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盼君归

18.风雪落雁门

    
    重阳佳节刚过,空气中明显变有了寒意,各家各户都忙着准备冬衣和过冬的粮食,蝉声渐渐消退了,与此同时枫叶渐渐变得繁盛,大有要染红整个长安城的气势,御花园中本就有灼灼枫叶,经了霜,在秋日温煦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美丽,燕皇后与婢女们在御花园中赏景喂鱼,心情大好。一转角,只见燕祈火急火燎地走上前来,似乎有什么急事,他见皇后身边婢女都敛声屏气的,才收敛了些,微微行了个礼。
    皇后屏退了众人,一边喂着池塘里的锦鲤,一边和燕祈自在说话,“哥哥都封了郡王,怎得还是如此急躁。”
    “我听说,苏小姐拒绝来做太子陪读?”
    “是,怎么了?”
    “她都答应我了的啊,怎得突然反悔了,怎么会?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如今雁门关瘟疫肆虐,她想去支援她师父。”
    “这样啊。”燕祈神色有些黯然,她自己提出要去前线支援,谁还有理由拦着她燕祈近来也听说了,雁门关战事不息,,狼牙军余孽趁着边关天寒地冻,联合突厥又发动了反击。
    “其实……哥哥若真心喜欢她,大可以陪着她去边关一趟。我听父亲提起过,过两日就有一批粮草补给,要送去雁门关,哥哥何不去求求父亲领了这运输官的职务,然后邀苏小姐同行?”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亏得我有这么一个聪慧的妹妹。”燕祈的眼睛里又重新有了光彩。
    “哥哥过奖。”
    “不过,听闻苏大人去雁门关之前,把苏小姐托付给了祁大人照料。苏小姐若是去雁门关,祁大人难道不会同去吗?我看他这人挺不对劲的,苏小姐也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他时时看顾,我看分明就是他也想跟我争鸢儿……”
    “嘘。”皇后莞尔一笑,“哥哥你真是的。有什么好怕的,祁大人虽然是皇上心腹,可到底是没有家世的,他拿什么跟你比?你可是战功赫赫,家世煊赫的郡王,苏小姐凭什么选他不选你?”
    “不,你不了解鸢儿,她是最不看重这些的。”
    “好啦,再不济还有我和皇上帮你撮合,任她再冰冷的心,也总会被你焐热的。”
    “多谢妹妹这般上心,那我先去见见父亲,领了这运输官的职务。”
    “去吧去吧。”燕皇后挥了挥手,燕祈便兴冲冲地离开了,她看着池中衰败的枯荷,若有所思,依旧兴致勃勃地喂着锦鲤,看它们舞动着漂亮的大尾巴在池水中游弋着,看似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其实却被不知自己被困在这一隅小小的池塘中。就好似妙鸢,看似自由自在,甚至可以拒绝皇后的邀请,却不知自己身处别人的安排之中。
    燕皇后的陪嫁丫鬟烟雨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既然看不惯苏氏,为何还要这般撮合她和公子?”
    “若她成了郡王妃,我便看得惯她了。这苏小姐看似没什么追求,不羡富贵权位,其实是最在意这些的。哥哥都那么追求她了,她还不在乎,无非是见皇上对她有好感,想顺势往上爬罢了,凭她也配?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她那点小伎俩,也就能骗骗把燕祈这个傻子,可骗不过我。”
    “奴婢多嘴一句,其实娘娘不必这般在意她,如您安慰燕将军的一样,苏小姐是没有家世的,即便是入了宫伺候皇上,她凭什么跟您比呢?”
    “不,皇上看她的眼神,不一样。那种眼神,分明是皇上很久以前看待沈氏时候才有的,沈氏哪怕在战乱中失散了,皇上仍旧对她念念不忘,立她的儿子为太子,若这个苏氏入宫,难保不会成为我的劲敌。我一定要让她嫁给我哥哥,嫁进我们燕家有什么不好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她竟然敢拒绝?”
    “娘娘宽心,如今这苏小姐要去边关了,也便不用理会了,重要的是眼前的宠爱。”
    “自从被封后,我总是心神不宁的。”她皱了皱眉,把剩余不多的鱼食都倒进了池塘里,然后把那一方小小的瓷碗递给了侍女,问道:“重阳节那一晚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娘娘放心,那带路的小太监已经放出宫了,若是皇上还想查这事,奴婢会派人给他一个了断。”
    “那就好,我就知道你素来做事稳妥。
    “只是,没想到那苏小姐竟然这么不禁吓,据说第二日在祁大人府上心症发作,很不好呢。”
    “真的啊?”
