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两字怎生书

第八十三章

    
    当李翼安专注于批折子阅军书,车内气息流动缓慢下来,陈恙芯身下垫着软乎的被褥,身上盖着从波斯进贡来的绵羊绒毯,暖洋洋的微光卷席着乏意,她不敢安然熟睡,半睡半醒之间感到车帘掀动,吹进来几丝几缕秋高气爽的凉风。
    陈公公已然极其轻手轻脚,但依旧被李翼安狠狠剜了一眼,见陈恙芯纤长的睫毛动了动,略有苏醒的迹象,陈公公虽怕怪罪,却仍降低嗓子禀报:“皇上,半个时辰前已入喀喇河屯厅地段。”
    李翼安无声点头,随即挥手赶走打扰陈恙芯小憩的陈公公。
    喀喇河屯厅,也就是后来的滦平县,清朝皇帝木兰围猎秋猎,夏日承德避暑必经之地,既然已入此地,那距离承德温泉行宫自也不远,于是陈恙芯懒得睁开眼,干脆继续阖眼养神。
    一晃即逝的短暂梦境过后,李翼安好听磁性的嗓音温柔的在耳旁响起:“恙芯,到了。”
    陈恙芯低估了自己,她没想到一段八个多小时的路途她竟能睡六个小时,除了用膳,几乎都在昏昏欲睡的状态。
    她让自己神智恢复清醒的时候,下意识用手背顺带擦了擦嘴角,怕酣睡时流口水,像一只惺忪睡眼的猫咪,姿态可爱的舔舐自己美丽的毛发。
    这本不该是举止高贵的陈恙芯会做出的举动,但如今她反常的举措数不胜数,如孩童般顽劣天真,这一切美丑百态,让李翼安尽收眼底,倒也新鲜有趣,习以为常。
    “朕唤馨怡进来服侍你,可慢些下来。”
    外头一切妥当,李翼安出去后,陈恙芯没等馨怡进来,自个怕耽误时间赶紧理衣梳发。
    馨怡掀开车帘,捂嘴憋笑:“娘娘该不会在皇上的舆车里又接着睡了几个时臣罢?”
    “本宫昨夜失眠。”陈恙芯咬牙,额头隐隐泛起青筋。
    馨怡牵扶着她,边理顺好她身后的裙摆褶皱。
    承德为避暑圣地,河流森林密布,四季分明,秋日寒凉,到了丑时,阳光不似午时强烈,有逐渐落山之势,加之陈恙芯刚睡醒从暖和的车内出来,竟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陈恙芯这一哆嗦,馨怡赶紧小跑去她自个的舆车里拿披风,待馨怡抱着披风跑回来时,以李翼安为首的皇家阵容正登上龙尊王佛庙的阶梯,而娘娘身上早围系上了皇帝那件苏绣龙盘凤逸银狐毛的披帛。
    馨怡小心的挤近陈恙芯,被陈公公埋怨的眼光瞪了瞪,拦下责备道:“你也是永和宫里的‘老人’了,怎得还粗枝大叶?这行宫处在半山腰上,山风凌厉得很,方才大风一刮,芯妃娘娘在皇上跟前打了个喷嚏……”
    馨怡惊愕失色,赶紧去陈恙芯身边认错,陈恙芯正不动声色的观探佛庙四周,没工夫搭理她,碎碎几句:“无妨,不碍事。”打发了事,丝毫没有怪罪之意。
    这下馨怡反而自责起来,料想从前永和宫里哪有一个人敢怠慢粗心,后来娘娘转了性子,宫里服侍也松懈不少,她们这些贴身婢女有时竟还与娘娘说笑玩闹,言语打趣,因此故时而疏忽。
    馨怡面上精彩纷呈,感慨万千,陈恙芯只瞧得上行宫内外的场景。
    汤泉行宫整体布局为前后两部分,前为龙尊王佛庙,后为行宫宫舍,四周有300米的宫墙相围。宫舍周围有假山、游廊,汤泉行宫大小房连游廊一百八十七间,算不上规模庞大,但建此行宫也开辟包揽了整座山,遥遥望去群峰叠翠,修葺过的皇家建筑与青山相融,汤山神秀,泉水龙灵,独具一格。
    佛庙后宫向北扩展建成一座清幽的园林,前殿、正殿为皇帝处理政务之处,建白玉方池,供帝王,皇室贵胄洗浴,后宫建澡雪堂、漱琼室、飞凤亭、汇泽阁、开襟楼等,可供嫔妃居住洗浴。
    此行宫并非磅礴大气之感,而是处处透露些江南的别致,亭台楼阁、雕花刻叶、山清水秀,曲径通幽。
