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死了,朱璃不能莽撞行事,朱府男丁斩首,她还有未满十八岁的亲兄弟,母亲和妹妹。
三日后,朱府男丁绑缚法场,枭首示众,父亲卖国投敌,将遗臭万年。
罪不及出嫁女,她和早已出嫁的两个姐姐并未受到株连。
朱璃一夜没合眼,直勾勾地望着黑暗深处,直到床帐里显出朦胧微光,腰间的手臂慢慢松开,蔺文安起身,轻手轻脚怕吵醒熟睡的妻子,微不可闻一声叹息。
蔺文安走了,朱璃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喊梧桐进来,一出口,声音嘶哑,梧桐心里有事,早早便上来,目光在夫人脸上停留,夫人面色苍白,漆黑的眸,空洞如枯井一般,含泪低声劝说;“夫人腹中还有胎儿,夫人保重身体。”
朱璃看一眼隔扇门,摆手招呼梧桐伏耳过来,压低声音说;“我要出府一趟,你问问角门上谁当值。”
这个时辰蔺府大门刚开。
梧桐答应一声,跟随夫人多年,行事作风学了几分,搬出钱匣子,从里面拿出几块碎银,揣在怀里,有钱能使磨推鬼。
蔺文安想困住自己,如果她真想出去,几个家仆挡不住她,不想打草惊蛇。
天刚透亮,蔺相府东角门打开,从门里走出两个人影,轻纱遮面,匆匆上了等在角门外的马车,马车驶离相府。
清晨,京城的街道静谧,清脆的马蹄声传出很远,马车驶到一户宅院门首,侧门打开,马车里的两个人下了马车,同赶车的孔长春,余五进了宅院。
有男仆直接引着四个人去书房,书房里早已等着几个人。
有京郊西营统领况嵇,京城禁军参将杨蹇,京城北门城门校李成。
这所宅院四周严加戒备。
一个时辰后,两个戴着堆帽的人从书房走出,放下面纱,从来时的门出了府,上了马车,快速离开。
这日的相府跟平常一样,稍加留心便发现府门加了侍卫。
是夜,蔺文安没回内宅,东院上房已经熄灯,后半夜上房廊檐下的灯熄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朱璃心里有事,睡不着,反复想明日的计划,不能出现一点纰漏,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次日,天空阴云密布,铅黑的云层压着城头,巳时末,一队禁军押送几辆囚车从官道上经过,街道两旁围观百姓群情激奋,纷纷朝囚车里扔石子等物,禁军挡住蜂拥的人群,囚车缓慢行进。
几辆木笼囚车载着朱府男丁,大批禁军押送,绑缚法场。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辆囚车里锁着一个少年,身量单薄,长发遮面,少年始终低垂着头颅。
囚车到了法场,禁军打开囚笼,把死囚押解出囚车,少年戴着沉重枷锁,踉跄下了囚车,微微抬起头,露出半张脸,面容清隽,面色惨白。
与此同时,一顶轿子停在法场外,家仆高喊:“让开,相国夫人到。”
围观行刑的百姓顿时一阵骚乱,蜂拥往前挤,禁军拼命拦阻。
蔺文安是朝廷新贵,蔺相夫人乃朱氏女,京城百姓人人尽知,蔺相夫人又是闻名京城的美人,百姓想一睹芳颜,场面大乱,一度失控。
今日的监斩官是刑部尚书刘大人,皇帝命六皇子慎王监斩,斩首朝廷钦犯,刘大人身负重责,不敢有丝毫闪失,看场面混乱,势头不好,急得从座位上站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出现异动,有部分人亮出兵刃,靠近囚车,刘大人身居高处,看见情况不妙,急忙高喊;“有人劫法场,快给我拿下。”
