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完,忿怨发泄过了, 终究年少, 这份突如其来的委屈不懂调解, 垂头丧气地便啜泣起来。
如意在一旁皱眉, 明明年龄大不了多少,却老成得多,低声警斥小宫女道:“有什么好哭的!虽说身在宫外, 可来来往往的都是宫人,被有心人瞧见了又不知道横生多少事来。”
小宫女一听,噤了声, 只咬着唇儿, 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
三人走在小道上,手里都捧着东西。莫菁瞧那小宫女模样实在可怜, 忍不住温声劝解道, “您快别哭了。宫里头奴才比主子多, 奴才一多, 要让主子评判个事情对错讨回公道是不容易。今日这回您是头一遭。日后不想再碰上, 就更加要机警行事。回头来找我, 我屋里头有上好的去瘀膏药, 今晚和如意回去一涂,明儿个就好齐全了。”
听罢, 那小宫女汲了汲鼻子, 怯生生地回道, “谢谢小姑姑。”
莫菁忽地停下脚步, 望着小宫女肃容渺声道:“傻姑娘,后宫之中万事应以保命排前头,关键时刻只有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余什么主子奴才全是屁话。所以,以牙还牙这种事情,得等到你足够强大后再还回去。”
那小宫女终究年少,此刻正被这番看似大逆不道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圆眸子瞪得大大,惊愕地盯着莫菁不知该作何回应。
一直低首的如意听罢,才微偏着头细细打量走在身侧的莫菁。
莫菁注意到她的目光,一面回视,一面问道:“怎么?”
如意才收回视线,轻摇首。
这时,却见前头六角亭里迎面来了一位佳人。
三人站在夜色之下忙行礼,莫菁低首:“见过素贵人。”
那头却已然浅笑相迎:“小姑姑不必多礼,起吧。”
莫菁依言直起了身子,只嗪首仍微低,并不抬眸直视,这是皇家的规矩,奴才不能逾越过主儿。
此时,跟在莫听素身边的宫人对着如意与小宫女二人问道:“不过是去取个糕点的功夫,怎么折腾了这么久?平白教主儿担心。”
莫听素脸上并不显愠色,衔着颊边两只婉约的酒窝,只一眼扫过两人手中那精致的食盒后,淡声道:“怎么去这么久?莫说在宫里要谨言慎行,出门在外,更需要如此。”
便是对着奴才也如此娴柔温软,平易近人,单是这份气度便不是寻常妃嫔所能比拟的。
莫听素轻凝水眸,细细审视了如意与小宫女两人的脸,似看出了端倪,问道:“怎么回事?”
“回主儿,只是方才去拿糕点时与屏婕妤的人冲撞了,只是误会而已,解开了便相安无事。”
如意虽说得轻描淡写,可莫听素心细且聪敏,只怕一眼就猜到怎么回事。
底下的人受委屈了,主子却无法帮着出头。不知道还罢,如今都算是摆在明面上来了,如意越这样小事化了,息事宁人,越显得主子的无能。即使没有人点明,可这是事实。平日里的与世无争倒成了旁人的有恃无恐。经此一事,莫听素你是否还能忍得下这口气,安于一角?
莫听素也只是这样静默半晌,一声不吭,艳丽的面容愈发地清冷,片刻后,才垂着漆针似的眸子,一字一顿平静道:“日后没什么事,少往那边走。”
说完便折身往寝阁的方向回去,如意垂首低声应诺。莫菁看得出来莫听素已然发怒了,可这样的风骨美人连生气起来都必须要端迟有度。
望着那远去的倩影,不知怎地,莫菁想起晏褚帝今晚竟因了一句戏言,就赏了糕点过去作为进幸的赏赐。不说前朝,便是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看着笑话,说到底也算是情分夫妻,何苦这般将之折辱?
尽管在后宫浸淫多时,遇事本该心如止水,可如今却愤愤不平,这后宫当真是性善易欺。
回寝室铺好被子,出去正要打些热水回来洗漱,谁料到转个身儿的功夫又瞧见如意在值房门前顶着个大花盘子罚跪。
莫菁皱着眉端着盆打好的热水,风风火火又走进去灶房问人缘由,才知晓又是屏婕妤那处儿做的好事,故意为难人。
莫菁都要气笑了,这屏婕妤恃宠生娇也就罢,还不懂得见好就收。现在还不给她一点教训的话,要等那莫听素醒悟过来反击,只怕如意已经被折磨得凉凉了。
端着盆热水气势汹汹冲回房,平日里温软的面容板起来太有“生人勿近”的肃冷,一路上吓得那些平日里相处的小宫女小太监都不敢凑上前来打招呼。
莫菁早早地关门,只点着妆台前一盏灯,端着菱花镜画了张无常脸,而后从衣柜子里拿了一套白衬衣出来,收了些药粉揣在袖子里。
一切准备就绪,熄灯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静心留意外间的动静,等夜色再深些,熟门熟路地躲过了巡逻兵出了值房。这算是她老本行,从前在军营这事儿不知道干过多少回,从没有失风被捕的,更何况如今在宫外,不如皇城森严,要神不知鬼不觉到屏婕妤的住处,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此行皇家巡陵祭祀后便是围猎,因而滞留时日长至半月。庭山的地理位置特殊,盛产温泉。来的当天,便筑起了温泉汤供皇家以及百官享用。妃嫔用的是露天五花玉池,砌时基本都是与住处相邻。
露天温泉那边的人少,从围墙翻过去,小心些基本不会被人发现。为了美观,新砌的温泉汤旁通常都会移植花树。不同妃眷有的植以海棠,有的植以朱槿,有的植以梅花……五花玉池之名正是由此而来。
屏婕妤处移植的是樱花,莫菁趁着巡逻兵换班的空档,攀跃过围墙,侧畔高高的樱花树枝桠立倾,正值花儿艳盛时期,纷繁细碎,乱红似火,缭乱迷眼。
翻过高墙,莫菁便掩身在那千枝万片之下,坐在樱花枝上,透过花枝往底下红灯飘荡的廊间望了一眼,空无一人,四处静悄悄地,五花玉池里落花影,汤里氤氲着缭缭薄烟正徐徐上升,衬着随风落下的妖冶樱花韶华艳绝。
莫菁又等了一会儿,才放心撩开跟前挡住自己面容的花枝,才说沿着树干爬了下来,一时微风拂过,正巧廊间的寒潭渡鹤纱门往两边拉开。
那屏婕妤从纱门出来,正梳着个简单的发髻,长发侧挽在玉肩一侧,穿着遍地牡丹沉香色长(褙)子,粉颈似玉,酥胸半露。
身旁的宫女往樱花树上的方向望了一眼,惊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那屏婕妤下意识抬眸望去,透过那薄雾笼罩的落花缤纷,却见樱花枝桠处正坐着个身穿一袭白衣的无常,手里拿着一株折下的樱花枝,裙裾垂至半空,衬着漫天绯红飘飘欲仙。
可那张脸,白漆面,嗜血口,柳叶眉,眉眼带笑时诡艳无比。不正如索命白无常?
这会儿屏婕妤只瞧了一眼,惨叫一声,也跟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莫菁手里还拿着“众醉”,本想着以防万一。没想到这屏婕妤这么不禁吓,她这会儿还没开始实施原本的计划呢,她这头就晕了过去,轻叹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个小铜镜借着光亮照了照此时的妆容,也还好呀,比贞子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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