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堂七分五

    
    乱石谷，位于重生镇西方，是一座由乱石堆砌成的不小的荒谷。若要在重生镇和乱石谷两地间来往，少不了要途径一片由“犀牛”把守的荒无人烟的宽广草原。这些犀牛皮糙肉厚，不是易与的主儿，更不是获取经验的好对象，若无必要，鲜少有人会去招引这些怪物。为了节省时间，准时赴约，夏涅不惜将新购置的箭矢，不要钱似的哗哗哗向外抛洒，引开了一群又一群的犀牛，顿时，就是让得行进的速率提升了很多，然后，终归“如入无人之境”那样，平安地抵达了目的地。
    乱石谷和原野的交界，是一个模样呈弯月状，表面光秃秃的耸立悬崖。带着点疲累，夏涅顶着呼呼狂啸的大风，和晒人的大太阳，衣衫猎猎地站在那高崖上，一面擦了擦汗水，平复了下粗重的吐息，一面朝着西边，俯瞰着那大得可怕的、近乎连天的荒谷，以及谷里的一块块形态不一的石硕，还有其下那些短短的阴影，似乎试图从各处找到些蛛丝马迹——是人的也好，是动物的也罢。
    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阳光下的乱石谷，以那厚重的暗红色为主，谷中满是土石，或大或小，三步一个，五步成群，大的或可藏人，小的仅与拳头相仿，或许风过时，这些小玩意儿就会随风滚动，在地上“咕噜咕噜”、“咔咔咔”地，划开一道道各异的轨道，不失趣味。拜这些七零八落、东一个西一个的石块所赐，乱石谷的地貌，便是显得非常复杂，线路多如牛毛，出入口不计其数，对普通人来讲，这根本就是一座天然的迷宫！可是，在那些善于躲藏、精于埋伏的顶级刺客看来，乱石谷无异于一间大到无边的藏宝库！
    好一会儿后，似是看够了这单调荒凉的景色，夏涅才是转了转手里的匕首，然后沿着山崖，开始找寻入谷的路线，着末，就是从一个坡度稍缓的沙坡上，“嗖嗖嗖”，滑着蹭着沙儿，在重重扬洒的沙尘间，一鼓作气地滑下，径直落入了谷底。
    方一踩着平坦硬实的土地，夏涅便是演练过似的，灵巧如猫那样，迅疾地动了动，踩出了轻重有异，有如石沙翻动的步履声，三两下，就是本能地藏进了某块质地颇硬的方石的下方，接着，又是接二连三地挪动着，往别处窜去。
    时下，乱石谷静悄悄的，唯有风还在吹着，只是，风儿带来的是热乎乎的气流，吹得人心生烦闷，偶尔，还有翻滚的小石伙同那些潜伏于石下黑影处的蛇蝎一类的生物，制造着或是断断续续的“咔咔”声，或是类似于“沙沙沙沙”的杂响，扰人心神。天上，火辣辣的光线还在须臾不曾歇地映照着世间，将奇石林立的地面分隔成了一派泾渭分明的景象，阴冷阳热，格格不入，明处，热流氤氲扭曲，好像和山巅上的没甚区别，一样那么热人，暗处，较那热火袅袅之地要清冷上几许，颇有种“身在闹市无车马喧”的知觉，要不是时有热风吹来，还有些冻人呢。
    只是，这些均是明面上的困难，要论最是润物细无声的，还要属乱石谷的地形。入谷前，在外登高俯视时，人们往往冲着“石园”中那各具特色的景观，谈笑风生，豪情万丈，却是在入谷后，身临其境，亲自了解了石阵的威力时，才有了种力不从心的慌乱——该往哪里去，哪里可以安身，怎么全是死路，似乎，处处是无法解决的难题。不过，每当处在那使人目花缭乱的路口上，必须选择去向时，夏涅俱是成竹在胸那样，屡屡极其果决地做出抉择，或左或右，蛇形于其间，从容不迫，甚至，在行了好些路程后，夏涅还摒弃了石影的保护，自信地来到开阔的光明处，无声无息地信步游走，一段光景后，迎面，乍然飘来了一句有力的责问：“你迟到了。”
    闻言，夏涅霍地驻足，然后大大方方地环视了四周几遍，才是道：“现在大概是两点，不算午后吗。”
