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系女研究生的逃亡生涯

43.饮鸩止渴

    
    A市市区边缘地区,傍晚时刻,中山装青年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站在马路路口,低头戳了几下手机,悠闲晃过斑马线,提着一袋菜。这几天天气总是不太好,晚秋阴雨连绵。毕竟这里是烟雨江南,和他北方四合院的家气候自然不同。
    过了马路,把手机塞回兜里,往前走了几步,拐进小巷里,附近行人不多,除了他的脚步声,四周静谧安详,除了另一阵隐隐约约响起的脚步声。
    有人在跟踪他。
    青年微微加快脚步,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滑了一小段,他手里握着一个纸袋,纸袋里的一把蔬菜里隐隐露出一把尖刀。他紧握的掌心微微泛潮。
    脚步声在越来越逼近时,戛然而止。他松了口气,皱眉刚想扭头,下一刻,脚步声却几乎响在相隔不到十米的拐角!
    “小心!”一把匕首隔空飞出、灰色T恤年轻人蹲在青年头顶上的窗台上,双手抓住窗框,猛地跳下来,“杜公子,快走!”
    杜成岭被李景推着一路狂奔。
    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跑回了近郊的小别墅。
    “那是谁?”
    “不知道。不过我闻到木质调冷香的味道了。”杜成岭调整呼吸,虚弱摇头。
    “……周则空?”李景愣了一下,似乎吓了一跳,“他怎么会在这里!”
    “杜公子你先进屋。我出去看看。”李景回头张望。
    “小心。他虽然腿脚不便,心思却阴险缜密。别中了他的陷阱。”
    “我会小心的。”李景连连点头,转身跑远。
    一段突如其来的过于飞快的奔跑使杜家的少爷身心俱疲。他又扶墙站了一会儿,抬脚进门。
    ……周则空?他怎么来了。
    他还是来了。
    人过了二十岁就开始老了,杜公子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人步入中年的一大特征便是频频回忆。有时候杜家少爷茶余饭后,也会回忆一下陈年往事。不管再怎么屏蔽,也总有一个人的身影挥之不去。
    小时候就人模狗样,周姓少年斯斯文文,每天跟在他身后,非要跟他下棋,十把有九把输。输的是这个姓周的远房学徒。
    赢又何妨。杜成岭忿忿不平,自家亲爹每天夸奖的还不是这个家伙!聪慧过人,心灵手巧,能沉住气,比起自家活泼好动的小儿子,怎么看怎么有前途。年幼的杜小公子泪流满面。
    第一次见到少年,是在一个初夏的午后。杜小少爷吃饱饭后,在后院溜达来溜达去,来回张望,盘算着怎么才能趁管家不注意,翻墙出去玩。
    晃来晃去,忽然发现后院里站着一个人,也是个半大少年,一个人靠在树上,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在看什么?”杜成岭好奇走过去。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扭头看他。
    收到冰冷忽视的杜小少爷内心愤愤,本着你不理我我就非要缠着你来烦你的损人不利己原则,叉腰站了过去。与少年并排站在庭院里那棵酸枣树的树下,抬头一看,树枝上似乎挂着个什么东西。杜成岭眯眼,发现是一根黑黑的木杖。
    “……那是你的东西?”
    少年瞥他一眼,依然不说话。
    “你怎么挂上去的?”杜成岭叹为观止,拍拍胸脯,“算了算了。本少爷一向身手敏捷,看好了。”
    然后他就在少年的默默注视中摔了个趴。反复数次,从树体的各个高度摔到地面。
    最终他艰难爬到树顶,黑着脸伸手把拐杖一把抓下来,“接好了。”
    少年趴在树干上,小脸有点苍白,瑟瑟发抖,思考自己该怎么下去。忽然看见树下的少年终于动了动身体,扶着树慢慢走过去,蹲下捡起了那根木棍。原来那是一根手杖。他的右腿明显不太协调。
    这跟手杖也许不是他挂上去的,是遭到捉弄与欺负了吧。
    杜成岭一愣。少年拄着手杖,忽然抬脚,准备离去。
    “……等等!”
    他停下来,回头看他,一张脸上是令人不爽的冷漠与疑惑。
    “……帮我想个办法,我要下来。”杜少爷一脸黑线。
    “我为什么要帮你?”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少年开口,清脆冷淡的少年音。
    “……因为我是为了你才爬树的啊。”杜成岭气急败坏。
    “我又没有求你帮我。我不欠你。”
    目瞪口呆,杜公子内心流泪唾骂。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父亲面前。杜成岭正在书房罚站写作业,听见父亲推门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巡视一圈杜成岭的练字笔记后,杜当家背手频频摇头。身后那人往前走了一步,右手握着一根熟悉的木头手杖。
    “幸会。杜少爷。我叫周则空。”
    杜成岭决定不理他。他倒是一直跟在他身后,晃来晃去。据说是新来的远房学徒,聪慧过人,学东西很快,前不久才被杜当家发掘,可惜年纪还小,腿脚有点天生残疾。少年就一直那样跟在杜成岭身后,身穿白T恤和牛仔裤,斯斯文文,人模狗样。杜成岭不理睬他,他倒也没生气。直到半天后杜成岭被自家父亲愤怒敲了一脑门,“要不是周同学昨天跑来借了个梯子,还不知道你在那棵树上挂着呢!还不道谢!”
