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恙芯在龙泉宫憩了一晚,顺便还霸占了浴屋的汤泉泡了将近一个时臣的薄荷,终究睡不踏实,翌日天才朦朦亮便睁了眼。
醒来时,身上已不再刺痒,只是残留些红疙瘩,按压时微微疼痛。
旁的宫娥按例端来些清淡的药粥,馨怡等几个贴身婢女则忙前忙后的为陈恙芯?意疗鹄础
“娘娘,药浴阁那头已准备妥当,您移步半山,泡了药浴回来,皇上等您用早膳呢。”
温泉里富含多种矿物质,是最为天然无害的疗养方式,陈恙芯欣然接受的同时,又不禁发笑,她这螨虫过敏,虽不是好事,可来得时机恰好,正逢这汤泉行宫里温泉祛病养肤呢,给人一种……刚好在骨科医院里把腿摔骨折,立马就能看医生接骨正位的错觉。
馨怡话里的重点之一,是李翼安那个腹黑皇帝还饿着肚子等她用膳,希望不要拖沓,速去速回。
药浴阁的温泉可比这些临时丢几个草药包的温泉来得正规,此阁顾名思义,由好几方含中草药的温泉组成。阁前厅的石碑上刻了疑似张衡的《温泉赋》大概节选了一段:天气谣错,有疾病兮;温泉泊焉,以流秽兮;蠲除苛慝,服中正兮;熙哉帝哉,保性命兮之语。
药浴阁亦用围墙砌成一个独立院落,这里相比其它地方添了些许清幽,几乎闻不到花的芬芳馥郁,也无什么鲜艳色彩,更多是草本药石,各类中草药的独特香气。
留在药浴阁侍奉的人本就不多,毕竟此药浴大多是皇家患了皮肤病才来疗养的地方,一年到头也用不上几次。
陈恙芯向来不喜人多,加之嫔妃入浴,宫女太监要退避三舍不得偷窥,故而只剩寥寥数人为陈恙芯引路,到了她的那方露天温泉后,这些宫娥又整齐划一的退了出去。
身旁此时只有馨怡服侍,陈恙芯粗略扫过四周,地方很大,只有几棵不知名的矮树和假山围绕,因为是露天的温泉,所以为了防风还特意用粗竹绑扎实后,搭造了一个遮蓬,用半透的纱帐盖了几层,形似帐篷,将那温泉包裹在其间,既能保证私密性又能抵御寒风。
还未走近温泉中央,只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奇特又难闻的气味,陈恙芯脚步一错,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
这臭鸡蛋混合着香料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奴婢方才问过,听说这汤泉里头加了微量硫磺粉去毒止痒,只是硫磺气味难闻,怕娘娘不喜,于是旁侧的鼎炉里熏了些波斯进贡的?齐香,香气入药可治百病,是娘娘您喜爱的异域香料。”
没等馨怡解释完,陈恙芯已挥挥手驱赶余味,或许她笔下的陈恙芯是爱这些西域的熏香玩意,可她现下只感觉分外刺鼻,尤其是混合着硫磺的气味,她们站的足够远,只由风带来一丝一缕灌入鼻中都让人觉得莫名晕眩。
“给本宫把熏香撤了,再将纱帐拉开透气。”
莫不是要把人憋死在里面……
她又颇为嫌弃的退了几步,馨怡见状赶紧小跑进去按照主子吩咐做事。
陈恙芯望了望东方的薄云里渐渐喷薄欲出的红光万丈,偶尔鸟鸣莺啼,安静祥和。
原先耳旁依稀可以听见馨怡在那幔帐里搬动鼎炉的“叮叮当当”声,再后来,等陈恙芯发觉明明一口茶时辰可以做完的事情馨怡却良久没了动静时,她心中咯噔地猛跳,似乎……萌生不详的预感。
“馨怡?”
“馨怡……”
陈恙芯提声呼唤两句未果,便顾不得太多,立即飞奔过去察看情况,只是越接近那药池,气味越浓厚,她迅速扯过衣袖紧紧捂住口鼻,心中警铃大作,倘若只是一星半点的硫磺根本不会有如此刺鼻浓厚的气味,恐怕……
“馨怡!”
掀开几层纱帐,一阵令人窒息般的气流迎面冲来,夹杂着发酵腐臭食物的特殊味道,尽管陈恙芯捂得严实,仍然能感受到那气味如同龙卷风迷魂散一般,熏得人头晕脑胀。
馨怡昏迷在梨花木雕的桌角,手旁散落着鼎炉的盖子,面色苍白竟隐隐发紫,完全不省人事。
陈恙芯只能当机立断的用一只手穿过她腋下,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她半拖半拉的带离此地,又慌又急当真是热锅上的蚂蚁。
“来人啊!”