    “真的,派去问话的公公回来说,苏小姐那天出宫了就心症发作,脸色惨白,一直睡到晚上才起身呢。”
    燕皇后忍不住吃吃笑了,眼神里满是得意:“可别吓死了,浪费我那么好一对青萼镯。”
    “吓死了,也讹不上娘娘。”婢女也是满脸的得意。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谁让哥哥来求我让她来做太子陪读,我自然是不能推辞的。可是绝对不能让她来,进了宫做太子陪读,岂不是三天两头就能看到皇上?她那样心性的人,保不准就要抓着机会往上爬。”
    “娘娘英明。”
    雁门关的大雪看得人发憷,茫茫雪原,树木皆凝结成霜,似乎碰一碰就会折断,空气吸进肺里都有有一丝寒冷,这样的大雪砚悬还从未见过,他皱了皱眉头,剧烈地咳嗽起来。雁门关的疫情是渐渐有平息的态势,得益于这寒冷的天气,可是他的身子却有些熬不住了,总觉得冷。军中条件简陋,萧将军把自己安排到了这个有炉火的帐篷,已是奢侈,自己也不好再添乱。
    不仅是身子,这大雪还让他想起来许多事情。师门被灭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鹅毛大雪;妙鸢她姐姐死在自己怀里那一晚,也是下着雪;之后也是下雪天,妙鸢和凝眉剪了许多新年用的大红的窗花,拿来给自己看……
    妙鸢平安无虞地长大,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桩心愿。
    他又想起那一日离开时,她眼泪汪汪看着自己:“等你回来,娶我为妻。”
    他不敢接受,自己真是个懦夫啊,鸢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她开始用凤尾花染指甲、贴花黄问自己好不好看时,自己就应该猜到她的心思啊?只知她情窦初开,却不知她喜欢的竟然是自己。
    可是凝眉之后,自己,再也不想爱任何人了。有的时候爱而不得,不如不爱,一如当日自己和凝眉,如果不是念着自己,她说不定就安安静静入宫做了才人,安然渡过余生吧。自己的爱,反而成了负担,压在她心上,让她最终选择了死亡。即便是近十年过去,忘不掉的还是忘不掉,再没有人能取代她。
    当日梨花院落春光融融,她手持团扇放走鸟儿的样子,真的很是可爱,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回想起来,还是恍若当日;她素手拨弦,在一堆草药中教妙鸢弹青玉流的样子,又是那么优雅出尘;到最后她死都死得那么优雅,哪怕是尸沉深渊,唇角还留着一抹微笑。
    他原以为,世间没有完美的人,直到遇见周凝眉。
    有的人只要遇到了,便一辈子忘不掉,一辈子过不去。自己心里除了她,再也装不下多余的人。
    凝眉走后,自己心里一直空落落的,也只有妙鸢,能给自己一点安慰了。自己何尝不想把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可是那样做太自私了,她需要的是一个能照顾她一生一世,对她一心一意能给她幸福的男子,而不是自己这样一个常年大病小灾没断过反而需要她来照顾的病人。
    罢了,这次回去,就给妙鸢许一门好亲事吧,必得挑一个待她好可靠的人。
    “咳咳”砚悬止不住又咳嗽起来,微弱的寒意透到骨子里,却像针扎一样让人战栗。当日从京城走得匆忙,一应保暖驱寒的东西都没有带,身上穿的是几件简陋的军衣,更觉难熬,只能每天靠姜汤续命。还好自己研究的药方已经生效,瘟疫在慢慢消退,大概过不久就可以回去和鸢儿团聚了吧,也不知今年能不能陪她过新年。好几个月不见,她肯定巴巴地盼着自己回去吧,砚悬回忆起徒弟那可爱黏人的样子,忍不住微笑。
    砚悬正沉浸在回忆里,忽然感受到后背传来一阵温暖,回头一看,竟然是妙鸢,她拿了一件毛绒绒的大衣盖在了自己身上,眼神里恍若装下了满天星辰,无比欢欣。
    “鸢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砚悬扭头见身后披衣裳的是妙鸢,一下子站了起来。
    几个月不见,她消瘦了些,却因此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了。见砚悬惊惶的样子,她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走过来环腰抱住砚悬,把脸埋在砚悬胸前,很委屈地说道:“师父,我想你了。”一边说着,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沾湿了砚悬的衣襟,见她如此,砚悬心都乱了,不忍再责怪她,只是轻轻地帮她抹了抹眼泪,温声说道:“你一个人来找我的吗?泠尘哥哥呢?”
    “泠尘哥哥被派去查办偷税一事了,没办法送我来,托了燕将军带我来的。”
    “路上可还顺利?”
    “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师父面前吗?”
    “嗯,师父知道燕将军是个可靠的人。好啦,松开师父吧。”
    “我不。”妙鸢把头埋得更深了,贪婪地嗅着师父身上药草的清香,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从小伴随着妙鸢长大的香味,让她沉醉。“师父你不知道,你不在我有多不习惯,吃饭也不香,睡觉也做噩梦,老梦到你死在这冰天雪地里。”砚悬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妙鸢的肩膀,安慰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不也好好地在你面前吗?”
