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那枣那人

    
    林老爷子清瘦清瘦的，人特精神，每天绕湖散步十公里，夏天又爱穿花格子衬衣，哪像80岁，顶多50吧——但人家的孙子确实上大学了，在上海交大读大二。
    上世纪50年代，林老爷子师专数学系毕业，分配到我们这儿的一中。
    然后，建二中他就被派去二中，建三中他就被调去三中，反正到哪儿都是顶梁柱，资格顶顶老啦。
    话说上世纪60年代的时候——哟，离现在半个多世纪了——林老爷子来到了正在建设的二中。
    那个时候的知识分子和劳动人民都打成一片，好像不怎么分彼此。
    新建一个学校的时候，诸如掏井、拉土、打墙、伐树等等的活儿，老师们都义务干。
    此外，老师们还帮农民兄弟割麦子咧。
    第一个故事：掏井
    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因为没有水管子。
    没有水管子——给00后门解释一下——是因为国家没有那么多铁，所以1958年国家大炼钢铁。
    塑料管子更没有啦。
    要是有水管子，还用得着大兴水利，全民挖水渠么？
    好，全校师生既然要用水，那就得打井。
    咱说掏井吧，因为不是机器打的，是人工掏的。
    老师们轮流下去挖。
    把泥和水舀到那种圆底的大铁桶里，人从上面用辘轳摇上去。
    一趟，两趟，大家干得乐呵呵，什么事也没有。
    林老爷子那时候正二十来岁，又高又瘦——到现在还是——也下去了。
    那井大概挖到二十米深了。
    他把泥水灌满铁桶，看着它升上去。
    这时，只听上面的人大喊一声：
    “绳子断了！”
    拴铁桶的绳子断了！
    林老爷子立刻闪到一边！
    “噗通”一声响，那铁桶就砸在他的脚边！
    林老爷子毫发无伤！
    第二个故事：拉车
    在机动三轮车拖拉机出现以前，农村运输普遍用的是地排车。
    前面一个人驾辕，两手抓着那对一米长的车把，肩膀上再套一根绳子使劲，后面几个人帮着推。
    二中学校打外墙用的土，是从别的地方拉到学校的，路上要经过一座桥，那桥离下面的河面也得有一二十米——这河原是个深涧。
    这天，轮到林老爷子驾辕。
    你知道，那时候的路，坑坑洼洼很不平。
    桥面又窄，要是对面过来一辆车，你就得靠桥边让一让——很危险哩！
    林老爷子闷头使劲，脊背弯成一张弓！
    他拉着拉着，忽听后面的人喊：右车轮陷下去了！
    林老爷子那个机灵！
    说时迟，那时快——连回头看一下都没来得及——他马上一蹲，立即从肩膀上脱下那根绳套！
    然后，回头看——那车，整个儿翻到桥下去了！
    第三个故事：伐树
    那棵好几抱粗的老树原是长在平地上。
    是因为它碍事呢，还是因为要用木头，不清楚，反正老师们的任务就是伐掉它。
    大家轮着锯。
    有锯的，也有刨的，大家齐心协力。
    忙活了大半天，最后终于有人喊：倒了倒了！
    就像地震的时候人都乱跑一样——谁也没法先判断房子要往哪儿歪再决定自己往哪儿跑——谁都来不及！
    林老爷子也本能地拔脚跑了起来！
    然后猛地停住了！——他的脚离倒在前面的大树干也就是十公分！
    嘿，那种死里逃生的幸福感啊！
    活着，看碧空万里，白云悠悠，阳光照耀，鲜花盛开，燕子飞去又飞来，生命是真美好啊！
    能活着，真的是好幸福好幸福！
    林老爷子实心实意地教学生，认认真真地生活。
    他的儿子考上了同济大学——建国以来全县第一个。
    他的孙子考上了上海交大……
    林老爷子每次讲他的历险记的时候，只要有人惊叹：哇！神佛保佑！他一定会继续讲——
    1947年夏，他们一家在大门底下吃饭，他们村的儿童团的团长跑了过来，说，国民党在追他。
    林老爷子的母亲二话没说，立刻把这孩子——也就是十五六吧——藏到了牛栏上面的草垛里。
    过了一会儿，国民党真的追了过来，问看见那孩子没有，他们一家就说，上那边去了！
    ……
    呵呵，没什么。
    善，能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