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总是吃奶糖

    
    “轰呜”一声，从大门冲来一辆红色跑车，直冲到医院前坪。停车熄火。车主人跳下车，她长直发，个子高挑，穿着一身休闲装，急急忙忙地往医院里去。
    想必这人就是赵棒槌。
    人和声音一致，但和郁颂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郁颂掩身站在门口，她收回视线，往医院外走去。现在对方的朋友来了，她也可以走了。
    手机在兜里震。郁颂拿出手机，手机屏幕闪着酒吧黄经理的来电。她接听电话，还没有开口，黄经理先抢白：
    “秦总的朋友是不是在你手里？不在！？郑宽都看见了你说不在？你现在在哪？马上给我滚回来！不回来！？你知道得罪的是谁吗？秦杨秦总是你开罪得起的吗！你就算逃到天上去，他也能把你翅膀给折了……诶哥们，别急，我正在教训她呢……”那边声音嘈杂起来，似乎有人在抢手机。
    黄经理朝电话吼最后一句：“不管现在在哪，你可千万要回来！”接着挂断电话。
    黄经理自说自话一通，提醒她不要回去。
    事情是她惹下的，没必要推到别人的身上。郁颂把手机放回兜里，往路口的方向跑去，祈祷现在能遇上个计程车。她回想经理的话，很快又在路口停下来。
    刚才经理给她开脱，说人不在她手里，只要她不回去，经理就可以咬定这一点，说郑宽看岔了或者怎么样。
    她没想到郑宽会向那伙人告状，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郑宽对她一直有许多不满，借这个机会让她吃回教训。无论如何，这份工作继续不下去了。
    路口停了几辆共享单车。郁颂走上前，检查车把手和轮胎。她手机扫码，扫了辆没那么坏的，抬腿骑上单车，同时开启手机导航，往家里的方向骑去。
    身上没什么钱了，又丢了份工作，可要省着点花。
    夜凉如水，街上铺着橙色的光。
    郁颂撒把，游刃地拐进一条巷子。
    巷子里很安静，能听到空调排气扇的滴水声。
    郁颂双手插兜，骑行在巷子里。
    这时身后传来弱弱的猫叫声。一声两声地挠人。
    郁颂捏刹，刹车不见反应，敢情挑半天还是挑了辆坏的。她长腿落地，脚刹住单车向后看。
    白猫停住，乖巧地蹲在地上看着她。
    她呼口气，朝白猫说道：“没钱了。”
    白猫不动。
    郁颂翻出口袋：“真没钱了。”
    白猫仍旧不动，长须颤抖着。
    “行吧，等着。”郁颂推车把手，往前骑了一米，停在便利店门口。
    便利店叮当一阵响，打瞌睡的收银员恹恹抬起眼皮。他见到进来的客人，精神头立马上来了。
    这客人长得极其好看，肤色白皙五官无可挑剔。她四肢修长，个子高挑，身材比例非常之好，身穿工作制服，但更像真人秀里体验生活的光鲜明星。
    收银员不由得挺直腰背，扯了扯自己的制服。他清了清嗓子，就在他想，要不要含粒糖清新口气时，客人挑完东西过来。
    客人容颜精致完美，如神仙一般，但她神情冷漠，气质尤其的冷。
    收银员低下头，心里十分羞臊：“要袋子吗？”
    “不要。”声音清冷。
    收银员不动声色地扯制服，继续扫客人放在台上的三明治、猫咪罐头：“一共三十一块八。”他尽量压着声音，大家都说他压着声音的时候很性感。
    郁颂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余额，低声道：“不要三明治。”钱不够。
    “啊……哦。”收银员赶紧拿掉三明治，“现在剩二十三块八。”
    怎么还要二十三块八？为什么跟货架上的标价不一样？但是偶像包袱让郁颂问不出来。她冷静地掏出裤兜里的钱包。
    然而钱包如同她肚子一样干瘪。
    收银员解释道：“肯定是哪个客人拿了东西，没有放回原货架，要不……”你换回去。对方身上散发的浓烈的尊严感，捏住他的嗓子。
    郁颂倒置钱包，摇了摇，晃了晃。
    总算掉出一个钢?。还是一块的。
    钢?掉在台上的清脆响声，让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郁颂冷静地捏起钢?，放在收银员的手心，语调微微上扬：“结账。”
