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看的书里说:待在原地不要动,大千世界会主动向你走来。
我不相信。
怎么来?打哪儿来?这些都是问题。
明明我的生命还没和大千世界接上轨,就被何巧容掐断了。
我的自主意识比同龄小孩来临得都早,这些自主意识让我的青春期既骄矜又痛苦,我除了吃饭穿衣一分钱也不花,什么聚会也不会去。在学校里女生们会聚在一起偷偷议论我,家里有几个臭钱,算个什么东西;回到家里何巧容接着骂我,你敢嫌我的钱脏?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我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总之不太像人,生下我的人根本没想生下我,养我的人也没真的想养我,我听人说爱是人活下去的永恒动力,这听着有些肉麻,也说得不大对。
因为我没有爱,我是抱着旁人的怜悯和恨意活下去的,你可能很难想象,这些居然同爱一样,可以充当一个人生长的养分,可这就是事实,况且我已经长到了这么大。
所以我不骗你。
而那个夜晚,我被林羡舟捏了捏鼻尖,他像是大人刁难小孩一般嗔怪我,就像小学时代我立在学校门口,看着那些接孩子的大人,他们一边骂着身边的小孩小心牙疼,一边往他们的嘴里放进一块巧克力。
我在心里想:哥哥,我不怕牙疼。
然后我就开始怀疑,我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是谁让我长到这么大的?真的是怜悯与憎恨吗?就真的没有别的东西?
我不知道。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剧组,下楼的时候何巧容在吃早餐,冷着眼望了我一眼,又把脸别过去兀自抿了口牛奶。自从我和她吵过一架以后她经常这副神态,我们是结了孽缘的母女,相处起来比仇人还要不共戴天,能这样形同陌路倒真是要念句佛祖慈悲。
而后我自己打了车去剧组,今天的傅来恩不知道还从哪给我弄了张工作牌,上面正正经经写了我的名字,挂在脖子上倒真像模像样。
他又奇怪道:“昨天怎么那么早回去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姜衍说我昨天太难为你了搞得你在楼上发脾气,如果觉得辛苦你尽管跟我说。”
他这么一说我真过意不去起来,呵呵干笑起来:“没有,是我昨晚临时有事。”
他拍拍我的肩郑重道:“那就好,林助理,你可要加油。”话里像意有所指。
我刚想说什么他又嘿嘿笑道:“那么接下来,让我来准备一下我的放假事宜。”说完便脚不沾地飘走。
这明明是个用来告别的小小招呼,却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就这么一去不回,进入了音讯全无的完美渡假期,在接下来的数个星期里再也没见着人影,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去渡假而是叫外星人抓回母星去了,光给我留下了姜衍这么个烫手山芋。
我每天不仅要凭一己之力帮姜衍领盒饭领服装买咖啡摆平粉丝拍日常照发微博打广告以及处理各种杂事,甚至还在雷霆万钧的紧急时刻磕磕??地帮他处理那些不明不白的花边新闻。
而碰见唐娇娇那天已经是四五天以后,她没什么大变化,依旧在剧组跑龙套,那天拍的是街上的戏,全体人员都转移到了两条胡同口外面的一条青石板老街,清了场子以后我便望见她穿了身粗布衣裳蹲在街角,大概今天是演个逛街的路人。
彼时我正捧着热咖啡递给姜衍,不远处的Erini正坐在椅子里修指甲,导演正坐在摄影机前看回放,本来这个号称制作精良的电视剧组正一切都紧锣密鼓地运转当中,我就和唐娇娇对上了眼了。
我和她眉头同时一蹙,都恨不得把对方望成个纸片人,然后一把火自燃起来,然而望了一会她竟把脑袋偏向一边站起来,见走到她身边的是那个亮哥,唐娇娇便朝他又打又笑,那个亮哥手在她身上乱摸一通又走开。
倒是一边的姜衍把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转而把袋子里的热咖啡递给我道:“冷吗?你喝吧,我让你来帮忙也不是真让你给我当保姆。”
我斜了他一眼:“早上谁人五人六让我去买早餐的?”
他嘻嘻笑:“我这不是看你来都来了嘛,”说着又把咖啡递给我,“你拿着捂捂手,不喝给Erini喝得了,你送去给她,她肯定很高兴。”
我疑惑:“为什么?”
他做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地模样:“实话告诉你,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以前是卜卦的。”
我知道他又在满口胡话,懒得搭理他,想着他喝不完也浪费,真不如送去给Erini。
我走到Erini近前才发现她的那位小助理一大早已经给她买过热饮了,而且还是远在市中心名号响当当的那家,我打了退堂鼓,倒是她瞧见我过来,本来一副索然无味的神情却笑逐颜开:“素素,怎么了?”
我一愣,想着难不成姜衍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以前真是卜卦的?转而开口道:“我早上帮姜衍买热咖啡,多买了一杯给你。”
她漂亮的面孔竟然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接过去不确定道:“是特意给我买的?”