    陈恙芯与胡锦绣还没前往住处歇脚,便跟着太后去佛庙烧香,小?易拥热讼热ゲ樘阶〈Π才攀欠裢椎薄
    太后极其信佛,这汤泉行宫修建占了人家佛庙的圣地,她老人家每每来次都必先去佛堂里虔诚的拜上几拜,烧几株高香,听胡锦绣言,在泡温泉之前太后还会斋戒茹素几日,焚香抄经以示对上天恩赐的尊敬。
    搁在从前,我行我素的陈恙芯断不会跟着太后走这一趟流程,进了前殿就与众人分道扬镳,先行告退。毕竟耗尽大半日的舟车劳顿,人人疲惫不堪,只想赶紧歇下,在灵泉温水里泡一泡,祛除乏累。
    此番脱胎换骨的陈恙芯耐着性子陪太后折腾,倒让她老人家刮目相看。
    “没想到你竟会有此等闲心耐力。”
    宁安公主还年幼,不便离宫外出,胡锦绣省下许多心思,趁着空闲,与陈恙芯在佛庙外小谈。
    陈恙芯态度很是无谓,垂眸勾唇:“讨太后欢心罢了,加之我沿路昏睡,此时余晖璨烂,空气清爽正适合活络筋骨。”
    胡锦绣抬眼透过佛庙的飞檐走脊,望着远方群山之间的镀金落日,偶尔几只去南方过冬的鸿雁飞过,宁静致远,她面带浅薄的淡笑,气氛祥和舒心。
    “你先前惩戒榕妃,亦为讨太后欢心,所以将大皇子送于太后宫中抚养,其实往深里想,对榕妃来说有益无害。”
    “我岂能不知,倘若大皇子受太后庇护得太后喜爱,自然于我不利,不过长子与嫡子有别,杨井榕没有登上后位的能耐,那立嗣终究是道坎。”
    陈恙芯迎着彩霞落日,金色光泽照映在褐棕的瞳孔里,显露出清澈好看的琥珀色。
    “何况,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皇子若随着杨井榕那般污浊不堪的教养长大,很难出淤泥而不染。可稚子无辜,倒不如从小在太后身边熏陶德行,将来也能成为品行端正的善良之人。”
    胡锦绣惊讶的樱唇微张,半响才不确信道:“你对大皇子,非但没有因榕妃而心生一丝一毫的恶意,反而寄予期望?”
    “我没有那么宽容。”陈恙芯轻摇头。
    “只是杜绝后患,大皇子若学习了她母妃的德性,那未来也必是心术不正的小人,参与储君之争将皇宫搅和的天翻地覆,手足相残,暴戾不仁。”
    胡锦绣了解陈恙芯的长远考虑,转念想起什么,嘲笑起来:“想到榕妃日夜提防你,怕你害大皇子时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模样,竟如此可笑。”
    “我说过,只要她不对你我动手,我自然不会威胁她母子性命。”
    讲实在的,杨井榕的人设就是喜欢作死,加之有欧思琪的撺掇,所以她这人愿不愿意与自个井水不犯河水,当真说不准。
    陈恙芯与胡锦绣聊天的这会,太后也从庙里出来,和风细雨的让胡锦绣和陈恙芯回宫休息,各宫的小厨房已备好晚膳,陈恙芯想着不如与胡锦绣一块用膳,却被馨怡实时打断。
    “娘娘,陈公公那头传话来,说皇上在龙泉宫等您。”
    陈恙芯与胡锦绣默契的对视一眼,胡锦绣知趣的先行离开:“恙芯,明日若闲,可约来我宫旁的碧潭九曲桥。”
    陈恙芯问道:“馨怡,本宫与绣贵妃的居所可近?”
    馨怡将头摇成拨浪鼓:“娘娘您所居承露苑在皇上的龙泉宫旁侧,而绣贵妃娘娘的雅竹苑则在最东侧,地处偏僻幽静,两地相隔甚远。”
    【胡锦绣住那么远干什么?为了和宁井辰幽会吗?】
    略带疑惑的眼神朝胡锦绣望去:“锦绣,你当真是避世喜静。”
    胡锦绣倒是无奈的笑了:“雅竹苑并非我所选,而是由皇上特意安排……”
    馨怡甜滋滋的解释接话:“皇上想必是为先前娘娘与宁王之事醋了,将宁王丢得老远,住在最北边的山顶头上,倒比绣贵妃娘娘还要远得多。”
    故而,同是因为自个喜欢与胡锦绣交往所以李翼安把她也丢到犄角旮旯住?
