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该用早膳了。”
陈公公望着刚下了朝面容呈现淡淡灰白,毫无气色可言,鹰眸黑如幽谭千尺的皇帝,心一横擅自做主,没等李翼安点头答应便传膳。
宫女们井然有序地将御膳摆放上桌,桌上立即呈现一片诱人的绚烂色彩,粗略一瞧就有:樱桃肉山药、鸭丁溜葛仙米、熏干丝烹掐菜、银葵花盒小菜、果子粥、野鸡汤、糗饵粉粢、酥油豆面这等子为了皇帝尽心备下的菜,菜香渐渐弥漫开来,充盈整个内室。
陈公公用银碗银筷子银针一一试毒,并且亲尝入口确保无碍后,略带哀求似的弓身,秉着哭腔对李翼安唤了一句:“皇上……您用膳吧!莫饿坏了龙体。”
李翼安伏着身,从层层叠叠的奏折中默然抬头,自从无名宫回来后,李翼安在养心殿里不问昼夜,日旰忘食的投身国事,大臣也跟着遭殃,隔三差五的被皇帝召见,事无巨细汇报工作,连宁井辰也躲不了懒,常常是在宁王府歇息着,凳子尚未坐热就来了人请他入宫。
御膳房也头疼,皇帝用膳有了上顿没下顿,他们哪敢不做,可皇帝偏偏不食,李翼安有时得空了,就勉勉强强吃几口,心情不佳了就等菜都放凉也不动筷子,御膳房的人只能一天到晚的侯着,随时等陈公公的命令。
李翼安生闷气,却不知恼得是陈恙芯还是自己,心里不畅快,一边废寝忘食的发泄郁结,一边兴师动众,让所有人都陪着他不得安宁。
陈公公身心疲惫,让那芯妃娘娘好过,左右皇上一句话的事,偏偏两头都死倔,惹得两败俱伤。
只是陈公公回想起来过往,他万没料到的是芯妃在皇上心中地位如此高,从前以为芯妃盛气凌人,与众不同,加之陈家位高权重,她又生得倾国倾城才分去皇上宠爱,可此番芯妃大难临头,陈家获罪败落,陈公公才真真切切的瞧出皇上那藏在波澜不惊,心狠手辣下的无奈苦楚和心疼怜惜。
就如同太和门前金水桥下的那一湾金水河,在通过角楼进入宫殿之前,被河上建有的许多闸、坝以调节水量,控制流速,才使得在这偌大威严的宫城内缓缓而流,一派的平静淡然,无波无澜,谁曾想这河水从玉泉山上流淌出来时,也是那样湍急奔波,汹涌澎湃。
“陈公公,宁王来了。”
跑腿的小太监进屋打断了陈公公的思绪,一时半会忘却了皇上前些时候又唤宁王入宫,陈公公赶忙迎接。
“皇兄,御膳既已备好,便赏脸与臣弟共食罢!”
宁井辰近期入宫跑的分外勤快,他心知肚明李翼安不爽,便要明里暗里拿他们这些杂碎开刀,他又何曾好受,入宫时顺便偷偷摸摸去安和宫看两眼妻儿,胡锦绣一日比一日焦心憔悴,挂念着进了冷宫的芯妃,空闲下来才能照顾倾然。
宁井辰算了算,芯妃不幸,连带着三人皆不好受,一个皇帝,一个贵妃,还有被连累的自个……极其有本事,有本事啊!
李翼安看向陈公公与宁井辰的眼色十分寡淡,轻放下手中批字的朱砂笔,起身走来桌前用膳。
陈公公立即殷勤地夹菜呈汤,巴巴地望着李翼安能多吃几口。
可李翼安并不随人愿,汤菜糕点皆浅尝辄止。
“朕听闻,琪妃命太医院开了药方送去无名宫,后与绣贵妃一起又送了些许食材?”
李翼安语气阴阳不明,私下与打入冷宫的嫔妃接触往来是罪,但事关陈恙芯,陈公公狡黠道:“皇上莫怪罪!贵妃与琪妃亦是好心。”
牵扯到胡锦绣,宁井辰不免凝神屏气,正要张口为胡锦绣说两句好话,便听见李翼安泰然的反问:“谁说朕要怪罪。”
他不过是想确认此事,询问一二。
“那太后娘娘那边……”陈公公继续试探。
“太后疼爱绣贵妃自然不会追究。”
李翼安摆明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宁井辰适才松了口气。
但同时,宁井辰多虑想到锦绣与芯妃情同姐妹,做这样唐突冒险的事倒也合情合理,琪妃率先凑什么热闹?莫不是想连累锦绣?
