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系女研究生的逃亡生涯

38.一段往事

    
    仿佛回到了一条小巷,暮春时节,梧桐花香气馥郁,坠满枝头。巷里车马如流水。扎麻花辫的小丫头一蹦一跳,怀抱一个热腾腾的油纸袋,走在路边。
    “阁下留步。”忽然从路边伸出一只灰溜溜的手,“我自己三天没吃饭了。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
    丫头抬头望去,对上一张虚弱巴巴的脸,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男孩,T恤短裤,脏兮兮的衣服上还沾有泥巴。男孩身姿清瘦,眉清目秀,神情可怜。
    “我没有吃的。”她想了片刻。
    “阁下怀里的这袋糖炒栗子。我看就很合适。”男孩声音虚弱,有气无力。
    丫头想了想,拱手把纸袋拎出去。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男孩眼中闪过一道微光,继而低头捂胸咳了两声,“还有钱吗?我没路费回家。五块钱就行。”
    “有,不过没零钱。”丫头看着他,面带同情,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最终只掏出两张红彤彤的票子。
    “没关系。”男孩盯了钞票一会儿,勉为其难点了点头,接过200块钱,揣进兜里,转身离开。
    如果有旁人围观,一定内心叹息。小姑娘涉世未深,这世道人心不古,一定是被骗了。不说别的,若真是个小乞丐,这大街上那么多人,真正的乞丐又怎么会围着一个小丫头?
    一般来说,乞丐是不会这样做的。而骗子会。
    “大小姐,你在哪?”从巷尾传来一阵急匆匆脚步声,男子边走边喊,中气十足。最终一把揪出躲在拐弯处的小丫头片子。
    “大小姐,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还敢出去?”戴着一顶大檐帽,男管家皱眉叹息,
    “看到大小姐今天空白的字帖与珠算。大当家怒不可遏……大小姐,你怎么哭了!”
    “我刚刚遇到了一个小乞丐,给了他200块钱和一袋糖炒栗子。”小丫头哭的梨花带雨,十分伤心,“他说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二百块钱?大小姐你被人骗了!他在哪?”
    小丫头吓得噎了一下,怯怯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拎着一袋热腾腾糖炒栗子的男孩吹着口哨,正悠闲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飞快脚步声,顿了一顿,不知怎么,顿时觉得心里要糟。
    遂撒腿就跑。
    最终寡不敌众,实力悬殊。以头抢地,乖乖等着小丫头从远处慢悠悠走过来。
    “大小姐。就是他?”
    “咦?我觉得又好像不是。”她左右张望,摇头啧啧,一张小脸泪痕未干,“二叔!我记得好像往那边跑了,你去那边看看!”
    那人眉头一凛,转身离开。男孩站在原地,气喘吁吁扶着墙,面色苍白。
    “……你真的三天没吃过饭了?”
    “两天半。”
    “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小骗子。”小丫头顿了一顿,掐腰给他端来一碗茶水。“只要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一会就说。这袋栗子是你非让我买的。我爹最讨厌我吃零食了。”小丫头瑟瑟发抖。
    “江湖骗子也是有尊严的,不接受随意背黑锅——”
    “咦?你是不是饿了,我能请你吃顿饭,。而且不止一顿,你再也不会无家可归。”
    “——成交!”
    功亏一篑,流浪四地的江湖骗子今日被反将一军,只好“痛苦”答应。继而他顿了一顿,剥了颗栗子,边吃边说,面露怀疑,“话不能不算数啊。你打算怎么做?”
    “做我保镖。”女孩掐腰,“你做我的保镖,我求我爹收留你。”
    往事如走马灯,飞逝而过,山上的树木绿了几季,红了几季,最后古宅荒芜。
    南山公墓,秋风瑟瑟,枯叶纷纷,墓前铺满灰黄落叶。傍晚日暮时分,墓地迎来今日最后一位访客。身穿黑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外裹一件深色风衣,提着手袋,站在一块新落的墓碑前。
    松枝在凉风中发出细碎声响,仿佛有人轻轻的呢喃。不远处一只灰鸽扑翅,飞起。
    她蹲下来,伸手扫开墓碑前的落叶,低头放上一束白色菊花。
    ————————————
    “你平常就是这样修复文物?”
