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的时候听见窗外有滴滴答答的水声,睁了睁眼才发现天早已大亮,手机闹钟不知道响了多少遍,自己停了。
出租屋里有些昏暗,唐娇娇正哼着小曲坐在那个掉了漆并且款式老旧得无从追溯年岁的梳妆镜前抹口红,光线穿过空中飘浮的尘埃逶迤在我的被子上。而身边的窗户外边,从楼上乱七八糟搭盖的棚顶上化下来的雪水正吧嗒吧嗒的落在我晾在窗栏上的球鞋上。
我一个手忙脚乱坐起来推开窗户就把一双鞋拎了进来,而后有些无所适从。倒是唐娇娇坐在那里拧起口红慢慢悠悠道:“以为你不要了呢,看着旧得收破烂的都不捡。”
“谁说不要了?工资都还着落呢哪来钱买新的。”我咕哝着兀自把鞋子扔到地上,而后从枕头下面找手机,跳出来的第一条消息是五个字:“你被辞退了。”来自我的顶头上司,那位专门带实习生的主管王姐。
仿佛晴天里一个大霹雳打下来,缓了缓我道:“现在几点了?”
“下午两点半,”唐娇娇若无其事道,“你从昨天夜里回来以后就一直睡到现在。”
我慌张起来而后开始翻手机准备打电话,那边唐娇娇开始试探道:“哎你昨天夜里干嘛去了?那么晚才回来?该不会是摊上什么美差事了吧?”
我沉默着没空搭理她,当那位王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来的时候我开始点头哈腰起来:“哎王姐啊我是那个小林啊就是前几天每天给你倒咖啡的那个还记得吗?”
电话那边似乎很忙而后我听见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我问你,公司早上几点上班?”
我愣了愣道:“八点。”
“现在几点?”她质问着。
我又愣愣答道:“下午两点半。”
她在那边不耐烦道:“所以你懂了吧?我很忙以后不要打电话过来了。”
我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再说点什么已然听见手机里变成一片忙音,一边的唐娇娇还在絮絮叨叨:“反正我是什么都不怕的,我听人说西城区那片有人拉皮条拉上几个月都几套房了,要是……”
我坐在床上打断她道:“我又失业了。”
而后她像是见鬼了一般“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可没钱啊,过阵子还要交房租呢,你要是过不下去回乡下去得了,哎这人还是各有各的命只能说明你不适合在我们这外边混世道。”
她一出去我也开始盘算起来,我回去的话我活得不舒服,何巧容也不舒服,何巧容不舒服我林叔叔也不舒服,一家子都得不舒服,如果我一个人在外边就只有我一个人不舒服,反正我不舒服也是不舒服,我本着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算来算去还是我一个人待在外面划算。
而后我把被子一掀跳下床追到客厅叫她道:“唐娇娇。”
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映出她的影子:“干嘛?”
“你们那手机店还缺人吗?”我话音刚落忽而听见身后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唐娇娇那个男朋友阿力正拎着外卖盒进来。
我正奇怪他怎么会有钥匙,他已然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得我浑身发毛:“素素你这睡衣印的小兔子跟你一样可爱。”
我一惊,而后卫生间的玻璃门被人拉开,阿力也跟着一惊,显然他在同我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料道卫生间里还有个人,唐娇娇抱着臂走出来意味深长的睨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对我直截了当道:“多一个位置都没有。”
她刚说完一边的阿力便兀自拎着外卖盒往桌子上一放一边打开一边道:“哎呀别说那么多了东西都凉了,过来吃东西,我们家娇娇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待会还要去剧组呢。”
唐娇娇脸色不大好坐在椅子上兀自打开便当外面的塑料袋而后抬头问阿力:“你怎么买这么多?”
阿力有些没底气,嘿嘿笑道:“这不是素素今天也在嘛。”
唐娇娇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搁,我一惊想着赶紧撤退转身往房间走却又被她叫住:“林素。”
我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她一边收拾面前没有吃的便当一边道:“这样吧我带你去剧组好了,过几天就要交租了赶紧把钱挣回来,不要到时候让那寡老头撵大街上去。”说着她手指轻轻拎起塑料袋子丢进了垃圾桶里,转而朝阿力笑了笑:“我饱了。”
我跟着唐娇娇赶到片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但其实冬天天黑得早,看了看手机也只有五点钟,剧组里在放饭,大家都抱着盒饭躲在避风的角落里埋头猛扒拉,有别的龙套演员似乎是看见我们蹲在一边好笑道:“哟唐娇娇,今天又扮成这样啊?别待会给亮哥看到又骂你啊,这哪有小丫鬟画这么浓的妆呀?”
唐娇娇把毛衣外面的披风一拉没好气道:“要你管,你懂戏吗你?”说着转过身翻了个白眼道:“注定一辈子跑龙套。”
我看了眼她的脸道:“那我怎么办?我还以为剧组里化妆师会给化。”
她嗤之以鼻:“你想得美,你以为你是人家Erini啊?”
