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人群突然再次沸腾起来。喧嚣转瞬间将两人淹没,从天而降的红绸花瓣,四面八方地落下去。
缥缈一惊,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小苕。小苕却是皱了皱眉,神情看起来很是严肃。
远处,悠长淡雅的笛声夹杂着轻快和乐的古琴调子,附在某人的衣襟上,飘飘悠悠地带来。不远处云雾之间剥脱出的两抹嫣红,顷刻间羡煞了众人的眼球。
一个高大挺拔,一个温软如玉,各自携着红绸的一端,款款踏着红绸,向清晓坛走来。
祁承。
知锦。
缥缈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目光在人群里四下搜寻,却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没来么?
没来……正好。
缥缈勉强笑了笑,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了红绸上的两个人身上。
祁承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饶是有人在一边指指点点,他也笑着行礼应付过去。知锦今日并未戴盖头,红珠面帘垂下来,遮去了她大半边脸,神色淡然,不可见喜悲。
但不可否认,这点小细节根本对周围的气氛构不成什么影响。两人还是在漫天花雨中缓缓走到了清晓坛最中央,,手中的红绸摇摇晃晃,荡漾地云雾也开始缭绕。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两人身上。祁承依旧不慌不忙,明显地拉了拉手里牵着的红绸。知锦一愣,转头看向他,见他对自己一笑,终于面上露出了笑容。
缥缈在心里“嘁”了一声。
两人这番深情对视后,一齐转头向圆桌。
一旁等候已久的仙子立即端上托盘,为二人各斟上了一杯酒。两人同时接过,手中红绸一绕,端着酒杯,面向远方——
“一拜天地!”一旁仙子的声音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弯腰就要拜下去——
“慢着……”
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有些沙哑,也有些无力。
却是那样地坚定。
知锦没说什么,只是伸出的手生生地定在了半空中。
不止是祁承,在场宾客甚至包括缥缈都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有一个紫色身影冲了上去。
“姑姑……”缥缈瞪大了眼——
“别去。”忽然有双手,紧紧地拉住了缥缈。
“让她一个人搏一把吧。若是没有今天这番,想来她是肯定不会死心了。”那个声音又叹了一声。
拉住她的这双手,又是柔软又是温暖。缥缈莫名地安了几分心,深吸一口气,强把上前的冲动压了下去。
只是姑姑你……
囗囗
“祁承。”清晓坛正中,翩缡笑了笑。
一片大红,却坠入她这一点紫,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唐突。
翩缡却没再在意这么多。虽然她也想要从容、想要不慌不忙,想要自由自在地笑对这一切,可是……
她如何能做到?
面对着的这个人,曾经与她之间只隔着一盘棋。棋盘撤去,便是花前月下,便是相偎相依。
可是现在棋盘已经不在了,他却为何,不能再如以前一样了?
他们之间明明只有微不足道的云雾。可是她却觉得,他们离得更远了。
祁承看着翩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翩缡先一步道:“你当真如此无情?”
此话一出,满众哗然。
这位翩缡仙姝、汐昙岛岛主,与念世灵境境主祁承殿下的关系,本来只有与他们亲近的人知晓;可是不久之前翩缡那一闹又一闹,却是弄得在场众人都对她们熟识起来。本来两女争一夫的梗便已是众人所津津乐道,如今又来了个实打实的例子,自然大家在背后嚼舌根,早已不知嚼了多少遍。
如今还有个直接闹到婚礼上来了。众人更禁不住对清晓坛正中央上几人指指点点起来,看着翩缡的眼神,有不屑、有不满,还有些许同情。
仙界本就人少事少,再专心修习守地更是无聊得很,得了点话头,自然谁都要来嚼一嚼的。
事不关己的随意言语入耳,各种不堪的词都有。翩缡却并未理会,目光直直地盯着祁承,似乎是想要一个说法。
祁承无话。
“你是不是……骗我的?”翩缡再次追问。
祁承死死盯着她的双眸,嘴唇翕动,似是欲言还休。她逼问的目光渐渐逼近,他终是逃避般地垂了眸子,唇角一勾,道:“我……”
“果真,你还是变心了。”
说着这句早被不知多少人说烂了的话,翩缡凄凄一笑。
说白了……还是变了。
曾经许诺的那些,怕都是慢慢攒着,到了现在,全都丢到不知哪里去了。
哪里还记得?
山盟海誓呵,地老天荒呵,哪里抵得过这一朝一夕的变迁?
她看了看祁承,又看向知锦。她总来巫山,对于这个总是不理世事的仙子也算有耳闻。瑶姬总是说知锦,说她哪里哪里好,翩缡一直,都想见见她。
可是翩缡没想到,她们真正的一次见面,居然是在今天。
今天。
面对这杨洋一个人,她甚至连恨,都已经没有了力气和理由。
一旁,知锦的眼中并没有慌乱,反而地,蓦然间闪过一丝悲悯。
那种,看遍天下事的悲悯。
知锦刚想开口,却还是止住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翩缡,眼中的情绪谁也看不清。
翩缡垂了眸子。
她将目光落回祁承身上,勉强一笑。
“我……”祁承看着她,一时语塞。“对不起。”他只能道。
“对不起?”