    “果然是你。”对话间，一名衣着简便的刺客玩家便是从某摞堆叠的巨石后现身。说是石堆，实际上，就是个由三到五块形状不等的石头所磊成的事物，颇为奇特的是，最顶部那块鸡蛋状的怪石，在风来时，便会“噜噜噜噜”摇摇晃晃，摆摆荡荡，往复循环，来回不息，风越大，摆动的幅度亦是越大，状似摇摇欲坠，却是始终未能掉下，既吊人胃口，又叫人心颤，很具观赏性。
    “选在这，很有趣。”瞧着那尚有数步之遥的奇景，夏涅一边侃侃道，一边打量着来人，顷刻间，那人的头顶便是自然地现出了“血腥双刃”四字。血腥双刃，是一个年轻白皙的俊美男子，面貌柔和，个子颀长，形体精壮，线条流畅，双手松弛地垂于两侧，无畏无惧地站立在那“鸡蛋石”下，不为所动。
    “你喜欢就好。”血腥双刃同样观察着夏涅，包括衣物、装备、面目等方面，却见，夏涅如菜鸟一样，披着一身新手装束，黑短衣，黑短裤，露出了一截截黄白色的皮肉，仅在足上套着一双权当没有的破凉鞋。瞧到最末，血腥双刃一收瞳孔，惊异万分，这个夏梦夏醒夏不觉，居然……这么小！
    “刀刃没来吗。”夏涅偏了偏头，出声询问，说话间，还佯装向血腥双刃挨近，却是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儿，挪到了某个犄角里，背靠着一座数人高的石峦，只要再退一步，就可以将多个角度的天穹遮住。
    血腥双刃不进不退，只是在原位上轻笑着：“刀刃由于某些原因，还被困在深山中，举步维艰，所以，由我来和你谈谈。”血腥双刃见夏涅没有搭话，又说，“我们同意了你的提议。”
    “那就签订合同吧。”夏涅简洁答道，同时，还简略地执行了些许操作，就是将一份文件隔空递交给了血腥双刃。
    少时，血腥双刃便是将夏涅拟定的条约一目十行地阅读完毕，并支付了一应费用，立时间，电子文约凭空消失，然后，两条如有星辰在其间闪烁的光带，便是旋转着从天降下，分别洒在了二人身上……整个过程，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波折。
    签完了契约，血腥双刃率先张口，表情肃然，郑重道：“以后的时日，就要拜托你了！我是这支团队的负责人之一，双刃！我和我的搭档，单刃，将会尽量配合你，有什么任务，你可以交由我们来完成！”
    夏涅点点头，客气道，言简意赅：“我很期待。”
    随后，血腥双刃一改先前的严肃，掏出了一柄短剑，帅气地舞动了数下，然后，就是望着夏涅，似笑非笑道：“你这么淡定，就不怕我们设伏。”
    夏涅虚眯双目，环看着金灿灿的四下，无喜无悲，缓缓道：“你们应该庆幸，没有伏击我。”
    血腥双刃伸手抚平了在和风的轻吹下飘飞的头发：“啊，那种下三滥的做法，我自是看不上的。哦，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听说你在一张地图里杀了我们许多兄弟，有这事吗。”见到夏涅沉默，血腥双刃具有亲和力地笑了笑，“你不否认是吗，那我可要提醒你一下，合约上可没有‘不能在乱石谷杀死你’这一条，所以，你可千万别死了，否则赶不上时间，你就得承担违约的后果了！动手！好教人知道，我们血腥，没有一个怂包！”
    随着血腥双刃的喝声的传开，周遭，一个个人儿像是雨后春笋那样，从各个角落里倏然钻出，林林总总，层层密布，少说有十来人，将夏涅困在中心，更有甚者，竟然爬至高处，居高临下。这些人多是些弓箭手、术士这类的远程职业，是以，一经出现，他们就是毫不留情地，对着夏涅倾泻着狂猛的火力，使得那声势浩大的法术与声如长啸的箭支交织成了漫天的雨幕，一波又一波地盖向了夏涅……
