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秦悍突然开口,“你会帮我涂药吗?”
颜曦头皮发麻,后背倏地冷汗涔涔,一张口却说不出话,她的手在水下冲着,肥皂泡打着水花四下冲散。
“你——”终于开了口,却发现轻的很,像是被什么盖住了,她咳嗽了一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努力让声音听上去自然又镇定,“刚刚我涂的步骤你都看到了,那草药山上多的是,你......”
她噤了口,拒绝的话本就很奇怪。
这些天里,他不会向她提过分的要求,甚至连要求都不会有,有一条明确的线在他们中间,偶有近距离接触,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两人心照不宣的相处着。
而秦悍刚刚开口让她包扎,本就违背了这些天里他的相处原则,一是这要求过于亲密,二是他是个小伤不痛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何曾在意过包扎?
颜曦的主动是一时着急,而经过一系列包扎后,情绪早已稳定,那么秦悍的要求就显的很奇怪了。
颜曦猜不准他的想法,她是拿这些天对他的了解去解读他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解读过度了,也许,秦悍仅是单纯的左手不便,纯粹的让她帮个忙而已。
颜曦有些懊恼,刚刚还在为了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后悔,如今这一多想,又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心虚了。
她对于【明天】的概念和秦悍对于【明天】的概念明显天差地别。她的【明天】是逃出去的第一天,而秦悍的【明天】则是一如既往的每一天。
秦悍把有些掉出来的布头又用力往里塞了塞,手背一阵刺痛,舌苔舔过上颚,磨过一片粗粝,“嗯?”
颜曦关了水,甩了甩手,笑了笑,故作轻松道,“那我再去摘点叶子来?”
秦悍没说话,把碗放在台子上,清脆的一声响,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颜曦的心被高高提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放声尖叫。
就在颜曦作势要去摘叶子时,秦悍终于说话了,话里带着笑,“不用了,明天再摘也来的及,我明天早上要去李兰家里拿订单,再去割稻子,可能很晚才会回来。”
颜曦:“你这手还要割稻?”
秦悍轻笑一声,伸出了手在她面前张了张,“割稻子而已,不打紧。”
颜曦:“那你别碰水了。”
秦悍深深的看着她的头顶,带着试探的眼睛眨眼间暗去,“嗯。去洗洗睡吧。”
“嗯,”颜曦走向卧室,又回了头,忽然问道,“你们这里有外面的人来过吗?”
秦悍想了想,“我们这里更偏僻一些,一般都不到我们这来,外面的一些村庄倒是听说前几年有支教的或者义诊的。”
颜曦血往上涌,“如果来了,是怎么通知你们村的?”
秦悍默了一会,开口说道,“那些村子的村长会派人来。”
颜曦回想了下,当初在重山村,确实是有个人来通知的,但只是口头的和一些村民说了下,她能知道也只是刚好去田里的时候经过了村口听到了。
所以这个通知会有中间传达断层的现象,或者因山路难行,派来通知的人到了半路后又偷懒折回去虚假交差的现象,通讯的不便也造就了信息传达的不便。
如今这个村子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是不是就是中间的传达出现了问题?
但不论怎么样,颜曦都不可能会放过这次机会。
————
这一夜不管有多漫长,心思有多深,内心有多焦躁,终究会一点一点的过去。
因为关了窗屋里漆黑一片分不清时间,怕自己睡过了,颜曦一晚上都没敢睡的太深,总是会突然惊醒的去打开窗户看一看外面的天色,而每一次去看时,十六又大又圆的月亮总是高高的挂在天边,似乎没有动过。
颜曦放下窗户,摸黑坐在床上深叹一口气。
这样不行,再这么下去这一晚就甭想睡了。而接下去要爬那么多座山,休息不够体力绝对会跟不上。
她放松了自己,克制住自己想要再一次起来推窗的心,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再一次惊醒,是被关门声和门口金属碰撞的锁门声吵醒的。
——秦悍出门了。
——她该出发了。
她坐起身,把前一晚就放在身边的衣服裤子穿上,用手梳顺了头发,咬下手上圈着的皮筋紧紧的绕了几个圈儿,她两手抓起头发分开两把向相反方向扯,头皮又紧了些才放手,随后开始编辫子盘上。
她有条不稳的穿好鞋和外套,开了通向院子的那扇门。
去厨房掀开了锅盖,锅盖背后布满了水蒸气,但早已凉透,她做好饭团装进早已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里。转身时,又撞到了竹筐。
连着房粱的绳子吱呀吱呀的响着。它不会再缠上她的头发了,颜曦心想,昨天他将绳子调低之时并没有想过她以后连使用的机会都不再有了吧。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仍然在转着圈圈的竹筐,绳子扭转到了极限后停顿了一瞬开始向反方向转,循环往复,直至彻底停止。
颜曦就这么盯着它直到它不再动了为止。
她敛了敛眼睫,提着饭团去了卧室,拿出包袱打开,装进饭团,结打紧,剩余的两根布条子分别从肩膀和腰下穿过系结,小小的身板被掐的像根细小的竹竿子。
她拿出一块碎花布盖住头,在下巴上打结,走出卧室时,视线扫过被挂在墙上的花环,不过一秒,她就撇开了脸,走向了后院,跑进了那条小路。
深秋的早晨自带萧瑟之意,路面上铺满了金黄色的树叶,风裹狭着湿冷直接钻进颜曦的鼻腔,涩涩的难受。
到了上次和秦悍一起摘苞米的田地里,颜曦从山脚下高高的仰起了头,对大山的恐惧感如今被即将要成功的喜悦消去了大半。
黎明前总是黑暗的,成功前总是困苦的,而颜曦虽然没有深谙这一点,但内心还是给自己灌了满满的一桶鸡血。
她深吸了一口气,差点被迎面的一阵冷风呛到,提了提包袱,警觉的四处张望了一圈,紧接着一头钻进了山。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有一道身影,在她进山之后,也跟着进了山。
————
秦悍原本今天是不需要来找李兰拿订单的,订单一向来是李兰在交了一批货后厂家直接下给她,然后她再直接扔给秦悍。
如今他站在李兰这小两层的家门口,头痛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然而头发太短,他没抓起来。
最终他放弃敲门,正想转身离开,楼上声音传来。
“秦悍哥?”
