朕手里,最轻也是流配三千里……”
    宝镜听了似乎义愤填膺,石咏赶紧提醒“陛下,陛下,现下不是大唐,早已不是了……”
    石咏慢慢告诉宝镜,此间年代,距武皇登基,也已经过去千年了。再说了,武皇嘴上说得这样漂亮,唐朝时候,难道就没出过这些个贪官狠吏么?
    宝镜无语一阵,终于抛却口口声声的“大唐律”,开始认真思考。
    “石小子,”宝镜得知石咏的姓氏之后,管他叫“石小子”,“你这个臭小子,败家娃儿,我若是你家先祖,知道你竟是这么‘保护’你家祖传之物,非给你气死不可!”
    石咏怎么又怪到我头上去了?
    “家传重宝,轻易示人,其错一也!”宝镜为他历数错处。
    石咏点点头,他打算现在就从根源上做起,再也不肯走漏风声,绝不教旁人知道他家有扇子。
    “贾家数次上门买扇,说明志在必得。你不识时务,既不出卖,也不求设法脱身,所以你是等着人上门来夺扇么?其错二也!”
    石咏有些无语升斗小民,哪里知道竟有贾雨村这样道貌岸然的父母官,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好吧好吧,这也姑且算他的错好了,万一真被贾家盯上,他想着脱身就是。
    “自以为是,把自己当盘儿菜,其错三也!”
    宝镜说得掷地有声,石咏既愕然又委屈“我怎么就自以为是了?”
    “你刚才说,你家藏着的宝扇被贾家豪夺,贾家后来也因你家的宝扇而获罪……”
    石咏赶紧点头称是。
    “……你道贾家获罪的缘故真是因为你吗?”
    石咏愕然“您的意思是……”
    “呆子,贾家获罪,显然是为政敌攻讦所致。就算没有夺你家扇子,也会有其他由头获罪。贾家事败的根子,根本不在你,也根本不在这二十把扇子上!”
    石咏被当头棒喝了一记,明白过来,自嘲地“呵呵”笑了两声炮灰啊炮灰,你都已经是炮灰了,竟还以为自己是个挺重要的炮灰不成?
    只听镜子继续说“按照你所说的,这件事情上,你既丢了扇子,又丢了性命,而贾家一朝事败,百年大族,灰飞烟灭,你倒霉,贾家也倒霉,这件事,真正唯一受益的,其实是谁?”
    石咏被宝镜一点,突然间福至心灵,猛然醒悟,一拍后脑说“是贾雨村!”
    贾赦夺扇一案,石家与贾家是典型的“双输”,只有贾雨村一个,可以左右逢源,坑了石呆子不说,贾府若不倒,贾雨村这是卖了贾赦一个好大的人情;贾府若是要倒,贾雨村手上则多一条对贾府不利的把柄,而他自己则可以洗脱得干干净净,只说是贾赦指使便可,转脸把贾府卖了数钱。
    石咏点点头“明白了,根子还在那个贾雨村那儿。”
    他想,难怪有人称这贾雨村为“奸雄”。
    到了此刻,他对宝镜已经非常佩服。他只短短地将扇子的事儿一说,镜子立即判断出前后因果,分析得鞭辟入里。石咏当即十分狗腿地问“则天大皇帝陛下,依您之见,我应该怎么办?”
    冷子兴没有直接答,伸出两根手指头,说“这一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位是不行了。”
    贾雨村没接口,神色里透着心惊。
    “前日里简亲王刚刚将‘托合齐会饮案’审结,刑部尚书齐世武、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被定了‘结党营私’。上面的意思下来,这一回,该是难以善了了。数月之内,储位就可能会有变动。”
    冷子兴说来是个古董商人,但也因为这个,上至豪门贵戚,下至官吏文人之家,他都有机会出入。这些消息上也极其灵通。
    贾雨村功利心重,急忙问“那,贾府……”
    冷子兴一笑“放心!贾家抬旗之前本是内务府包衣,以前与太|子爷有往来也说得过去。何况又有太夫人的情分摆着,皇上是念旧的人。因此啊,以前那点事儿,贾府不会算是党附太|子。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恭喜雨村。”
    贾雨村忙问“什么事?”
    “江南总督噶礼,上书弹劾贾史两家任江宁、苏州两府织造时亏空两淮盐课白银三百万两。”
    贾雨村便懵了人家弹劾贾家,对他贾雨村来说,何喜之有?