“臣弟不知琪妃竟是如此善良体贴之人。”
关于宁井辰的疑问,李翼安又怎么没怀疑过,这后宫与陈恙芯交好的仅绣贵妃一人,那琪妃虽然一向温柔识大体,但陈恙芯与她却是没什么交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此番陈恙芯被自己一怒之下贬入冷宫,又惹了病患,她们该偷着乐才是。
“琪妃七窍玲珑,极会察言观色,要么是看出朕的不忍要么是猜到芯妃不会就此困在冷宫一生。”
李翼安语气里难掩无奈,宁井辰反而听出几分生机:“看来皇兄是有意接芯妃回永和宫。”
“谁允你随意揣测。”
李翼安面上透着股生硬之色,斜睨宁井辰一眼。
宁井辰似笑非笑打趣道:“臣弟不该妄加揣测,臣弟不过是盼着那芯妃能与皇兄心意相通,重获宠爱,臣弟也好过上从前那般清闲快活的日子。”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李翼安冷哼:“你到是绕着弯的抱怨朕。”
绕来绕去宁井辰还不是心疼胡锦绣罢,芯妃与胡锦绣情同手足,芯妃不安宁,胡锦绣也不安宁,那自己又能多安宁?
“臣弟乃真心实意为皇兄着想。”
宁井辰的谄媚笑脸衬出几抹玩世不恭的意味,而皇帝那如同被镣铐紧锁的入鬓剑眉,也在俩人言语间不知不觉舒展,他没再搭理宁井辰半真半假的话,只让他用了膳后回王府休息,往后没有要紧事不必频繁入宫。
清晨太阳稍露头角,埋在薄雾之中,几缕阳光从云层中溢出,泄下灿灿光辉,无名宫褪去灰蓬蓬的旧样,干净整洁,焕然一新。
“阿嚏!”
陈恙芯突如其来一个寒颤,让馨怡赶忙放下了手中的铜盆,她刚为陈恙芯净脸,这回就听见主子打了个喷嚏。
【是谁在骂她,念叨她?】这便是顾楚楚下意识的顾虑。
见主子对她挥了手让自个不要上心,馨怡才又忙活起来,端着盆走去殿门外倒水,正巧来了人,还是安和宫的人,这一盆水不偏不倚的倒在了那神色匆匆的小宫女脚下,湿了裙摆和鞋袜。
馨怡顿时十分尴尬,堆砌起些许愧疚的笑意:“这位姐姐,当真是对不住!”
好在小宫女并不在意,将绣贵妃嘱托的信件送达馨怡手上后,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跑了。
馨怡望着那小宫女的背影和被自己泼湿的鞋和裙摆自顾自感怀:“真是辛苦了绣贵妃娘娘的宫人,常常清早和半夜三更需劳累跑腿不说……还要受到飞来横祸。”
陈恙芯见馨怡进来时手中持信,便知是昨夜遣送去曾太医那的问题有了答复。
据胡锦绣说,多亏了她们发现端倪,曾太医到是极快的找出了些不寻常来,那鲤鱼与甘荀果然有猫腻。
猫腻在哪,这又要从食物与药材的相生相克谈起,当时曾太医瞧着自个开的药方,再拿起那食材清单一看,顿时冷汗直冒。
这药方本无碍,可偏偏食材中的甘荀与天竺黄相克,鲤鱼与荆芥、甘草相克,同食易中毒,加之若陈恙芯真病得严重,体内又产生毒素,后果不堪设想。
曾太医开药方时压根没有注意,倒也不是他昏庸,只是念及陈恙芯身处冷宫,哪里能像寻常娘娘一般吃香喝辣,冷宫都是些残羹冷炙,纵然陈恙芯受胡锦绣所助要吃的好些,但也轮不上顿顿大鱼大肉,谁曾料到这琪妃偏偏送了这些。
要不是馨怡还满目担忧的望着她,陈恙芯都要为琪妃鼓起掌来。
倘若她真的病重,不知所云下吃了这些相克的东西,到头来在冷宫命丧黄泉,皇上太后若有心要查一查,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药方由太医院所开,食材虽是她琪妃备的,可经了胡锦绣的手,确保无误才送去,自个若中毒死了,查到这食材与药方的问题上来,那也怪不到她琪妃头上,要怪下人照顾不力还要怪太医没事先嘱咐,于情于理也不能说是琪妃害了人罢。
从头至尾,琪妃只是派萍儿看了药方,根据药方,着重送了些易中毒的食物,不着痕迹的引诱胡锦绣入坑,归咎起来那甘荀可是安和宫出来的,又顺其自然的拿捏人心,鲤鱼肥美的时节拿去炖汤补身子何错之有?
欧思琪,惯爱借刀杀人。
陈恙芯照例将信件焚烧,嘴角擒着鬼魅不明的浅笑,一双勾人的媚眼莹亮,却是充满期待。
“馨怡,从今日午膳开始,本宫要杀光那鲤鱼,顿顿熬了汤喝。”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馨怡踌躇犹豫道:“娘娘,您这是要遂了琪妃的愿,毒害自己?”
月如正好端来今日份的汤药,陈恙芯端起被磨得粗糙的釉碗,不深不浅喝了一两口,丝帕擦唇,璀璨淡笑:“本宫倒也不至于那般狠心自残,只多多少少食些,有轻微的症状便好,余下的戏,要靠曾太医来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