翩缡抬了抬眸子。
事至如今,莫非还有什么对不对得起之说?
“若是真的对不起,那当初便不要摆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啊,你知道,我知道你的婚事后,有多不可置信……”
她如同踽踽老者般,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要将心里这无限的感慨,全部说给他听。
却只能是唇齿不清、语无伦次,哪怕开头的那几句话,也不过叫人只听得出悲绪。
就像……他们初见的时候一样。
犹记那天,春雨????。她躲在屋檐下,抬头望着遥不可及的天空。
熙熙攘攘的人群才她面前流过,没有眷恋、没有停留。雨看样子很快便会下大,路人们行色匆匆,急切地找着地方避雨,这处屋檐太小太小,自然,挡不了什么风雨。
偶尔有人路过,瞥了她一眼。她欣喜地抬起头,那人却唏嘘一声,低头走了。
她不敢离开。
她是和哥哥一起出来的,哥哥有事情,于是让她在原地等着他。她却禁不住四处晃悠,于是和哥哥走散了。
那时的她,活了很久,却是在哥哥的照顾下长大的。她什么都不会,甚至连告诉哥哥自己在哪里都不能用法术做到。她不愿依赖人,终究还是如个孩子一般,蹲在屋檐下,等着哥哥过来。
雨越下越大。
她的衣襟已经晕湿。
冷风不断袭来,她却对此无可奈何。她深深吸着气,努力叫自己清醒,可是疲惫恰时袭来,又怎么是她能抵挡?
风越发地凛冽。
感受到雨滴打落在脸上的那一刹那,她就要闭上眼。
或许,睡一下,睡醒了,面前这世间就不会如此漠然了……
人群之中有一个人。
他看到她,不知是什么反应。那日她迷迷糊糊,也记不清了,只是忽然感觉到了异样,一抬眼,便看见他走了过来。
他给她打伞,笑着问她,怎么了。难得的温暖,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一句“谢谢”。
谢谢。
她只会说这个。
其余的江言海语,她一窍不通。
可是他看着她,却并没有显出几分不满意或是不耐烦,而是伸过手来,把蹲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
他说,他帮她找哥哥。
那时候的哥哥,是她唯一的精神倚靠。
而那日起,她便忽然觉得,其实不只是哥哥,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其实都会对她很好。
那个人……她记住了。
记得那日他素白的衣衫,记得他伸出的手,记得他打的那把伞。
记得他墨发如瀑,记得他的眸子,浩若冬海。
从此一生不能忘。
囗囗
因为?i山的事务,她又见到了他。她记住了那个名字——祁承。
同时,她的名字,也是掌门在祁承面前提到过的最多的一个。
身为?i山中,掌门的师兄经常在掌门面前提前的弟子的妹妹,又是那样软弱无能心高气傲,事事都要倚靠哥哥和别人,她自然是一很好的话头。
掌门提起这些时,她有些慌张。她看向他,生怕他的神色间出现几分厌恶。
她并不喜欢别人就这么讨厌上她了。
然而一个外人的评价,往往容易影响他人的识人。她在?i山和弟子们的关系不好,正是一传十十传百。
她以为这次,这个曾经为她打过伞的陌生人也会讨厌上她,心里慌张无比。
然而事实出乎她的意料了。
他背对着她。掌门说完,只听见他带着笑意地开口,道:“那个女孩子,怕是有什么过往吧。”
“从小被宠着,什么过往……也不见得。”
“这不可相提并论。”他道。
说罢,他缓缓地转过头来,有意无意看向她这边。她匆忙藏好,他也很快地把目光移开,继续若无其事地交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然而,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那一刹那间的温柔,笑容依旧如水般潋滟明媚,好像初春之时回暖的江水,叫人沉沦。
只一眼,就此铭记。
她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是想起来什么,匆匆忙忙地提着裙摆,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后来他们再见,也就认识了彼此。她爱棋,他也有兴趣,从一局方圆开始,两人各自为营。他从技艺不精到十拿九稳,她从满盘皆赢到步步谨慎,这一下便是五百年的时光。
时光飞逝。
皑皑雪山也会消融不少。
最初的相知,只是一点点感恩与友好,难得世间一知己,寸缕都叫人珍惜。
她以为这样的平平淡淡就继续下去了,直到哪里的天劫作祟,分别了再不相见,然后怀念一生,自己继续走自己的路。
可她没想到,天劫尚未至,她们却已要分别。而且分别以后纵然相见,她却再无法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那条路还很长,她却终究是走不下去了……
是什么时候情根深种的?
从懵懂开始,或许就已经注定了吧。
她以为美好是一直都在的,可是天道,是不是只是来捉弄人的?
…………
而今,却是要她强颜欢笑看着他,殷殷恳求着他能给她一个答复么?
五百年。
朝夕相对。
此刻,她眼中全是他,可不知他一如既往温润如玉的眸子里……
祁承看着她,眼中有惊讶、有疑惑、有慌张。
可是最终,还是归了复杂。
她看不清了。
他垂眸,勉勉强强地笑了。
说出来的话,却叫她那样地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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