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林氏别墅的这段日子里可以说是格外惬意,像回到了小时候,我每天放学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林叔叔不在家,何巧容不管我,有的时候她去逛街,有的时候她和几个有钱太太约好一起去打牌。
回来看见我也只朝负责照顾我的阿姨不耐烦道:“你不把她送上楼放在这干嘛?诚心让我心烦?”
现在我每天都在楼上待着,偶尔想到在南湾巷的那段时间竟觉得后怕,没想到最后以那样的局面收场,于是连找到工作再搬出去的心思也凉了大半截,就只能先在家里上上网看看书。
林叔叔白天要去公司,整个家里除了佣人就剩我和何巧容,她每天有许多事情要做,兴致高的时候做饭插花她都乐得开心,或者做做美容,天气好的时候约人去骑马,总之只要我们不打照面,就可以互相都当作对方不存在。
只有晚餐的时候氛围会照旧陷入一片压抑,林叔叔一向好脾气,一会问我几句话,一会又同何巧容说几句话,不过十来年都这样,也没办法改变点儿什么,每到这种时候何巧容一般都爱搭不理的,林叔叔也就只好同我说话:“素素的毕业典礼在几月?到时候我和你妈妈都去看你。”
他不说我都忘了,我居然要毕业了,可是什么也没做成。
我还没回上话,一边的何巧容便淡淡道:“我不去。”
我望了望她,也淡淡道:“我也没让你去。”
她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同她说话,侧过脸来望着我的眼睛,转而道:“你疯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那句话脱口而出以后,心脏在狂乱地跳动着,最终我任由我自己这么下去:“你逼的,这么多年你嫌我丢人,我疯了就让你更丢人……”
啪!
我话音未落,只觉得耳边虎虎生风,一个耳刮子落下来以后,我听见林叔叔在叫她的名字:“巧容!”
我捂住脸回过头去狼狈地望她,她有些失控,漂亮的面孔扭曲起来,正妄图上来再给我一巴掌,被林叔叔从后面拦住。
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捂着脸继续面无表情道:“如果可以我当然想让你认命,但我也知道我没那个资格,你确实倒霉,可我没办法感同身受,所以唯一的办法只剩下让你杀了我泄泄恨,现在我就在这里,你只要杀了我就好,没有人会知道,让林叔叔找个人,把我埋远一点,或者把我丢进海里,都无所谓。”
她尖叫起来:“你以为我不敢吗!”说着就想挣开身后束缚着她的男人。
我望着她的眼睛,最后道:“我是怕你不敢,我已经好累了。”
林叔叔慌了,困着何巧容道:“巧容!素素是个大人了,你别再像小的时候那么对她了!”
我转而又朝挣扎着的何巧容道:“你看,这么多年林叔叔夹在我们中间也很累,如果你恨我,今天你杀了我,一切就都会迎刃而解。”
她恶狠狠地望着我,纤细的手指攥紧在一起,浑身都在发抖,拼了命地想挣开身后的人,可这样的状况也只持续了片刻,她便松懈下来,林叔叔试着松开她,她便毫无姿态地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美丽的眼睛簌簌流下眼泪,落在精致的裙子上。
我望着她道:“好了,这道选择题做完了。”
说着我捂着高高肿起来的脸从桌子边站起来往外走,几个佣人攒在一起大气不敢出一声,只那么望着我,望着我像条狼狈的狗一样扶着楼梯上了楼。
我的脸好几天没消下肿,发出去的简历也一直没有回音,倒不是一定要自食其力,我只是想自己试一试,而林叔叔也没有要让我去工作的意思,只说:“我看别人家的女儿也都没什么工作,你们这么大的女孩子应该趁年轻多出去玩一玩,按部就班活下去就没意思了,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当然了,他说的“别人家”说的是这几年和他有投资往来的几个大集团的商界大佬家里。
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怀疑他让我待在家里是准备替我物色个嫁过去可以和何巧容一样当阔太太的对象。
我知道的,如果不追求小我的生命的意义的话,人这辈子都不用工作,其实是件好事。
周末的时候林羡舟会回来吃饭,不知道为什么,我躺在房间里玩,如果突然听见楼下有他讲是话的声音的时候,心里会忽然一紧,仔细竖着耳朵再一听发现是听错了,又会有一丝失落冒出来。
莫名其妙的,类似的感觉我在初中时代也有过,有个同桌的男孩每天到学校来都得送我点儿东西,好像人家空着手就不好意思来拜年似的,以至于每次到他背着书包在我旁边坐下来,我都条件反射似的兴奋,有的时候是偷拿的他姐姐腻味了的限量版的胸针,有的时候是他妈妈用剩了半管的进口护手霜,他说:“林素,你的手写作业都裂开了,你妈妈怎么不替你涂点儿护手霜?”