    冷子兴继续笑“皇上下了旨,这笔钱,着两淮盐政代为补还。”
    贾雨村登时恍然
    贾府要填补昔日亏空,要动用盐政的钱。而他护送上京的这位女学生之父林如海,如今正是巡盐御史。贾府正是有求于人的时候,自然会对林如海百依百顺。难怪自己递了林如海的荐书给贾政,对方会显得如此热情。
    贾雨村立时笑逐颜开,抬手给冷子兴斟满了茶“谢子兴兄吉言!”
    贾雨村与冷子兴一时结账走人,街角对面一直蹲着的少年人这时候直起身,溜达至刚才这两人坐过的茶座附近,左右看看没有人盯着他,一伸手,从“美人靠”栏杆外头的墙根儿捡起一个灰扑扑的布包,取出布包里面的一面铜镜,揣进衣内。
    这是石咏和宝镜商量好的计策。
    石咏刚才看准了时机,趁贾冷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过去,将宝镜放置在了两人茶座外面的墙根儿下,自己则溜到远处盯着。这便由宝镜听了两人的全部谈话,转头就一一告诉了石咏。
    石咏听了宝镜转告两人谈话的全部内容,见都是“国之大事”,没什么是有关古董扇子的,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宝镜却很兴奋,缠着石咏,将什么“托合齐会饮案”、两府织造、三百万两亏空、两淮盐政全都细细问了一遍。石咏有些还记得,有些却没什么印象了,全靠宝镜旁敲侧击,让他记起不少细节。
    “你是说,今日进府的那位林姑娘,就是巡盐御史之女?贾林两家是姻亲?”
    宝镜莫名地对刚刚进了贾府的“仙气”特别关注。
    石咏点头应了,宝镜便森森地冷笑“看来当今这位皇帝摆明了要放贾家一马。”
    石咏一想,也是。明知道监督盐政的巡盐御史是贾家姻亲,还让贾家用盐政的钱填补亏空,这不摆明了皇帝是打算放水吗?
    “巡盐御史只要在那个位置上一天,贾府就会对林姑娘优容一天。可是一旦那位御史挪了位置,两家只剩下了那点亲戚情分,恐怕就有点儿靠不住了。”
    宝镜总结了一句。而历史上的武则天本人,也是对娘家武氏一族的“亲戚情分”,相当不感冒的。
    石咏却知道,若是按原书里的情节,林如海是在任上过世的。林如海过世之后,贾府自然也不再会对林家孤女上心。
    他将所知道的大致“情节”都告诉了宝镜,宝镜连叹三声“可惜”,然后就再也不说话了,不知在思考什么。
    石咏无奈,看看日头西斜,只得觅了路径往外城去。路过一家书肆,给咏哥儿买了两本开蒙的书册,又将笔墨纸砚之类多少备了些,这才回去红线胡同。
    才到家,放下东西,石咏突然听见宝镜开口“喂,石小子,你替朕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将朕这面宝镜,送到林姑娘身边的吗?”
    石咏一怔,随即大喜。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宝镜既能感知“仙气”,若是也能进贾府,自然能寻着办法和林姑娘交流。依武皇的心气儿和手段,和那份爱才惜才的心意,若是由她去辅佐、守护林姑娘,原书中“世外仙姝寂寞林”的命运,一定能得以扭转。
    大喜之后,石咏与宝镜却一起犯了难。
    “不是吧,这里男女大防竟如此严重?”宝镜听了石咏的描述,难免吃惊。
    “您今天在街面上也看见了。”石咏也很是无奈。
    莫说他是一个与贾府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穷小子,就算他是与贾府有一层关系的亲朋,内眷轻易见不得外男,哪怕只是传递东西,也能被人说成是私相授受。
    两人……不对,一人一镜,相对发愁,甚至连什么隔着贾府院墙将镜子扔进去的法子都想过了,没一个靠谱的。
    “大户人家的女眷,总有外出礼佛上香的时候,”宝镜又想出一个点子,“找个机会,辗转交给林姑娘,不就行了。”
    石咏想了想,正未置可否间,一转念,却记起原书里林黛玉说过一句话,“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
    石咏想,他现在连个“臭男人”都算不上,只是个“臭小子”。
    他将顾虑一说,宝镜顿时发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送面镜子而已,至于吗?”
