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方才在石桌旁坐下,便大步走过来一个碧衣仙人,正是如今的太湖君,彦佑。
“你不好好在下界待着,怎么又跑到我这里来?”润玉皱眉问道。
彦佑一掌拍在他面前桌上:“润玉,我听说天帝又将兵权交还给了旭凤?可有此事?”
润玉幻出茶具,自顾自斟了一杯:“不过是帝王权衡之术罢了,即便没有此事,父帝也不会坐视我一人坐大的,他还没老到要交权的地步。”
他不甚在意,邝露却有些不忿:“那也不该朝令夕改,如同儿戏。”
彦佑也点头:“天帝此举,未免太令人齿寒。”
润玉闻言在邝露与彦佑之间望了一眼,心道他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彦佑想了想在润玉对面坐了下来,诚恳道:“润玉,若无兵权在手,那那件事,便会变得凶险万分,你是不是需要再考虑一下?”
润玉啜了口茶,抬眸望他:“你今日才知凶险?”
润玉拿着茶杯在手中把玩,低沉道:“此事急不得,且关键不在兵权,而在人心。”
彦佑不解道:“润玉,我想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执着,若为了复仇,荼姚她如今灵力全无,遭六界唾弃,即便以后旭凤上位,估计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了。”
“荼姚?”润玉冷笑一声,“她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罢了!妇人之心,再毒,毒不过帝王之心。”
润玉望向彦佑,面上古井无波,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阴霾:“娘亲没有告诉你,我的出生,便是太微的一场阴谋?”
此事彦佑曾听簌离提过一二,但此时被他气势所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在太微眼里,娘亲、荼姚、我,都不过是他争权夺利的棋子,洞庭三万水族,也不过是渺渺尘埃,不足挂齿。我这一年阅遍过往卷宗,千万年间,因为太微野心,生灵涂炭不计其数,倾覆的又何止我龙鱼一族?”
言至此,润玉复又垂下眼眸,站起身来行至院中央,凝望天边圆月,缓声道:“曾经明哲保身,不过是尚有希冀,如今我已心无所系,不奋起反抗一次,又岂能甘心?逆势而为,逆天改命,一为自己,一为苍生,虽九死其犹未悔。”
彦佑与邝露闻言皆是浑身一震,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双手交握抬起:“我等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润玉回眸淡然一笑,整个人在月光映照下,如绝世美玉,可碎,却不可折。
那抹飘渺笑意和傲然身姿,即便其后历经万年,彦佑和邝露都依然不曾忘记。
三年后。
天界即将迎来一个重大的日子,那便是夜神殿下九千岁的生辰。
帝子每千岁都会举办一个庆典,以前荼姚在位,夜神式微,千岁之事无人敢提。
可如今夜神火神,一文一武,一司朝堂,一掌刀兵,已是众所周知的天界两大支柱。尤其夜神还近身辅佐天帝,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施仁政,惠苍生,放眼六界,无不交口称赞。
因此,早早便有人上奏天帝,为夜神举行千岁寿筵。
天帝点头应允,还特意吩咐要办得隆重些。
璇玑宫内,邝露看着簌离牌位前润玉跪得笔直的身影,叹了不知道这两月来的第多少口气。
两月前那日殿下从省经阁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不眠不食,日日盯着一串透明手串发呆,就连朝议都告了假不去。
三日之后,殿下方才迈出殿门,第一件事却是宣了邝露的爹,太巳真人。
邝露走到润玉身侧,轻声道:“殿下,刚刚陛下派人来传话,下月初二是您的生辰,要在九霄云殿上为您准备庆典,嘱您好好准备。”
润玉没有出声,良久站起来,一抖袍摆:“知道了,今日便将此事告知你父亲吧。”
“殿下,”邝露欲言又止,“您已经决定了吗?”
