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贤妃出言搭救,舒母便告诉过舒渝:“欠人情是要还的。”站在承王这头才能保下阿覃。
自古尊卑有别,舒渝动了动嘴唇,终归吐出两个字:“皇上。”
与此同时周覃也叫道:“姑姑。”
面面相觑。
叫夏衡就能很亲密地叫小衡,轮到他就是冷冰冰的皇上了?
周覃胸膛微微起伏,心里委屈得不行,又不肯显露出一点痕迹,半晌,绷着小脸冷冷道:“舒大人为何在朕的冷宫里?”
舒渝一愣,没想到这昔日的承王别宫已成冷宫。她依稀记得林川的声音,一觉醒来身旁睁眼便回到了这,要不是身上炙热的鞭伤隐隐作痛,她几乎以为自个儿梦回豆蔻年华。
她先是以为老师将自己救出,后又想起萧盏荣平生为人,虽个性火爆,但内里谨慎,每件事都要平衡各方势力,宋端没答应,别说自己,哪怕是孙儿萧于怀死在里头,老师也不会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贸贸然出手。
再清醒些,便听到这两孩子在外头说话。
舒渝叹口气,看向周覃目光柔和:“回皇上,臣也不知。许是被人拐进来的。”
周覃道:“朕的皇宫谁敢带你进来,多半是你自己想大哥来缅怀思故被朕察觉就推给旁人。”
周覃口中的大哥,便是承王。
“你的手怎么了?”小皇帝忽然注意到舒渝那双指关节白骨磨破的手,舒渝下意识收回手若无其事道:“不小心被马车碾了。”
小皇帝见她不肯说,哼道:“谁教你不小心。
“皇帝哥哥,那是渝姑姑呀,她待我们很好很好的。” 夏衡呆住,用沾满椰蓉的小手拉了拉他。
小皇帝生闷气,见夏衡更开心不起来,气鼓鼓大步离去,夏衡恋恋不舍的望一眼舒渝,手中的椰奶糕。
舒渝笑着把盘子端给他:“去吧。”
夏衡高高兴兴地走了。
关上窗,舒渝靠在床榻打量四周。
这间宫殿的陈设昂贵,只是瞧着有些年头。博古架上的那支琉璃细颈瓶还是十五岁那年承王妃赠她的,舒渝伸手在床栏上拂过,没有灰,看来一直有人在打理。
脚步声由远及近,舒渝下意识想装睡好看看那路神仙将自己带到这里,余光却瞄到虚掩的大门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那人骂骂咧咧道:“死阉人也想学汉武帝金屋藏娇哼,把东宫当什么腌?地儿了。”
一名大夫打扮的老者劝道:“谢太傅消消气,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这副暴脾气,哎呦,里头不是别人,是少卿大人呀。”
谢道远不信,当下争执不休。
舒渝一愣,什么死阉人?金屋藏娇?她心思几转,是了,能带她出东厂的除开首辅,便只有江崖柏了,不过江公公不是与宋端蛇鼠一窝,怎么会反过头救自己?
舒渝披上外袍,朗声道:“谢太傅止步。”
谢道远闻声怔愣,怎么,还真是舒渝,中气十足道:“舒大人,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别宫?”
舒渝道:“太傅,舒某也不知啊,一觉醒来就在这啦。”
谢道远眉心一皱:“舒大人,可是宋端那厮将您送来的?他是不是对您用刑了?不行,我还是得进来看看。”
舒渝身上缠满布带,就没一片好肉,闻言忙缩回被窝:“别别,太傅不方便呐。”谢道远年纪大了,一时脑子发昏忘记当年吏部分配的大理寺少卿舒渝还是个姑娘,只道都是男子有何避讳,手一推就要开门。
御医连忙阻拦。
江崖柏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人隔着扇大门扯嗓子的情景,他抚了抚项带,对三春附耳几句,自己从偏殿入门。
三春笑道:“这不是谢太傅嘛,怎么有空来别宫?您怎么在这,萧大人正在到处找您呐。”
谢道远回身见三春,狐疑道:“你这奴才,不是江崖柏的狗腿吗,不跟着那阉人,在这胡说什么?”
三春夸张地躬身道:“奴婢不敢诓骗大人,萧大人此刻正在长宁殿等您呢。”
谢道远本就有事与萧盏荣相商,将信将疑步下台阶:“当真,你要是骗我……等会儿,这宫里的舒大人是怎么回事?”
三春边走边道:“舒大人在东厂受了重伤,我家主子好心请御医瞧病。”
谢道远啐一句阉人也配叫主子:“江崖柏有那么好心?”
“废太子逃亡,同知大人立功心切,这也是人之常情。”
“呵,宋端那厮胆子如此大,什么时候的事?萧大人知不知道?”