    面对遮天蔽日的攻势，夏涅镇定自若地退了退，便是如同一只灵鼠那样，窜进了某条早就选好的退路中，飞似的退走，徒留那犹如疾风骤雨的魔法与羽箭，纷纷落空，打在了土壤上，激起了无数乱跳的碎屑与碎块，轰轰隆隆，叫场面极尽壮观。登时，扬尘就是弥天飞舞，将现场弄成了黄蒙蒙一片，让得人人目光遭阻，跟着，那些较重的杂物便是淅沥如雨点那样，扑簌簌坠下，噼里啪啦，余下的较轻的部分，则从外侧开始，从外向内，一层层，在风中散开，末了，唯余最核心处还是有些混沌不清，甚至，在一条长石轰然落地后，尘埃更是只增不减。
    瞧得那滚翻如涡流、凝聚不散的漫漫黄尘，血腥双刃犹豫不前，沉吟了会儿，只得开口朗声道：“夏不觉！我知道你没死！但我不知道，原来你也是只缩头乌龟，还是只缺斤少两的怂货乌龟！你杀我们同伴时的气势呢，拿来给我们瞧瞧啊！还是说，你的本事，全用在了逃遁上？亦或是你当时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伎俩？不应该啊！”
    这一席话，似是颇具成效，几秒后，一串有别于沙石降落的杂声，便是突兀地响开，刹那间，血腥双刃就是一面示意地，探手向着某个方位略为点了点，一面故作高声呼喊，同时，还将伸直的三根手指，依序收回：“夏不觉，你不是说此处不差吗，那作为你的墓地，该是绰绰有余了吧！”
    正是倒计时终结之时，新一轮狂轰滥炸便是如约到达，接下来，一场更加盛大的爆炸，就是精彩纷呈地呈现。待得云尘有所消散，一个刺客往里一钻，进行查验，一小会后，便是从中送回了数句话语：“双刃，不是夏不觉！是一只蝎子！”
    听言，数个反应较快的刺客就是要去刺探夏涅的行踪，不料，血腥双刃陡然一挥手，制止了他们对夏涅的追击。
    血腥双刃道：“别追了，这样的天罗地网都不能留下他，分散去找，就是去送死！你们忘了那群人是怎样团灭的吗，落云山啊，落云山……别让乱石谷成为第二个落云山，使我们步了那些蠢材的后尘！走！我们去练级，明日一早，回重生镇休整！”说罢，竟是无一人敢反驳。
    另一头，从囚笼中逃逸，夏涅花费了些时间，便是重登山顶，周边，安静到让人有些心慌，三不五时，才有时断时续的草木的曳动声从较远处传来，使人恍若隔世，放目眺望，就见，近处，大地荒芜，深沉如血，稍远些，一大片有长有短，颜色有深有浅的草儿，正在风里摆动，形成连绵如惊涛的草浪，向天际荡漾开去。那儿，是犀牛所掌控的地儿，幅员辽阔，纵深极大，一望无际，犹若一张绿毯，不时，就有些小犀牛窜到边缘，进入夏涅的视线里，这些小犀牛不似现实里的那样凶狠，反是充满了卡通元素，分外可爱，具体表现在，眉头轻蹙如怒，体表圆润有度，四足短小圆乎，顶角滑溜似柱。这些犀牛大体上分为蓝绿二色，差不多及肩高，动时，一跃一跳，状若扑蝶，静时，小屁屁一摇一晃，蠢萌蠢萌。
    “果真没那么容易啊。”夏涅穷尽目力，朝天边窥视了数次，无所收获，半晌后，只好叹了叹气，就是向那乱草充盈处矫健移步。
    很快，夏涅便是接近了草原的边沿，在这儿，仍是以矮草为主，身形极易暴露。这一次，夏涅没有使用弓箭开路，只是七拐八弯，老老实实地，从怪儿稀少的地点一点一滴地偷偷切入，渐渐往深处探索，循序渐进，按部就班，辛苦异常，及至青草达到小半人高时，里头，那些逡巡的怪物亦是增多了不少，且，得益于蔓草的掩护，这些犀牛甚难被人发觉，叫夏涅不得不小心翼翼、全力以赴，生怕横生什么枝节。