    “师父安全就好。师父,你知道吗?你走的这几个月我思来想去,我错了,我不应该对你有那样的心思,娶我这种混账话我再也不说了,只求师父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妙鸢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砚悬。
    “师父不会离开你的。”砚悬心里涌起一阵温暖,竟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妙鸢,自从她过了豆蔻之年,自己心里顾忌的多了,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
    “苏大夫!”萧明妃一如往日般热情,拎了一只野鹅进了帐篷找苏砚悬,碰巧撞见苏砚悬和一个妙龄女子紧紧相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心下也慌得厉害,脸都红了。“苏……苏大夫,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
    砚悬倒是脸不红心不跳,松开了妙鸢,微笑着看着萧明妃,问道:“萧将军找我何事?”
    “今日是冬至节,燕帅吩咐了军中煮饺子大伙吃,我怕你吃不惯,特意抓了一只鹅来与你做下酒菜呢!”
    “这时节还有鹅?”
    “是啊,总有翅膀受伤没办法南飞的,留下来最后被狼吃掉。这只小鹅,别看它小,还是有一点肉的。”
    砚悬愣了愣,从萧明妃手里接过那一只灰鹅,这只小灰鹅翅膀受了伤压根儿飞不起来,在大雪天被冻得奄奄一息,如今只有被拿来下锅的命了。
    “明妃,可以帮我把药箱拿来吗?”
    “啊?要药箱做什么?”
    “自然是,给这只小鹅包扎呀。”
    “可真是个怪人,这只鹅本来就是要被吃掉的,你救与不救都是一样啊,为什么要给它包扎?”
    “给它把伤医治好,说不定我还能带它回南方呢。”砚悬笑了笑,注意力全在这只灰鹅上了,“或许因为我自己就是弱者吧,我对其他脆弱的小生灵都忍不住想要保护。”
    “弱者注定要被强者所食,你是个大夫,别同情心泛滥了,边关这么多将士都救不过来,还要救这一只半死不活的鹅吗?真搞不懂你。”萧明妃脸上似乎有些怒容,不等砚悬反应过来,明妃就抱起这只小灰鹅,气冲冲地走了。
    “这人今天吃□□了吗?”砚悬挠挠头,有些不解。
    等他再见到这只小灰鹅的时候,它竟然已经被烤熟了,出现在膳房大家午餐的桌上。砚悬没作任何表示,只是看到那只鹅被淋了红油呈上来,便放下碗筷,说了声:“我没胃口,你们先吃吧。”起身走掉了,妙鸢见状,察觉到了师父的不悦,也追了出去。
    “苏大夫今天这是怎么了?”座上的几位将军都有些好奇,尤其是刚刚来支援的燕祈,他见妙鸢追了出去,也赶紧盛了慢慢的一碗饺子,打算给师徒俩送去,走到一半路却被萧明妃拦住了。
    “不许去!”
    “你俩今天怎么回事?”
    “他今日这是和我赌气呢,不就杀了一只鹅吗?给他矫情得,他不吃就不吃,你不许去。保管他等会儿就好了”
    “哈哈,原来是你们小夫妻闹脾气啊,得嘞我这就走。”
    萧明妃的脸腾地红了,嚷嚷道:“这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哼!”
    “你也就嘴上厉害,听这话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咱们俩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你有什么心思能瞒得住我?说说吧,是不是喜欢上人家苏大夫了?”
    萧明妃第一次脸红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萧将军对苏大夫有格外的好感,有事没事就去找苏砚悬谈天论地的,有什么好处第一时间也是想着他,而这位苏大夫看起来对谁都是温柔以待,对萧明妃也是如此,不管她怎么骚扰都不厌其烦。萧明妃不是个羞答答的小家碧玉,心里一旦喜欢上苏砚悬,言行上也就暧昧起来了,小心思压根遮掩不住。
    “那……那个跟你来的女子是苏大夫什么人?我看他俩抱在一起了。”
    “鸢儿吗?她是苏大夫的妹妹啊,苏家三小姐。他俩抱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哦……我说你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原来是为了这么件小事啊,不是,这也太搞笑了,人家兄妹俩抱一抱你都能吃醋,想不到堂堂萧将军,也有这样的时候。”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何况,人家苏小姐喜欢的是我,很快就要嫁给我了。”燕祈看着明妃,嘴角的弧度一直上扬,拉都拉不下来,“哎哟,笑得我肚子痛。”
    “给你一拳就不痛了。”明妃一拳捶在燕祈肚子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听着他在背后嘟嘟囔囔,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原来,只是兄妹啊。
    她看了看,雪光在太阳映照之下显得更亮了,周围一片祥和。有士兵在雪地里排练着,呵气如云,还有士兵在城墙上,往屋檐下挂大红灯笼,毕竟冬至也算个正经的节日,挂上大红灯笼添了几分喜色。她侧耳倾听,可以听到风声呼呼的,风声中隐隐约约有狼的嚎叫声。
    “萧将军!萧将军!大事不好了!”一个小将突然气喘吁吁跑过来。
    “怎么了?慢慢说,别慌慌张张的。”
    “城外来人了!萧将军你快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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