任凭皮肉在地上摩擦,馨怡丝毫不见清醒,陈恙芯拉她远离那药池,一边亟亟呼喊宫人一边用手拍打她的脸颊,试探呼吸。
馨怡的呼吸轻如鸿毛,浅若空气,几乎就要感受不到,陈恙芯哪里还有半点身为嫔妃的仪态,她跪坐在地上,匍匐在馨怡胸前听她的心跳,左手慌乱地找馨怡的脉搏,干净鲜亮的衣裙蹭满了泥土灰尘,眼底除了焦急更多是无助。
听闻芯妃娘娘的呼喊,几位宫娥太监涌入,见此情形各个呆若木鸡傻了眼。
“愣什么!叫太医!”
陈恙芯暴怒:“其余的人,给本宫将她好生抬进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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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出了何事…怎么会这样……”
陈恙芯面上的怒气平息,转而生成一种未知的情绪,她清澈如琉璃的眼瞳却是目光涣散,像最黯淡的死水和无底的深渊,眉梢眼角冷硬如冰,嘴角却弯成诡异的弧度。
“扶本宫坐下。”
“可娘娘您这样…着实不妥。”
眼看面前这位发丝垂落散乱,衣衫不整的娘娘并无去梳洗换装的意思,小?易泳共恢?绾问呛谩
“本宫,无碍。”
陈恙芯一只手撑头倚靠在木椅的扶手上,缓缓阖眼,累得气若游丝,还未从方才的事故里缓过神。
她倒不是身累,她心累,虽然只是千钧一发的几秒钟,但以顾楚楚现代人的知识面可以清楚的判断,那药池里头的气体根本不属于少量硫磺粉末,而是硫化氢。
能让人吸入后在短时间内中毒身亡的硫化氢。
如果不是因为她不喜欢熏香而让馨怡先去撤走,恐怕倒在药池里命悬一线的就是她陈恙芯了。
【呵,她的乌鸦嘴竟然灵验,这药池还真是要把人活活憋死。】
禀报此事的小太监火急火燎得告诉李翼安后,跟着皇帝来的路上还陈述了大致经过,约莫是说药浴阁不知出了何事,芯妃娘娘的贴身婢女险些丧命,芯妃娘娘心有余悸,正大发雷霆。
然而从“药浴阁出事”这几个字眼落入李翼安耳里那刻开始,皇帝原本清贵威仪的脸上极速弥漫开极其阴森骇人的神色。
可当李翼安步履匆匆赶到药浴阁时,却未见小太监口中正大发雷霆的陈恙芯,而在方才出事的那方药池不远处,她歪斜着身子坐在木雕的梨花椅上,身旁几个永和宫的心腹随从跪在她身边,求她移步殿内换衣梳洗、让太医瞧瞧好歹之类云云。
陈恙芯这样的姿态从她坐下开始便以亘古不变的架势保持许久,脸色未缓,还是白中泛青,那双眼连眨也不眨,仿佛正悄无声息的酝酿着狂风暴雨。
秋风瑟瑟,她搬动馨怡的途中遗落两只花钗,花钗卷下来的发丝随风飘扬,显得有些凄美…还有脏兮兮的华美衣裙,明月白衣绸上又是灰又是土,斑驳不堪。
皇帝来了,永和宫的随从、药浴阁的婢女、管事太监、还有想为娘娘看诊的太医都声势浩大的跪了一地。
却不见皇帝让他们起身。
他们伏着身子面对陈恙芯身后的李翼安,这场面很是诡秘,陈恙芯依然处于冥思的状态,耳边嘈杂的声响、纷扰与她无关,她静默不语,纹丝不动。
她还陷在震惊与愤怒中,自打她穿越以来,一路风平浪静,偶尔捉弄杨井榕,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层面,李翼安把她捧在手心宠爱,她的人生信条从此沦为:吃喝玩乐。
这般如米虫安逸的日子让原本就生活在和平年代的顾楚楚丧失戒备和理智,然而她经历一场风险才明白:原来不是这个世界变得美好,而是危机逐渐深藏,在她松懈时一触即发……想害她的人,从来不会停下脚步,要她命的人,斗转星移后亦会要她的命。
她脱离了上帝视角,无法执笔人生,这些局外人一眼能看透的机关重重,她身在局中,不知所以。
【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想,如今的芯妃变得蠢笨又无能……】
陈恙芯突兀的轻扯嘴角笑了笑,不喜不怒,却泛着黄连般的苦和自嘲。
她忽然身子一轻腾空而起……原来是李翼安不由分说将她直接从椅子上横抱入怀,那双手臂沉稳有力,修长笔直的双腿大步流星走出药浴阁,陈恙芯微微抬眼能看见他冷峻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