    杜成岭揣摩爹看自己的眼神,估计觉得自家儿子不会爬树还非要上树,智商感人。于是更加悲愤,一梗脖子,“我不!”
    最后还是摸着头上的包眼泪汪汪地道谢。
    “.........姓周的,你真无耻。”杜小少爷趁父亲走远,咬牙切齿。
    “有本事你把实话告诉他啊。我又没有拦着你。”少年慢条斯理,好整以暇。
    “我翻墙偷溜出去玩的前科太多,不容易获得相信。”杜成岭长叹一声,“而且你是不是被其他学徒欺负了?我说出来你还怎么做人?”
    沉默片刻,少年抬头看他。杜成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少年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漆黑如没有星星的夜空。杜成岭愣了一下,随即见他哦了一声,重新开口,“大当家,我还是走吧,少爷好像不太喜欢我。”
    彼时杜成岭还没太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再次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绕回来的杜当家敲了一下脑壳。杜成岭顶着瓷碗,单脚靠墙罚站,少年收起刚才委屈巴巴的表情,睁着一双大眼,端着一碗绿豆茶,站在一旁,边看他边喝。
    杜少爷泪流满面,“.......滚。”
    时光如白驹过隙,记忆里一切好的不好的最终都会面目全非。
    姓周的少年学徒长大了,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撕裂了面无波澜的面具,一刀刺入他的腹部,那时霞光倾泻,小巷里的暮色有回光返照般的一瞬明亮。那一年沙雁团伙分崩离析,杜家也遭遇祸事,四合院里来了一堆陌生人。管家护送小少爷从后门跑出,让姓周的少年和少爷先行撤退。管家稍留一会,警惕追兵。毕竟无论少年时候如何打打闹闹,周泽空和自家少爷总归是一起长大的,虽然腿脚不便,然而心思缜密,让他暂时先护着杜少爷走,管家还是放心的。
    然而管家折返去追他们时,却看见黄昏小巷里,青石板路上滴落的斑斑血迹。
    最终管家冲上去推开了学徒,学徒避闪不及,被一把刀划中脸颊,险险刺中右眼,转身逃跑。
    杜成岭坐在A市郊区里临时租的一间僻静阁楼里,烧开的茶壶发出尖锐的响声,白色水汽氤氲。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杜成岭怀疑这一切,是从两年前开始的。远远在那名自称顾家唯一后人的黑色衬衣青年找上门来之前。那年A市阅世拍卖行承办一个拍卖会。拍卖会上有一样藏品,名曰明代官窑白瓷瓶。竞拍者其中有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他坐在后排,始终沉默寡言,在竞拍成功后走近弯腰观察瓷瓶,忽然开口断言,“这是赝品。”
    顿时语惊四座,尽管有机器检验的正品报告,但他仍不改口,一时拍卖方心急如焚。许久,从后排窗边传来一个柔然的女声。“的确是赝品。有可能是机器报告书出了什么问题。最好拿去省文物研究所重新检验一下。”
    那女生一身豆绿长裙,叼着棒棒糖,凑过来犹豫了一会,说道。
    最后争执不下,文物被送往省研究所。果然是赝品。
    古董的气脉?那是什么?女生事后给出的模糊解释令人摸不着头脑。然而传到杜成岭的耳中,他便立即心里一跳。顾家的人出手了。江洋大盗世家,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各项感官极其敏锐,敏锐到可以感知到大部分人都感知不到的东西。
    鉴定文物本是段家的拿手好戏。只是偶尔顾家人也可凭借直觉鉴定一二。只不过正确几率并不高就是了,比如十一年前的那场灭顶之灾。顾家大当家一直很信任段一念的。
    女生走了运,成功判断出那件文物是赝品。至于为什么杜成岭能够打听到这些陈年旧事,原因在于当日的那位中年男子竞拍者,也正是杜家的管家。
    李景现在在哪?他安全了吗?刚在在巷子里遇见的人到底是不是周则空?杜成岭隐隐头痛。盛有碧螺春的茶杯升腾淡香水雾,在深秋阴冷潮湿的天气里,总算让人的手指渐渐恢复一点温度。
    有一瞬间低头喝茶的金丝边眼镜青年忽然想起了很多。年轻女子柔软淡漠的声音回响耳边。
    “杜成岭,想要独善其身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以为顾家陷落,你便可再无威胁吗?被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在另一只垂死之际见死不救,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在哪?
    几天前她站在窗前,给他留下一个清瘦背影,头也不回地这样说道。
    顾家的大小姐已经死了。杜成岭抿了一口茶,她没有选择复仇,而是随波逐流。安静疲倦看着昔日遗产被鲸吞蚕食,什么也守护不了。于是不如安心蜷缩在昔日仇人的庇护下,做一个听话的傀儡。毕竟二当家的大少爷一向很有耐心。
    如同一朵正在凋零的白玫瑰,掉落的花瓣随风飘进水里。最初的腐烂发酵有微微的甜味,然后那些花瓣一起飘向美好而空洞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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