    【这小两口太惨了吧!】
    “到了雅竹苑约莫天要黑了。”胡锦绣带着自嘲般的笑意告别。
    陈恙芯瞧了眼天色将晚,也跟着领路的太监提步朝龙泉宫走去。
    晚霞染红西边苍穹,橙红色渐渐暗淡转而暗红发紫,初生的几颗星辰光芒黯淡,静候深蓝夜幕降临。行宫院里汉白玉砌成的汤泉源源不断冒着热气,笼罩着超凡脱俗的宁静,泛凉的晚风吹拂着假山旁边那几颗有百年树龄的小叶朴,发出轻柔飘然的低语。
    龙泉宫正殿后的室内,满屋充盈着各类食材的香气,李翼安坐在布遍珍馐美馔的桌后,修长十指交合,淡然俊逸的静候陈恙芯到来。
    陈恙芯一进这屋子,鼻嗅美食飘香,眼前美男更秀色可餐,顿时食欲大开。
    “一直陪母后修行参佛,饿了么?”
    李翼安拉她靠近自己身边坐下,示意她看向桌上盘中餐,眼神里泛出难得的讨好之意,颇像个讨赏要糖吃的孩子。
    陈公公赶紧上前阿谀:“娘娘好福气,皇上知晓您欢喜新鲜玩意,特意命当地最好的厨子做了几道特色菜,皇城里可不常能吃到。”
    侍奉宫女首先端上一道荷叶仔鸡,外裹着当地行宫的黄土,用热河泉水和夏末湖内收藏的荷叶作原料,鸡肉腌渍裹在荷叶里外糊黄土放火上烧熟,熟后摔开泥土,吃时割成小块,蘸着当地独特的酱汁品味,味道鲜嫩爽口,鸡肉汁水饱满,细细品尝还渗着荷叶幽香,别具风味。
    “娘娘瞧这道御拨面,面白如玉、细如丝,汤头极其鲜美,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陈公公将新端上的菜品往陈恙芯跟前挪了挪,李翼安并不多言,只满含笑意的望着陈恙芯品尝美食。
    御拨面乃承德荞麦所制,要拉出如此雪白细丝却不失筋道和韧劲的面,拉面的厨子功夫得相当深厚,汤底是炖了几个时辰的鸡汤,配上肉丝、榛蘑丁和木耳做的卤,着实鲜美无比。
    “这两道点心是烙糕和南沙饼,还有当地的甜杏仁所熬的杏仁露。”
    烙糕是由当地的谷米磨成面经过烙制完成,外焦内嫩、味香适口。南沙饼是澄沙馅,红豆沙里还添了桂花蜜,南沙饼的面上也撒了不少喷香的金桂花,入口甜度适中,满嘴留香。
    桌上洋洋洒洒还铺了数十道特色小吃大餐,陈公公依次大致介绍过后,便领着众宫女太监退出了陈恙芯与李翼安的世界。
    李翼安见陈恙芯吃南沙饼时露出一抹幸福的浅笑,猜她是喜欢,又亲自夹了块放在她碗里。
    “想必御厨的手艺吃腻了罢,这些感觉如何?”
    “皇上用心备下的,自然最好。”
    陈恙芯抬眼扫了这么大桌的佳肴,太后几日斋戒想必不会吃的太丰盛,难道独独供他们二人享用?于是又道:“何不唤宁王与绣贵妃一同用膳?”
    没等李翼安开口,陈恙芯却恍然大悟的模样,语气里还染上些许揶揄:“臣妾怎么忘了,龙泉宫地处中央,要宁王与绣贵妃过来一趟,怕是菜都凉了。”
    李翼安哪能听不出陈恙芯的意思,任然面不改色:“宁王图逍遥,绣贵妃喜宁静。”
    “哦~宁王图逍遥故而安居最北,都快远到旁的山头去了,绣贵妃喜宁静故而安置最东,都偏到城墙旁侧去了。”
    陈恙芯顿了顿:“一北一东,如此偏僻,皇上是指着他们守门呐?”
    分明是怼人的话,听在李翼安耳里却生不出半点气,反而随着陈恙芯憋着笑涨红的脸一同轻笑出声。
    “朕让宁王住的远些,是为避嫌,至于绣贵妃……”
    李翼安揽过陈恙芯的腰,亲昵又带惩戒般的小捏一把:“她若住的偏,你便不会想着往她那跑…还是多陪陪朕罢。”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打陈恙芯遭家破人亡这一劫从冷宫出来,自从顾楚楚穿越为陈恙芯,李翼安的人设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他从一个懂得克制,挑不出毛病的沉稳帝王,变得开始有些粘人幼稚,时而微妙的撒娇,更添了霸道。
    陈恙芯莞尔,眼里仿佛蓄了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扑闪着柔柔亮亮的光芒,她笑语嫣然:“山间的月色定然美不胜收,待会臣妾陪皇上赏月。”
    李翼安执起陈恙芯的左手放于自己相对宽大的掌心里,眸中尽是宠溺的满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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