自己爹爹在与殿下筹谋什么事情,邝露从头到尾都很清楚,故而才有此一问。
润玉只盯着牌位:“我已经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邝露这才一揖,走了出去,顺手为他带上了殿门。
润玉刚刚紧绷的背一点点塌了下来,他慢慢走到榻边,从枕下摸出了珠串,捂在心口,又愣愣发起呆来。
这是他给鲤儿做的那串隐灵珠,从出生就代替他一直陪伴在鲤儿身边,他在洞庭湖边找了一天一夜方在寸深的泥土里找到,可上面早已没了鲤儿的气息。
可他如今,也只有这样一个东西来凭吊鲤儿了。
邝露问他决定了吗,其实他早在省经阁里,无意之中听到太微那句话的一刻就决定了。
“本座的儿子,决不能因为一个禁忌之子毁了声誉。”
禁忌之子!哈哈哈哈,原来天帝他早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是他,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鲤儿魂飞魄散,是他默许了荼瑶隐而不宣,也是他命人捣毁了云梦泽,亲手抹杀了娘亲和鲤儿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
恨呐,怎能不恨!
那恨意,烧得他五脏肺腑都在发痛,恨不得当场就拔出赤霄剑,将这个灭门仇人斩于剑下!
可是不行,他还没有准备好,他还要等,等一个借口,等一场盛筵。
那时,他定要让太微,万劫不复!
寿筵前一日夜,璇玑宫内。
“殿下,我爹爹已来了。”邝露禀道。
“那便请太巳真人进来吧。”
太巳真人躬身上前,“殿下,明日诸事,一应皆准备妥当,以击鼓为号,以卸披甲为令。”
润玉坐于石桌旁,颔首道:“好。旭凤那边可有消息?”
“回殿下,火神殿下依照计划,目前仍然还留在妖界作战,就是不知明日会不会临时返回。”
润玉毫不在意:“无妨。军心已变,临时他也来不及带大军,即便回来,凭他一己之力,翻不起什么风浪。”
太巳真人略一沉吟,半晌道:“可殿下,火神殿下实力蛮横,曾一人退魔界十万大军,微臣担心他若一心对殿下不利,那……”
闻言润玉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若真要保太微而致我于死地,便让他来。生死有命,成败在天,随机应变吧。只是我上次告诉你之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
“臣知道,那臣先告退了。”
“去吧。”
太巳走后,润玉想了想,又去了趟花界。
长芳主见到润玉甚是惊讶:“不知夜神大殿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润玉笑道:“长芳主客气了,润玉只是为明日一问,不知明日长芳主来否?”
长芳主恭敬道:“小神必会随水神仙上,一同前来,贺殿下千秋。”
润玉抿唇不语,半晌又道:“润玉还有一问。”
“殿下请讲。”
“花界从先花神逝后,再不参与天界纷争,几千年来立场皆是中立,不知如今是否依然如此?”
“自然如此。”
“倘若牵涉到水神仙上呢?”
长芳主沉下声:“殿下这是何意?”
润玉淡然一笑:“水神仙上与世无争,但她身边人却不全是。长芳主心里可有数?”
长芳主观他神色,试探道:“小神自会劝诫仙上。”
润玉双手背到身后,展颜道:“长芳主能明了我心意,甚好。如此,润玉也向长芳主允诺,必不会伤害水神仙上分毫。”
长芳主这才松了口气,揖了一礼道:“谢殿下提点。不知殿下是否还有其他要求?”
“润玉并不贪心,深夜前来,仅为弄清这件事。事情既然清楚了,润玉也该告辞了。”
说着润玉躬身一拱手,转身化做一道光,冲天而去了。
待他走后,海棠芳主从角落里现了身,张嘴便问:“长姐,你们在叨咕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长芳主没有理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明日夜神寿筵,你我都不必去了。至于锦觅,尤其不能让她去。”
海棠芳主一脸疑问:“为何?”
“明日大殿之上,恐有大变。夜神这是前来警诫我,不要让锦觅插手捣乱,尤其不能相帮火神,否则他不会手下留情。”
“天帝一家这些勾当,我们从来便不想管。不过火神,不是还在妖界吗?”
“谁知道呢?”长芳主摇头,“或许火神身上,有什么特别让他忌惮的吧。”
此时,谁也不知道,有一个人在门外,偷偷听完了他们所有的对话,然后匆匆往妖界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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