可问题是,林羡舟也没带给我什么。
而说回到此刻,此刻我觉得我在前一秒好像听见林羡舟说话了。
于是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在地板上走了两步,趴到楼梯口往下望,果然望到了他的侧影。
他一向瘦削而挺拔,往哪里一站都气质卓然,不笑的时候眉目里总缀着点儿泠然,不像我看的电影里那些恃才傲物的有钱人故作的傲慢,倒有点儿像那些古欧洲贵族天生在血统上的优越,你找不出他的毛病来,但你知道,即使他同你交好,也只能算作他的平易近人,而实际上几乎没人能入他的眼。
我正望着他出着神,他却似有感应一般侧过身来仰首望向我,目光坦然而直接,面庞平和而寡淡,那样的气度会让人想起南方隐在烟雨中的黛色的群山,我被他望得心里一阵惊慌失措,最后我假装路过一般百无聊赖地回过身,云淡风轻地又往房间里走去,实则心虚得腿软。
我躺到床上玩手机,而此刻却又收到了姜衍的信息,我见怪不怪地点进聊天框再立刻退出来,他总这么莫名其妙给我发几条信息,有的时候是他乱拍的照片,有的时候是几句话废话,让我多喝热水,我通常白了个眼通通滑掉。
时间久了他说他有任务量,他们家里他妈和他爸现在分成两派,他爸觉得娶我当儿媳妇不如娶他们家小保姆,虽然和我一样看起来没什么正型,但好在还会洗衣服做饭,但他妈觉得娶我大概能省点儿心,一看就懒洋洋的不会来事儿,撑不起场面但好在安逸,况且也算门当户对,所以要求他每天给我发几条消息再截个图,以证明他真的有在追我。
我知道了以后给他发了一长串的“哈”字,他没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忙着截图打卡了。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我退出聊天栏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又点回去,发现姜衍给我发了几张随手拍的照片,点开来看还是在剧组里,一堆人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机器,可是里面穿着群演衣服的唐娇娇化成灰我也认得。
她居然还在做着她的明星梦,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正想着就听见敲门的声音,懒洋洋的做派,除了林羡舟没有第二个人会这么无聊。
我深呼吸了一口,跳下床去打开门假装刚刚同他不曾照过面,只仰起头莫名道:“做什么?”
他比我高出很多,立在门口便有团阴影拢着我,望了望我的眼睛空气有片刻凝固,转而他便把视线落在我身后的房间里某一角道:“那是我的琴?”
我回过身望了望,转而朝靠在角落里的琴盒走过去,听见他在身后跟着进来了,我便一边把琴盒拖出来一边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拉,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保存。”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十三岁生日那年,我外公从全伦敦最好的琴行定做了这把特制的琴送给我,当时那位非金钱不合作的老板说他做出了他这辈子有史以来最骄傲的一把琴,可是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居然就这么被你丢在这个角落里躺了十年。”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愣了,拎着琴盒望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结结巴巴道:“对,对,对不起啊。”
他偏了偏头,望了望窗外阴冷的冬天,转而笑了,弯下腰对上我的眼睛道:“你除了说对不起,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他的目光总让人产生落荒而逃的冲动,我勉强迎面相对着,实则又开始腿脚发软,转而就回过身去蹲在地板上把琴盒打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昂贵的原因,我总觉得肉眼看过去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
他也走到我身侧朝我伸出一只手来,我不明就里,以为他想拉我起来,便把手搭进他掌心里去,他顺势握住我的手愣了愣,转而道:“我是让你把琴递给我。”
我也跟着一愣,既尴尬又慌张,转而怂怂地“哦”了一声,把手又从他掌心抽了回来,低下头去把琴递给他,他接过去调了调音道:“没有坏得太明显的地方。”
我又把琴弓递给他,见他将琴架到肩上我又疑惑道:“医生不是说你不能再拉琴了吗?”
他随口答道:“说的是不可以高强度反复重复同一个动作。”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狗腿道:“所以偶尔还是可以拉琴的对吗?”
他抬眼望了望我,转而道:“想听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不懂你们这些。”
他想了想道:“去把门关起来。”
我无奈地回过身去一边关门一边想着:得,贵少爷又开始差使人了。
关上门他还没有要开始的意思,似乎在等着我走近他,然而等我走到他近前发现他似乎还是没有要开始的意思,我正疑惑,便瞧见他架着琴朝我绅士地鞠了一躬,居然同电影里演的桥段如出一辙,我迷惑起来,想着他们资产阶级的有钱人真是会找格调,转而便觉得手掌被他托起滑至指尖,几根手指被他轻轻握在一起放在唇边盈盈一吻,我整个人怔住了,却听他道:“很荣幸能为您演奏,我的殿下。”
也不知道他是在折辱我,还是在开玩笑,我只知道我的气血一瞬间翻涌起来,面庞不受控制地烫起来,一路烫到耳根,好在天色渐晚,房间里也没开灯,大概他也望不真切,回过神已经听他轻轻拉起了琴弦,悠扬的调子倾泻下来,转而溢满整个房间,在暖洋洋的空气里缓慢流动着,我觉得整个人被琴声包裹起来,转而却又觉得是在被他包裹了起来。
这个想法让我在一瞬间又涨红了脸,这都什么跟什么,定了定神又去望他。
他立在那里,身姿颀长而挺拔,面孔漂亮而矜贵,微垂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手指修长而漂亮,而在他的身后是厚重的窗帘,和窗外灰蒙蒙的隆冬,这些的全部加在一起好似一副西洋画,高贵优雅的贵族少年在为他的公主殿下演奏着他最擅长的小提琴。
好可惜,我不是什么公主殿下。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忽而听见一阵敲门声,林羡舟的琴声戛然而止,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畏缩起来,偷偷摸摸像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静了静只听见王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小姐,晚餐准备好了。”
我没吭声,林羡舟似乎是见我不回答,便朝门外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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