声音的主人正是李兰养父的亲女儿,李青。
李青倚在窗户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身上穿着单薄的里衣,兴奋的大叫:“秦悍哥你来找我吗?你等着,我马上就下来。”还没等秦悍有说不的时间,她就缩回了身子。
秦悍头大,一刻不停的加快了离开的步子,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李兰家的院子。
他想也许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多做了饭,多了个包袱并不能代表什么,这深山老林的山沟沟里,没有计划没有工具,凭着她一个小姑娘家,是出不去的。
除非......是跟着外来的人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了昨晚她的问题,支教和义诊如何通知村里人。
外来的人.......
他慢慢停下了步伐,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可他还是转了身,返回了李兰家。
李青正为了他的离开而大发脾气,远远的看着他又回来了,立马忘了刚刚对他的咒骂,满心欢喜的迎了上去,“秦悍哥......”
秦悍没空和她玩,直接了当的问:“李兰在家吗?”
李青发嗲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眼珠子瞪大,与她那张略稚嫩的脸相当不符,秦悍着急,没空看她变脸,直接绕开了她走进了屋子。
李兰正在吃早饭,看见来人,惊讶了一瞬,直接往碗里拨了半碗的咸菜,端着碗站了起来,“稀客啊,咱村的秦悍竟然来窜门了嘿。”
秦悍沉下了气,“我是来问问下个月的订单的。”
“这个月我不是刚给你没多久?你货还没交呢,说什么下个月?”说着,她突然金鱼眼一突,嗓门尖锐,“你他娘的不会又想要涨价吧!我可告诉你,没门!”
秦悍沉默,“没有。”
李兰收回了眼睛,继续吃着饭,瞪了瞪在门口冒着怒火盯着她的李青,心情很好,“那你来干嘛?”
她凑近了一些秦悍,挑了挑眉,“还是,你相通了?要和我合伙过日子了?”
秦悍侧身避过,“我最近身体总觉得不舒服,村里人如果生病了都去哪看病的?”
李兰内心骂他无趣,“生病了?”
秦悍:“......可能是。”
李兰:“村里人生病了你不知道吗?不都在家等死?”
“......”秦悍说道,“就没有什么人会来帮着看病的吗?”
李兰翻了个白眼,嘲讽的笑:“谁会这么好心来这里帮忙看病,吃饱了撑的吗?不怕死在半路?”
说完,她顿住,“说到来看病的......”
秦悍:“怎么样?”
李兰:“这几年陆陆续续外面的医院会来义诊。”
秦悍心跳加快。
李兰继续说,“但今年没听说啊,你这病严重吗?不严重就自己去山上割点草药吧。”
“今年没有?”
李兰想了想,“没有,一般派人来说,不都先经过我家的吗?到现在还没来呢,那肯定是没有的。”
李兰是村口第一家,往年都是通知她家,她再把消息散出去的。
“或者——”李兰咬着筷子说道,“你也知道,那些人都懒的要命,可能走到半路就回去了。”
她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谁知道呢。”
秦悍若有所思,“那今年外面还会来什么人吗?比如支教,或者其他的活动。”
“我想想,”李兰道,“不是,你什么意思?你不是想看病吗?还管外面的人?”
秦悍含糊其词,“我怕万一是严重的病,没有医生,我也可以跟着其他人出去看病。”
“没听说。”
李兰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这么严重的病?那到死都没睡到不是更可惜?
秦悍紧着眉头低头思考了会。
紧接着向李兰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李兰看着他的背影,气结,大叫:“你他妈的白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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