我一愣:“怎么这个戏是她演啊?”说着我回过头去望见远处写着“电视剧《姣姣月容》摄制组”的横幅。
她睨了我一眼:“哟你这口气,说得好像你认识一样。”
我老实道:“我当然认识她了,她不认识我而已。”她还不认识她朋友车牌号。
她转而又拍拍我的肩叹口气道:“哎呀也没什么了不起,现在女明星不走几条弯路压根儿上不了道,你望着她多高贵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脏呢。”
我刚准备再说点什么她忽而转头谄媚的笑道:“哎呦亮哥!”
穿着臃肿的羽绒服戴鸭舌帽的男人一看见她就开始骂骂咧咧:“你怎么他娘的又画成这鬼样子,你让导演待会怎么拍,你……”
“哎呀你通融一下嘛人家画这么好看还不是希望观众多看几眼嘛,你看看我今天又带了个人来,我们俩一起你看看能不能给上去跑一趟呗?”她说着一把将我推到这个亮哥的面前。
我一个哆嗦总觉得苗头不大对,倒是这个亮哥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而后嘀咕道:“模样倒是还可以,行吧,到后面找服装组要两件丫鬟衣裳去换。”
像是如获大赦一般唐娇娇应了一声“好嘞!”正欲走忽而又被叫住:“哎等等!”
我和唐娇娇一齐回过头又听他道:“我这规矩你懂的吧?”
唐娇娇一个娇嗔道:“瞧您说的,这我哪能不懂。”说完就把我往服装组拉。
她一边走一边对我絮絮叨叨道:“今天人家亮哥可真够给面子的,你待会可要多跟他说说我的好话。”
我想着我又不认识他我上哪跟他说去,要说还不是得你自己说,口上还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姣姣月容》是部民国戏,听着架势也就是古往今来写烂了的老套路。苦情女主角被迫嫁给了名门望族花天酒地的小少爷,两个人你骂骂我我气气你,我猜着到最后也就欢欢喜喜了。而我跟唐娇娇要扮演的重要角色则是男主角府上两个低着头端盆的小丫鬟,至于我们俩这个角色为什么如此之重要负责给我们群众演员讲戏的编导则解释说是如果没有我们俩,届时场景里就会空出一大片白来。
连续好几条拍下来都没废片大概有二十多分钟,我跟唐娇娇需要一直立在那里听着男主角沈月容的母亲沈老太太训话,中途女主角Erini扮演的钱姣姣上场演上十几分钟直到她念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们方可退场拿到今天挣的一百二十块钱。
可天算不如人算,我跟唐娇娇站得端端正正全体都预备了就差一个女主角不肯就位,而后所有人干候着眼巴巴望着那边的化妆间门,导演不耐烦了差遣场务道:“派个人去催催Erini去。”
场务也为难:“导演您都不敢去我们怎么敢去啊?您又不是不知道Erini那脾气,她现在正当红最不缺的就是剧本,催急了搞不好罢演怎么办啊?”
导演也气了:“那行,那就候着她大小姐呗。”
我跟唐娇娇连着好几个半大不小的丫头都梳了丫鬟髻套上个绿长袄子立在那捧着锅碗瓢盆,我斗着胆子朝周围望了望,一边的唐娇娇小声嗤之以鼻起来:“还耍起大牌来了。”
她话音刚落那边化妆间的门被打开,Erini穿着鎏金滚边的绣花旗袍跨出来,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助理和经纪人,耳边有几个姑娘小声嘀咕道:“女明星到底是女明星,这真的漂亮得我们这些人一辈子也赶不上。”
这边人正议论着那边Erini已经聘聘婷婷走进镜头里去了,而后朝着镜头笑了笑道:“导演我可以了。”
那边导演正坐在显示器前听着漂漂亮亮的女演员说可以了气也就消了大半,扯过喇叭喊开拍。我端着盆的手已经酸起来,本以为再撑撑几下子就可以过去可没想到几条废片拍下来一条都没过,倒是念错了不少台词的Erini在抱怨:“这编剧怎么回事写的什么台词这么拗口,这让人怎么背?这么文绉绉的哪个观众会爱看?”
我一想,得嘞昨天记不住朋友车牌号今天背不出台词,我看就是健忘症。
而后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条拍下来我手又冷又酸一直到最后没有知觉,整个剧组的人都进了疲乏状态,那边Erini还是频频念错台词。我正要跟唐娇娇抱怨忽而听见那边Erini的经纪人叫了声导演神神秘秘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而后导演拿起大喇叭一喊终于宣布休息。
我跟唐娇娇走到角落里避风的地方累坐在地上,一边几个演小厮的倒是精神尚佳凑过来同唐娇娇搭话道:“哎瞧这经纪人殷勤样这该又是Erini那新老板来探班了吧?”
唐娇娇没好气道:“什么老板?我看是金主吧?这女明星再漂亮有什么用?还不就是高级点儿的□□?”
那小厮刚准备再说话,便听见外面有个青年的声音:“Erini在吗?”
我听着声音耳熟一时回忆不起来,想着该不会是哪个电视机里常见的大老板,于是抱着长长见识的目的把脑袋凑出去瞧了瞧,而后吓了一跳,又猛的缩回来。
那背影高而瘦,步子被点头哈腰的经纪人引着向前,似乎是感受到了端详的目光,于是端着下巴缓缓睨过来,很显然林羡舟望见我的时候,眼睛里也有一丝愕然,我像触了电般猛的把头缩了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只希望他会觉得自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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