    B市一条小胡同里的四合院,围绕几棵青竹,环境清幽,随着大门吱呀一声而被推开,屋檐下的一只陶瓷风铃发出叮叮的清脆回响。
    一名黑裙女子抬脚迈了进来,七拐八拐,来到一间狭小房间。外面的天气本来就就不是多么好,房间里窗帘都拉着,更显的有些昏暗。仅有几盏摆在桌子上的白色探照灯发射锐利纤细光芒。坐在桌子后面,年轻人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手带白色胶皮手套,正皱眉低头,摆弄一个瓷瓶。
    “差不多吧。”他闻声抬头,“顾小姐,你怎么来了?”
    “自从黑市山下一旅,下山后我便再也没见到你,因此甚为想念,特地买一张火车票来到贵市探望。”顾楚楚整理着折叠伞,回走廊里倒了杯水喝,随即她的声音与茶壶注水声一起,从走廊里飘了进来,“话说你自从下山后,就直接回家了?”
    “是啊,不然呢?”杜成岭摇摇头,“不过我听说了,后面警察突然赶到,声势浩大,逃亡者九死一生。对吗?大小姐?”
    “我就知道他在骗我。你才是顾家的大小姐。毕竟沙雁团伙曾经的堂堂大当家不会那样没节操,给自家儿子亲自改姓。”杜成岭头也不抬,右手操控细脚镊子,附身在瓷瓶上落下自己脸部的阴影,他小心翼翼地捏出一个碎片,叹了口气。“其实在玲珑阁里干事的,早就做好遭遇不测的准备了。顾小姐,节哀。”
    走廊里一时没有再传来声音,金丝边眼镜青年坐在柜台后,紧紧盯着眼前的雪白瓷瓶,一脸严肃。片刻后愤怒地拍桌,“我不修了。元青花瓷能修好是不存在的。这辈子都是不存在的。”
    “对了,顾小姐,你喝完水了吗?可以帮我关一下灯吗?四点钟方向右手边那盏。”杜成岭面色阴沉。
    走廊里再次响起哒哒脚步声,黑裙女子走进房门,环顾四周,径直走到右边方向,从善如流。“杜公子,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你这里上周是不是刚来了一件晚唐出土的唐三彩?”
    “哦,在哪里。”杜成岭扶了扶眼镜,抬手一指。“怎么?A市省博物馆又要展览吗?我看看啊.......啊,是了。这件藏品目前巡回全国各地博物馆展出,因最近被某位大胆毛贼试图砸碎玻璃强行带走,塑像暴露在空气中0.01秒,瞬间状况不佳。因此被送来国家文物研究所,尝试修复。”
    顾楚楚低头在手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扭开封口的三圈麻线,递给杜成岭一张A市博物馆申请负责文物后期维护的证明书。
    “不幸中的万幸,没什么大问题。我已经修得差不多了。顾小姐,你现在就要吗?彩陶我放在柜子里了,你走的时候别忘了带走。”杜成岭看了看证明书,点头,伸手把证明文件重新递给她。忽然愣了愣,“.........等等,你手上的是什么?”
    “戒指吗?哦,忘了告诉你,我已经订婚了。”顾楚楚接过文件,塞回牛皮纸袋,点头,“谢绝触摸。”
    “不是.....”眼镜青年站了起来,愣了好一会,没说出任何话来。推了推眼镜,张了数次口,最终还是选择暂时放下那个忽然出现的“订婚戒指”,先搞清楚最初的疑惑。“........我说的是这个。”他犹豫片刻,颤颤巍巍抬手,双眼豁然睁大,“你不要告诉我......”