三春叹气道:“还说呢,萧大人正是为这事急得要皇上收回成命呢……”
两人渐渐走远。
舒渝听得那脚步声远去正长舒口气,心又提起来,视线转向墨梅屏风后那人影影绰绰的身影,想起当日他的戏言,不免抓紧衣袖,生怕他趁人之危。
江崖柏在屏风外的书案前坐下,眸光流水般淌过博古架上一花一木,慢慢停在那只细颈花瓶上。
“舒大人休息得如何?”
舒渝窝进被子里忍痛慢慢系上衣裙,闻言正欲开口,先漏出的却是两道细微抽气声,当下庆幸这屏风挡着,不知江崖柏听见没有,又听他低低道:“恩~”
舒渝系上领口最后一节衣绳,忙起身道:“多谢公公搭救,本官歇得不错。”不想动作一大,身上就跟抽筋拔骨似的疼,她坐一会儿勉强支起身体,步履蹒跚走出内室。
“江公公!”舒渝心提到了嗓子眼,失声叫道。
江崖柏手中摇摇欲坠的细颈花瓶不正是承王妃送自己那只吗,江崖柏轻飘飘看她一眼,嘴角微掀:“舒大人怎么起来了?”
舒渝暗自咬牙,不起来难道等你把瓶子砸得稀烂才起来吗?她笑道:“睡得腰酸背痛,起来走两步。”她的目光一错不错盯着花瓶,佯装不在意道,“江公公也爱赏玩花瓶吗?正巧本官认识个匠人,不如带江公公去看看?琉璃不值钱,就还给本官吧。”
说着,舒渝笑吟吟地伸手接过,不料江崖柏手一收,正色道:“舒大人可知道,方才你那番话,犯了大大的忌讳?”
舒渝一愣。
“便是冷宫的物什,也尽是天家御用,舒大人此话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平白无故,就给她扣这么一顶帽子。
舒渝正要反驳,一道咕噜声平空响起,声音之大,几步外的江崖柏也听到了,他朝她腹部望去,清冷的眸子隐隐透出几分笑意,长眉舒展:“饿了?”
江崖柏将那瓶子重归原处,招来小宦官:“叫厨子弄几个轻淡的小菜。”他手下人手脚麻利,片刻功夫,前厅小桌上铺上酒菜,江崖柏径自坐下。
舒渝在一旁凉凉道:“江公公不是说冷宫物什皆是天家御赐碰不得吗,您刚说完就忘了?在这吃饭岂不是会弄脏桌椅。”
江崖柏音色冰冰凉凉,像这冷宫给人的感觉很像,他气定神闲:“这不是为舒大人饥饿难耐,江某也不必破例。舒大人说的是,”江崖柏微叹口气,“想到回去还要受教习公公的责罚,江某真是怕。”语毕,那若水的眸子还停留在舒渝脸上。
舒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半晌,道:“江公公这年纪,还有教习公公?”有教习公公还坐看江崖柏势大?江崖柏笑笑道:“舒大人认为呢?”
你当我傻吗?舒渝笑得尴尬:“那您的教习公公挺长寿哈。”
边上布菜的小宦官不禁笑出来。
江崖柏眼刀扫去,那小宦官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告饶,没惊着江崖柏,倒是把舒渝吓一跳。
江崖柏冷声道:“自去领罚。”
小宦官磕得额头红肿,闻言不禁喜道:“谢公公,奴婢这就告退。”
边说边躬身后退至门边,才转身离开。舒渝目送他离去,回头见自己面前搁着一碗热腾腾的冬菇鸡丝粥,江崖柏收回手,见舒渝望来,道:“舒大人瞧着江某做什么?”
许久不碰案子,技痒难耐。
正巧对面坐的便是行家,舒渝问了个一直以来心中就有的疑惑:“江公公,请教一下,你们是如何做到不看路退到门外还不撞上门槛台阶的?”
江崖柏倒被问住了,舒渝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触及人家伤心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连连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问题,吃饭吃饭,哇,这粥真香。”这话倒不假,那香味儿勾得人食指大动,舒渝捏住调羹尝了尝味儿。
江崖柏道:“也不是什么问不得的,他们都是从小练起,熟能生巧罢了。”
舒渝看他一眼:“他们?难道江公公没练过?说起来,舒某好像从未听过江公公自称奴婢呢。”
见江崖柏眼神狐疑,舒渝又舀一口粥放进口中,江崖柏定定看她,片刻后,展颜道:“舒大人还想从江某这打听什么,不妨一并问了?”
舒渝被揭穿心思,也没有不好意思,她点点碗:“宫中厨子就是不一样,这粥真香。”等一会儿,见江崖柏还在等自己开口,便坦言道:“江公公是个爽快人,舒某想问江公公是何时进的幽王府,教习公公是哪位?”
舒渝开玩笑道:“能带出江公公这种弟子的教习公公肯定是位人物,说不定舒某也认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