    郁颂微信上本来还有八十三块，打车送人去医院，花了六十块。大叔为了摆脱那伙人绕了路，这个费用肯定不能让他出，有多少便是多少。剩下二十三块钱，原以为还能买个三明治，从晚上折腾到现在，她一点东西都没吃。
    郁颂把找回的两毛钱塞进钱包，拿着猫咪罐头走出便利店，白猫还在原来的地方趴着。她打开罐头倒在地上，白猫跟活了一样，立马爬起来开始享用。
    郁颂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轻轻地抚着猫背：“你就打劫吧。”
    一人一猫蹲在巷口，画面十分的协调与好看。
    家附近有共享单车点，郁颂停靠后，往居民楼里走去。这片居民楼有点破烂，年代久远不可考。她小姑在这儿租了房，小姑来京城上大学，比她早来几年。爷爷去世后，小姑三番四次劝她来京，她因为爷爷的临终交代，来京城处理事情，便也留在京城读高中。如今已经跟小姑在这儿生活一年。
    郁颂走进单元楼，便听见熟悉的下楼声。一抹黑影背着包，正在哒哒地下楼。
    郁颂适时地踩亮应声灯，和下楼的人碰个面对面。
    下楼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和郁颂有着相似的眉眼，不过没有郁颂冷，她眼睛亮晶晶，笑起来透着一丝狡黠和机灵。正是郁颂的小姑姑郁秋。郁秋吓了一跳：“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她心虚地咳了咳，“我这准备去自习室看书。”
    说话的工夫，她往右挪了挪，又下两个阶梯，比郁颂还要矮一个阶梯。刚抬脚下第三个阶梯时，肩膀被书包带一勒。郁颂插进书包与后背的空隙，单手抱着书包，把郁秋整个人往楼上提。
    郁秋慌张地后退，差点扭到脚：“我真要去看书。”
    郁颂不跟郁秋废话，拍了拍书包，果不其然，书包里装的根本不是书。
    郁秋打不过郁颂，胳膊都要被郁颂卸下来。她紧紧地抓着即将脱手的书包：“郁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这也是没办法，我真的没拿多少……别都拿走啊，给我留一个，留个玉佩也好……”
    大侄女面无表情，没有感情，没得商量。
    在僵持的气氛中，突然传出咕噜噜一声。
    从肚子里传出来的咕噜噜声。
    大侄女的表情松动。
    郁秋如获大赦，看了看大侄女干瘪的肚子：“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下碗面？”
    两人回了家，郁秋遁去厨房下面条。不多时，一碗香气喷喷的面条出炉。她端去客厅，她大侄女腰背挺直的坐在凳子上，书包放在桌上，手放在书包上。
    郁秋笑脸盈盈地把面放在桌上。
    郁颂眼皮都没动。
    郁秋道：“你吃吧，我不问你要郁仿了。”
    郁颂这才拾起筷子，低头吃面。
    郁秋朝书包伸手，郁颂的手又立马搭在书包上，头也没抬，非常了解小姑的秉性。郁秋一脸讪讪：“郁颂，我对你不薄吧？现在我有难了，你救不救？还是之前的债，明天就是最后期限，还不上我就要被剁手了！”
    “剁手”这两个字总算让大侄女的冰山脸有了变化。
    “谁叫你是小姑，”大侄女道，“你要是被剁手，我会给你喂饭。”
    郁秋哭出声，抹了眼泪，又道：“我也不要你的东西，你教教我吧，教教总可以？”
    别看她们姑侄现在这样，百年之前，她们郁家显赫一时，风光一时无二。清末时，老祖先做的古董仿品，让不少名人打了眼，从此名声大噪。那时便有了“郁仿”一说。到了她们这一代，深得真传的只有郁颂。郁秋跟着老爷子只学了点皮毛，深的老爷子不愿意教她。
    郁颂无可奈何：“那你明天来窑厂。”反正小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过一周就疲软了。
    郁秋高兴了，这才关心起郁颂：“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你明天去窑厂，不用去酒吧？”
    “辞了，以后不用去了。”郁颂停顿，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那奶糖味，到现在还是甜滋滋。心变得又轻又软不受控制。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登时间，面条吃得没滋没味。