这伙人趁着法场大乱,已经接近囚车,刚押下囚车的死刑犯还没有来得及上断头台,刘大人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形势突变,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惊呼声中,四散奔逃,骚乱中,人群像无头苍蝇似的,互相踩踏,阻碍禁军抓捕劫法场之人。
这伙人趁乱,砍杀押送禁军,孔长春和余五杀到少年身边,手起刀落,砍断少年项上的枷锁。
这时,蔺相夫人乘坐的轿子,门帘掀开,赭色身影一闪,乱中少年被塞入轿内,门帘放下。
法场内外一片打杀之声。
当轿帘再次掀开,里面走出一位贵妇,头戴堆帽,面部遮着轻纱,在十几个家仆的簇拥下,离开混乱的现场。
法场四周人头攒动,一场混战,刘大人急得直跺脚,喝命禁军,“不要让朝廷钦犯跑了。”
突然发现人群里一个身穿赭色囚服的少年,手持宝剑,寒光所到之处,禁军死伤一片,刘尚书手指少年所在的方向喊,“快,给我拿下。”
少年凛然无畏,挥剑砍杀,大批禁军包围上来,纵身一跃飞上断头台。
头顶重云如盖,东边天际滚过雷声,朱璃望了一眼北城门方向,为了争取时间,弟弟安全离开,于打斗中扫见高台一侧设座监斩的刑部尚书刘大人。
刑部尚书刘大人抖着袍袖,正站在哪里指挥禁军,只觉眼前一道凛冽的寒光,惊吓得急忙躲闪,高喊;“拦住他。”
禁军蜂拥而上,保护尚书大人。
高台下,禁军围住孔长春,余五,刀光剑影,厮杀一片。
朱璃武功不算顶尖,跟高手对决处于下风,但对付禁军绰绰有余。
朝廷要犯几次逼近,幸亏禁军拼死保护,刑部尚书刘大人才未伤分毫,眼见得禁军不敌,刘大人也顾不得皇命,抖着衣袖,高喊:“反贼意欲行刺朝廷命官,放箭。”
法场周围的禁军领命,大批禁军上前,弯弓搭箭,统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箭矢密集如雨,在台下奋力而战的孔长春和余五飞身跃上了高台,挡在朱璃身前,二人身中数箭,余五仗剑仰天长啸,重重倒在地上。
这时,法场外传来马蹄声,十几匹快马,瞬息而至,六皇子慎王徐临奉父皇旨意监斩,晚到了一步,法场风云突变。
慎王勒马,望向高台身穿褐色囚服的少年,衣袂翻飞,一柄长剑,剑光如水,划过长空。
又一批弓箭手上前,对准高台上少年,奉命当场射杀。
慎王沉声喊:“住手。”
晚了,万箭齐发。
法场内外所有人屏住呼吸,惊呆了,铅云压顶,朔风烈烈,高台上一抹纤弱的身影,宽大的囚衣当风,墨色的长发飞扬,娇小的身躯中数只羽箭,然肩背挺直,凛然无惧的决绝,刹那的潋滟光华,令天地间黯然失色。
众人被这一幕惨烈震撼。
丞相蔺文安下朝后,乘坐大轿回相府,路上竟心神不宁,行至半路,喊一声,“停!”
轿夫落轿,听轿子里相爷的声音,“去法场。”
轿夫掉转方向,撒开脚飞跑直奔法场。
丞相的大轿停在法场外,蔺文安稳步下轿,正好看见惊人的一幕,高台上一抹最熟悉的身影,柔弱却又坚毅,慢慢倒下,天空飘落如絮的雪花,落在她身上,仿佛一床棉被,干净洁白。
蔺文安喉咙里突然一股猩甜,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厥。
朱璃望着天空,四周银白一片,时方九月,竟下了一场大雪,视线渐渐模糊。
一缕清冽的气息飘入鼻端,一个年轻男人的面孔靠近,绝色的容颜。
慎王俯身,看见地上的少年,面色如雪,晶莹剔透,皑皑雪地上墨发铺散开,唇角一抹鲜红,诡异凄美,微凉的手掌盖在她半阖的长睫上。
朱璃最后朦胧中看见,男人清峻的面容,双眸如冰雪覆盖下的清泉,平和淡漠。
慎王直起身,天地间一片苍茫,法场上的鲜血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尘世间安宁澄净。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