    武皇还真是个急性子,连带宝镜也是如此。
    其实石咏在这件事上,力求稳妥,主要还是为她人着想。毕竟林姑娘是女神一般的人物,不能亵渎,更不好轻易连累了名声。宝镜骂他顾虑重重、婆婆妈妈,虽然并没有骂错,但还是曲解了石咏的一番好意。
    宝镜一通发泄,将石咏臭骂一顿,第二天却自己转了过来,温言安慰石咏几句。
    石咏再问它进贾府的事,宝镜这回气定神闲地说“不急!”
    宝镜只说它要等个恰当的时机。
    然而石咏却暗暗怀疑,也不晓得这宝镜是不是暗中托梦什么的,已经与绛珠仙子的生魂联系上了,否则怎么就突然不急了呢?
    这天石咏不用去琉璃厂,只留在家里琢磨给喻哥儿开蒙的事儿。
    他昨日买的文房四宝和书籍字帖之类,交到弟弟手里,喻哥儿喜得什么似的,连声向哥哥道谢。结果到了今天,喻哥儿却将这些东西全抛在脑后,依旧在院子里疯玩,全无学习上进的自觉。
    石咏叹口气,毕竟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没尽到责任,还没找到合适的师父给弟弟开蒙。
    正想着,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有个男人声音在外面问“请问这里是石家么?”
    石咏应了一句,过去开门,一见之下吃惊不小门外的不是别个,正是昨儿才被他“窃听”过的冷子兴。
    “这位先生,小子姓石。敢问你是找……”石咏开口问。
    “在下姓冷,是一名古董行商,昔日曾与正白旗石宏文石将军有旧,因此特来拜望。”
    石咏听见冷子兴提到“石宏文”,开口结结巴巴地说“先父名讳,就是上宏下文。”
    可是他爹直到过世,也只是个正六品的骁骑校而已,不是什么将军啊!
    然而冷子兴闻言便大喜,接着问“那令叔可是讳‘宏武’?”
    石咏点点头,他二叔就是叫石宏武。实在是没想到,这名古董商人冷子兴,竟然认得他早已过世的父亲与二叔。
    “这就对了,”冷子兴一笑,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那个,令尊,是不是留下了二十把……旧扇子?”
    现在是康熙五十一年,正是九龙夺嫡的混战期。
    石咏尝试向镜子说了几句他所知道的九龙夺嫡,宝镜一下子生了兴趣,连连发问,三言两语,就将石咏知道的全部信息都套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宝镜饶有兴致地叹道,“听上去如今几位皇子,比之当日朕膝下数子……都更有野心与能力。”
    它啧啧叹道“在位多年,有多个继承人且日渐年长,上位之人,难免会有这等烦恼。当今这一招,得保自身大权独揽,且看诸皇子你争我夺,自相攻讦,稳稳地坐山观虎斗……哼哼,的确是一招狠棋。”
    石咏奇了,连忙小声问“陛下,难道您觉得这九子夺嫡,乃是康熙……嗯,当今皇帝刻意为之?”
    “因何不是?”宝镜口气傲慢,下了断语,“太|子年纪渐长,羽翼渐丰,现在又值盛壮,自然对帝位是个威胁。不如干脆树个靶子,至少上位者能轻轻松松地,舒服过上几年,尤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之时,更是如此。当年朕便是这样,朕明知武氏子侄难堪大任,依旧没有绝了嗣位武氏的口,哼……若是早早去了这个靶子,李唐子弟岂不早早地就将刀头箭尖一起转向朕这里?”
    石咏听了镜子的话,想了半天,心里渐渐发凉——
    原来上位者竟然是这样看的如果各种势力势均力敌,谁也吃不掉谁,那皇帝的位置自然安稳。皇子与大臣们结党营私,你来我往,那也没事儿,只要势力相对平衡,对皇帝没威胁,那么皇帝就会继续坐视他们这样斗下去。
    “那……那一家人呢?手足亲情呢?”石咏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问得天真。
    天家无父子兄弟,昨天还言笑晏晏,今天就能刀兵相见。
    果然,宝镜“哼”的一声就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个孩子。你想想,历代帝王,以子迫父,或是兄弟相残的,不知有多少。就连本朝太宗皇帝,不是照样靠‘玄武门之变’得的大位……”
    宝镜在千年之后依旧改不了口,始终“本朝”、“本朝”的。
    石咏却不知怎么的,脑子突然犯抽,开口便吟诵道“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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