    事实上，能够凭着手段将所有怪兽引开是一回事，能够在怪堆中自如游走是一回事，能够在“万军中与敌人单对单独斗”又是一回事。三种不同的手法，一种更比一种难，难上十倍百倍不止，全然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当下，夏涅的近前共有三头成掎角之势、正在啃草的小犀牛，牵一发动全身。夏涅套用根据以往的经历所总结出来的公式，比照自身等级与犀牛的等级，还有物种的种类等参数，预估出了一个代表着犀牛的警戒半径的值，在非潜行的情况下，并且处于这个范围之外时，只要不直接在怪兽面前晃荡，那么，就有较大的概率，不叫犀牛发现。
    将计算值默念了一遍，夏涅屏气凝神，一边以视觉估测着远近长短，一边静静等候着战机，待到最近的那头绿犀牛低头、另两头犀牛亦是漫不经心时，就是点着足尖儿，极富节奏性地，放松驰掠着，一连前进了数米，然后，在犀牛回首以前，减速，下蹲，潜入草堆里，让得绿草盖过了头顶，一气呵成。
    嗅着草根的味道，夏涅默数了五个数，便是往外探了探头，稍作侦探，然后，在第十秒时，又是恢复了前行，并且，如斯重复了多次之后，就是通过了数头犀牛的防线，草，有时是累赘，有时，又是助力。
    随着夏涅的深入，四面的犀牛不断暴增，使得气氛越发凝重，压得人透不过气儿，那时，夏涅便是动用了变色龙的特别庇护，来掩藏影踪，然后，好似自投罗网一般，哪儿的怪多，就往哪钻，直弄得自己精疲力竭，隔三差五就要休息上一阵子，同时，等待变色龙的庇护的冷却。
    尔后，当四处的犀牛多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森严地步时，夏涅无可奈何，只有在风动时才敢动上一动，可是，龟爬了多时，心力交瘁，才是移动了区区几米，简直寸步难行，直让身体僵硬麻痹，难受至极。某时，那风来的太快，去的也快，夏涅来不及收势，多跨了半步，随即引得了草叶“哗哗”轻响，使得三头犀牛猝然循声望来，逼得夏涅只能马上定格了似的，以怪异的动作，僵持着，一动不动，任由汗水滑落，滴入泥土里，这，不仅是一场与犀牛的较量，更是一场和自个儿的战争，可是，如此境况下，夏涅非但没有一丝惊惶，反倒有些喜悦，这种情形异乎寻常，就像犀牛们在守护着什么一样。
    果不其然，就在夏涅千辛万苦，磨蹭着登上了一个小土包，偷摸从草缝里朝外探视时，大约五十米开外，一头体形庞大无比，远超同类的绿犀牛，便是落入了夏涅的双眸之中。这头大号绿犀牛正在几乎可以没过人的长草中，慢条斯理地漫步着，将敢于拦路的丰草一视同仁地平推碾倒，压出了一条曲折的清晰印迹。不过，不单是大犀牛的过处，大犀牛的旁边，貌似空无一物的草丛里，亦有着杂草倒伏的现象，似乎，有着什么在里边走动。
    见状，夏涅终是打消了继续前窜的念头，目测了下，光是那些暗藏于草里的小犀牛，就有三五十只之多，这里，不是和大犀牛决战的好地方，只得退了出来，往边上巡了巡，确定没人后，就是潜藏在了一处洞口难觅的小地洞里，有一茬没一茬地关注着大犀牛的举动，静待着日头的西沉。期间，大犀牛走走停停，速度不快，陆续往北，整个族群亦是随之稍稍向北移去，其中，就有些小犀牛从夏涅栖身的小洞外走过，让得那蹄踏声透过厚厚的土层，在夏涅的耳边“咚咚”响彻，震得人，心惶惶。
    “是时候了。”等到下午五时许，夏涅从洞中爬出，舒展了下身子，稍为热了热身，然后叹了句，便是孤注一掷、兵行险着，在煎熬中，一寸一寸，近于极限地，孤身潜到了大犀牛的边儿上，趴在了一个几近裸露的小土堆的背面，凝视着大犀牛那巨大身影的侧面，便见，一行相较于大犀牛的大小来说，十分小巧的红字：“lv5，力大无穷的（空格）绿犀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