此刻分不清是早起的疲惫倦累还是方才那硫化氢熏得头晕。于是她缓缓阖眼,鼻尖萦绕着舒心的淡淡龙脑香,那是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太医过来。”
“其余人继续给朕跪着。”
明明今日万里无云,阳光热烈而明媚,可皇帝的肃杀的语气夹着冰凌霜雪,噼里啪啦砸在众人身上,谁心里都如明镜般清楚……跪在这里的人恐怕皆要遭殃。
陈恙芯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被抱回龙泉宫又换了衣裳净面拆发,再睁眼时,发觉躺的是来行宫头晚睡得那张龙床。
曾太医被自个先前叫去治疗馨怡,此刻在硕大的玉雕屏风外禀报的是李翼安的心腹御医。
“娘娘只是吸入少量毒瘴导致昏迷,大致无碍,臣这就去开方子。”
事发突然,当时只有馨怡与陈恙芯两人在场,馨怡生死未卜,陈恙芯又沉默寡言,所以具体是何情况,无人知晓,众人皆是一头雾水,猜测纷纷。
李翼安来到床边时,看那雾纱帐里头的人自个坐了起,一反常态的唠叨许久,再反复确认过她相安无事后,才放下悬在嗓子眼的心脏。
陈恙芯恹恹地低垂眉眼,李翼安用自己的掌心去温热她冰凉的面颊,触摸的瞬间,她能感受到李翼安方才有多么心急如焚,以至于手心里还残留着薄薄一层湿汗。
“告诉朕经过。”
李翼安顺势揽过她消瘦的肩膀,用沁足了泉水般温柔目光凝望面前的佳人,谁让寻常看来长相绝美又气质凌厉的芯妃,此时活脱脱像只红眼白兔子。
“药池里隐约飘来刺鼻难闻的气味,馨怡从婢女那得知或许是掺了少许硫磺粉所致,怕臣妾不喜,特意熏上?齐香去味……”
“臣妾觉着?齐香味浓,闻着脑仁疼,便让馨怡去帐子里撤了鼎炉透气。”
“却……几口茶的功夫罢…里头没了动静,臣妾倍感不安,前去察看,帐子里毒瘴气味浓厚,馨怡昏迷不醒,臣妾连拉带拽才把她拖了出来……”
三言两语间,陈恙芯神态逐渐镇定安稳,吐字清晰而缓慢,明显已经回过神来,彻底恢复了理智。
然而她没等到预期中的安慰爱抚,李翼安陡然起身,剑眉斜飞入鬓却拧成一把解不开的锁,滔天怒气和压迫感在顷刻之间聚集,陈恙芯甚至可以看见他墨色瞳孔中的风起云涌和电闪雷鸣。
“陈恙芯……”
“她只是一个婢女。”
李翼安一字一顿,恨不得咬碎了牙。
“而你,即将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一个婢女!你也不想想,她消受得起吗?!”
皇帝暴怒含颤的声音如雷贯耳,听得屋外的陈公公等人是战战兢兢。
“馨怡是臣妾的左膀右臂,臣妾不能失去她。”
此时和皇帝谈人性和善良是无用功,本来若不是她多事让馨怡去撤走香炉,那躺在里面不省人事的一定是自己,馨怡不过是替她遭罪,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岂能见死不救?
双臂被他用极大的蛮力握住,陈恙芯这如雨打芭蕉般柔弱的身子秫秫抖了抖,李翼安迫使她略显无辜的双眸与自己对视,陈恙芯这才看清李翼安眼底流露出的无奈痛惜。
“你不能失去她……朕,就可以失去你?”
【说实话,也不是不可以……】
心里煞风景的吐槽过后,陈恙芯才感到双臂还有过敏之后未痊愈的红疹,此时被他暴力按压,难免不适,于是她很“敞亮”的朝李翼安蹙眉示意。
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让怒火中烧的李翼安瞬间放开禁锢她的手,气势如虹的挥开衣袖转身迈步就走,那衣袖上金线缝制的栩栩如生的龙,随着摆动亦张牙舞爪带着不满的情绪。
“馨怡那样的心腹,你可以挑选出成千上万个……但朕的妻子,唯你一人。”
李翼安突然停顿脚步,却没回头,略微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郑重。
“你要牢牢记住,对朕而言,无人比你的命更重要。”
内室双开木雕门咿呀咿呀的开了,随后又重重的关上,陈恙芯依稀可以听见李翼安在门外对宫娥的叮嘱,他说:“尽心服侍芯妃,照顾不周,提头来见。”
【什么时候李翼安爱得如此深沉了呢?】
陈恙芯怔了怔,她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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