我又一愣,有点儿心虚,难不成是看出来没人喝的了?只好硬着头皮点头:“是啊。”
她又笑着拉着我的手亲昵道:“小女孩乖乖巧巧的可真贴心,难怪你哥哥那么护着你。”
我莫名其妙,她竟像哄骗小学生一般同我说话,想着也不知道她是给林羡舟个面子跟我多几句寒暄,还是真觉得我“乖乖巧巧”,真心诚意想夸奖我几句,就我的自知之明来看应该是前者。
于是我赶紧结束对话道:“那个……姐姐,我先去忙了,你慢慢喝,有空再聊。”
我走回去的时候依旧按原路返回,因为有场务在铺道具,只能避到一边挨着街边走,于是就很难不从唐娇娇身边路过,她斜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而我更是假装不认识她,目不斜视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
可我路过她没多久,我忽然听见她叫我的名字:“林素。”
我回过头去望她,她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转而轻飘飘道:“看不出来,都当上姜衍的经纪人了,要不是当初走运遇见我带你来这儿,你说你现在会窝在什么地方哭?”
我的无力感缓慢上升着,也不知道要说点儿什么,最后我随便道:“不知道。”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前走,她在身后又呵斥我:“你给我回来!”
我定下步子又回头望她,她道:“我希望你清楚,我既然当初能带你来这个地方,我也有办法能让你滚出这个地方。”
我重重地叹口气,转而无力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扬起下巴拨了拨头发,走到我近前小声道:“后天下午有场戏会需要个女演员,我需要那个角色,你得帮我抢到。”
我眯了眯眼,依旧对她的逻辑疑惑不解:“凭什么?”
“就凭我会对你既往不咎,你和我打架,还有你勾引我男朋友的事,我都不会再怪你,更不会说出去,我们还会是朋友。”她望着我的眼睛,像是在和我谈判。
我眨了眨眼,往后退了一步道:“导演的事情我掺和不了。”
她胸口起伏起来,转而气得笑了:“林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想了想道:“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你不知道,我压根不认识导演,你要当演员,你得找认识导演的人,你跟我说没用。”
说完我又回过身径直朝前走,她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林素!”
我不回头,她又连叫好几声,最后警告我道:“我可是知道你的事情的人,你可别后悔!”
我一步也没停下来,我想我大概能猜到她会跟别人说什么难听的话,可是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光鲜明亮的人,我本来也就是别人口中不齿的野种,所以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午饭的时候有几个粉丝来给姜衍探班,几个女孩子大大方方又叽叽喳喳,跟姜衍开着玩笑又笑又闹,应该是大学生,我靠在一边抱着一沓盒饭等着。
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跑到我面前望了望道:“哥哥,你经纪人怎么换了?Laynes哥呢?”
姜衍正拿着手机和旁边的女孩合影,相机咔嚓一声,他回过头来望了望我道:“Laynes休假了,林素是过来带班的助理。”
我懒得吭声,于是我面前的女孩又端详我,转而开玩笑道:“哥哥,新请来的助理姐姐好冷酷哦,都不笑的唉。”
姜衍笑起来:“林助理内向,你们少开人家玩笑。”转而又道:“好了我要吃午饭了,你们赶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等到人都走了以后我把盒饭放到他面前的小几上打开,又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他,而后我自己也从旁边拖过来张小凳,打开盒饭兀自往嘴里扒拉。
片场里风大,休息的时候大伙都不怎么说话,每到年末应该是整个娱乐行业最星光璀璨的时候,各式各样的颁奖典礼和晚会争奇斗艳,哪怕已经是零下的夜晚,这些或真情或假意为了影视艺术献身的年轻人都会穿得珠光宝气,踩在红毯上步进一片闪光灯之中,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着实有点儿惨淡。
我正想着,忽而一阵大风掀过来,我的头发胡乱黏在脸上,只好用袖子去抹开,而后姜衍道:“风从左边吹过来的,你躲到我右边来就好了。”
我捧着盒饭又拎凳子,一路挪到他右边去,刚坐稳,他又用筷子夹了只鸡腿丢进我的饭盒里,我望了望他:“干嘛?”
他若无其事道:“我减肥,给你吃,你太瘦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懒得细想,只低下头去吃饭,可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我被他望得难受又抬头道:“你还有什么事?”
他望着我忽而道:“我上次问你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摸不着头脑:“什么事?”
他平静地提醒道:“结婚那事,你和我结婚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拽着筷子一个激灵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我转而冷静下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根本不当回事:“怎么不可能?你只要应一声,什么都可能,你怕你爸妈不答应还是你哥不答应?”
我叹口气道:“我自己不答应,行不行?”
他蹙眉:“你嫌弃我?因为我是演员?”
我被他问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道:“倒也不是,演员有什么好嫌弃的……”
“那你有喜欢的人?”他打断我。
我想了想,脑袋里冒出梁叶的脸来,中学时代我倒真是喜欢他,刚想说点儿什么手机便响起来,来电显示上竟然是梁叶的名字,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姜衍把脑袋凑过来看了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我嘿嘿笑:“我去接个电话。”
他叫住我:“谁啊?就在这接好了。”
“不方便。”我打起马虎眼。
他哼出一声冷笑:“行,懂了,防着我。”
我不搭理他,径直往拐角走,一回头他又朝我道:“我可真是错把真心付。”说着居然又把我饭盒里那只鸡腿夹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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