    “我早跟你说不要去，你好歹是郁家的传人，还拥有白玉铃铛，我爸要是知道你这么不务正业，一定气活过来……”郁秋絮絮叨叨道。
    ·
    坐在病床上的女人，面颊白皙，透着淡淡的粉色，衬得整个人愈发娇美。她脖子修长，容颜明艳，使人过目不忘。世间最美好的词语形容她都不过分。
    赵舒齐推开房门走进病房，见到陆吟的模样，不由得笑嘻嘻。不愧是陆家的小公主，怎么看怎么俊。世家年轻的这一代，论颜值排行，陆吟排第二绝对没人排第一。她一百个服气。
    两小时前接到电话，她火烧火燎地赶到医院，见到陆吟没事才松口气。
    陆吟清醒后，她和陆吟说了几句话，突然想起自己放在车里的新入手的古董，立马折下去拿，让陆吟帮忙看看。
    陆吟可是陆半仙。什么老玩意儿到她手上，只消片刻便能断定真伪。
    赵舒齐把拿上来的书包背在胸前，看了眼陆吟右手的绷带，绷带缠着手腕包着手掌。赵舒齐道：“你手怎么了？”
    “老毛病犯了，”陆吟道，“你下去那会，小姐姐过来包扎的。”
    “我还以为酒吧那伙人把你手弄伤了，”赵舒齐道，“话说你对刚才就没一点印象？想起那个救你的人没？”
    陆吟现在清醒过来，却怎么也记不清刚才的事情。她记得有个女人救了她，女人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她还对那个女人做了些羞耻的举动。即便现在想到，她也不怎么排斥。
    本来心里焦急，赵棒槌这一问，她内心更焦急。她很想记起那个女人。
    于是她埋怨道：“你怎么不拦着她？”
    “我怎么拦？我连人家的面都没见到，人家喜欢做好事不留名。”赵舒齐笑着，小声道，“不过我听医生讲，那是个很好看的女生，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
    “我们现在就回酒吧！”陆吟道。
    “慢着，”赵舒齐伸手拦陆吟，“你替我看件成化斗彩。”说着拉开书包拉链，从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瓷盘，“别看这书包，书包也是人小孩的。小孩真是个败家玩意儿，偷拿家里的古董卖，让我捡了个大漏！哈哈哈这败家得好！我就喜欢这败家玩意儿……”
    她拿出半截，话还没说完。
    陆吟瞟了眼：“假的。”
    “还真别说……什么！？什么假的？”赵舒齐喊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太倒霉，要给我找点乐子？”陆吟道。
    “不是。我去淘货的时候，见这小孩躲在角落里，一脸生的样子。也不光我一个人，还有一个女人，一脸精明样，她诱导小孩一万块出手，还跟我抢来着……等等我是不是中套了？”赵棒槌后知后觉道。
    陆吟笑出声：“好逗啊！”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边笑边拿出手机，拍了张赵棒槌手里的工艺品。她登上古玩论坛，拉开自己的好友列表。
    qwerty123居然在线，已经很久没见到对方。
    陆吟发消息：“还没睡？”
    qwerty123：“在吃面。”
    “胃口真好。你最近在做什么？”
    “铜锤打得个碎粉粉”发来一则消息。郁颂停顿，编辑道：“搬砖。”
    “铜锤打得个碎粉粉”是她在论坛里认识的网友，认识一段时间了。这阵子她在酒吧打工，没怎么登录论坛，也没怎么和“铜锤”聊天。
    “铜锤”这人似乎很闲，不上班也不用上课，经常在论坛里叨叨：“古博摆出的铜瓶是后仿的，真的收起来了，我十三岁的时候去修复过……这件清仿马马虎虎，我家里有过一件真的……今天去国外的博物馆，心里滴血，都是老祖宗们留下来的好东西！我？我被国际协会叫过去的……”
    郁颂觉得这人奇葩，但有时候也会看“他”的帖子。挺自得其乐的一人。她觉得这人大概是个爱吹牛的中年男人。
    “掌掌眼[附图]。”陆吟把刚才拍的赝品发过去。
    “斗彩鸳鸯莲荷纹盘，”qwerty123道，“2018年纪念款。”
    “哈哈哈哈你出多少钱？”
    过了十秒钟，qwerty123发来一张现拍的照片。
    照片里只有一个钢?。
    还特么是一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