    “嗯?告诉你什么?”
    顾楚楚正低头把纸袋放回手袋,忽然手被扯了一下。袖口被猛地拉起,赫然露出手腕上的一个漆黑纹身。纹身线条纤细,让人联想到枯萎的接骨木或者一条小蛇。它的形状不同寻常,如同飞檐吊角下的一只青铜铃铛。
    “我加入了玲珑阁,如今是一名挂牌交易师。你可以猜一猜,我跟谁订的婚?”她被拽的有点痛,轻轻挣开他的手,重新放下袖口。此时的手腕上除了几个苍白手指印外还落上了些许古物修复过程中特有的渣滓尘埃。
    “你的保镖处心积虑,几乎完美计划好了一切。就是为了不让你参与到这些纷争里去。顾小姐。”他仍然看着她的手腕,皱眉许久,摇了摇头。
    “每个人总该有自己的责任。我作为顾家的大小姐,如今已经一无所有。如果想要了解过去,解开谜题,拿回顾家曾经的一切,加入玲珑阁便是我唯一的选择。”顾楚楚拍拍袖口,“而且玲珑阁的交易员还有每月工资,支付生活费绰绰有余。”
    “.......你很缺钱?你认真的吗?”杜成岭紧紧皱眉,隐隐咬牙,“考古系研究生,从此开始文物走私?”
    “难道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或者换句话说,如果我不这样做,难道你就会帮我吗?”
    隔壁生着壁炉,工作间里暖意融融,然而空气忽然陷入了沉默。
    “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叹了口气。
    “彩陶就在那里。你走吧,顾小姐。这里是郊区,只有一班公交车,再晚了就没车了。错过一班要等好久才能离开。”沉默良久,杜成岭转身,重新坐到工作台后,“毕竟我还约了南小姐共进晚餐。”
    “李景曾经告诉我,杜家巧手通天,鬼斧神工,唯独有一样不善于修复。那便是人心。”
    “此言不假。顾小姐,杜家人什么都能伪装,除了谎言,什么都能修复,除了人心。”杜成岭摇头,重新拿起镊子,探身观察瓷瓶,头也不抬,“为什么谎言不能伪装?因为天下最妙的谎言,不应该冲着伪装的目的去,而是真诚地连自己都骗的那种,说谎的人真诚地把它当作真话一样说。”
    “那又为何,人心不能修复?”
    “因为人心本坏,世间皆是如此。每一颗都坏到无可救药。杜家有一原则,那就是决不碰不可能修好之物。”杜成岭抿了一口茶,“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这也是杜家漫长光阴中,始终不败的智慧传说。”
    “杜公子伶牙俐齿。小女子佩服佩服。”顾楚楚走到房间角落,蹲下从柜子里抱出一只小木箱,“但我忽然觉得你更无耻了,这是怎么回事?”
    “错觉。人生在世,难免错觉。”
    “有道理,那我先告辞了。”她站起身来,拎着木箱,弯腰微笑。
    黑裙女子一路经过天井,走向四合院大门。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
    “顾小姐,慢走。”李景走上前,为她推开门。她点了点头,跨出门槛,撑伞在倾泻的阳光中走远,黑色长裙更显清瘦。
    他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不知怎么,总有一种感觉,他觉得她变了。变在哪了,他一时说不出来,只是无意间与她对视了一瞬,那是漆黑而淡漠的眼神。明明只是几天未见而已。
    “李景,你觉得她在怪我吗?”
    李景走回侧房,倒了一壶新茶,顿了顿,“杜公子你已尽人事,鼎力相助。她怎么会怪你呢?”
    “不。其实我并没有全力相助。其实我早有察觉,黑石山这次行程杀机四伏。然而我没有提醒她。”坐在柜台后的青年摇了摇头,低头抿了一口西湖龙井。碧绿茶叶在热水里徐徐舒展,飘散出清冽香气,也在金丝边眼镜上蒙上了一曾淡淡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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