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晏最后还是逃过一劫。
因为燕赤霞收到了一封信。
他一直别在腰间无论怎么晃都不会响的那个铃铛,在他们俩即将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忽然间响得犹如马上要天崩地裂了一般,吵的人头痛。
他抱歉地看了一眼徐晏,松开手,出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徐晏就看他脸色不太好,随口问了句:“怎么?”燕赤霞就十分纠结的叹了口气,一撩衣裳,在旁边坐下了。
“我师伯传信给我,差不多后天,他就要过来了。”
徐晏看他表情,心里想着估计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就问他:“你跟你师伯关系不好?”
燕赤霞摇摇头:“还行,不过……他们来是另有目的。”
他们?
徐晏抓住了重点,装作随口一提的模样:“你有几个师伯?”
“两个啊……不是!嗨,不是跟你说这个!”
被他一打岔,燕赤霞嘴角抽了抽,摸到桌上的凉茶,给自己倒了一杯之后仰头一口闷了,姿态是格外潇洒豪迈,搞得徐晏看他眼神都变了——怎么着就突然一副要上战场的架势,难不成这是准备去大无畏奉献出自己,为捉鬼事业增添一捧新的热血了还?
用喝酒的潇洒姿态喝完了杯子里的凉茶,燕赤霞顿了顿,忽然双手捂脸哀嚎了一声,跟他说:“除了茅山派之外,其他跟我们一样的还有正一教,这个你知道吧?”
徐晏点点头,眼神真诚:“不知道啊。”
他早几百年都不在人界混了,哪儿知道这边捉鬼降妖的都有什么。
燕赤霞看他这动作和说法完全不一的样子,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了似的,目光幽幽:“不知道就算了,反正重点不在这——你知道吗,我刚收到他们传信,信上说,后天会过来几百号人,要上黑山去。”
上黑山?
徐晏有些诧异:“驱鬼需要这么多人?”
“……”燕赤霞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盯着他看,“黑山上除了那些个小妖怪之外,还有个黑山老妖,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这个。
抱歉。
徐晏还真没听过。
燕赤霞扭过头,不想看他,估摸着是被噎得不轻。冷静了片刻后,挠挠头:“算了,不跟你说了,师伯让我到时候跟着一起去,那我得回去准备……”
“聂小倩怎么办?”
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燕赤霞瞪着眼,“什么怎么办,虽然上次是我误会她了,但是她也一样害过人,这次荡平黑山,她……她也……”
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还不是因为嘴硬心软?
徐晏忍不住啧了一声,又觉得好笑。
瞧他那模样,真的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这种形象,但是那心里头又偏偏被正邪之分卡的死死的,往哪边去都是纠结,只能这样口是心非骗骗自己罢了。
一个是降妖除魔的道士,一个是用人命续命的女鬼,啧啧啧,有时候这爱情啊,还真是不讲道理。
燕赤霞死不承认,徐晏自然也不去戳破他的谎言,两个人心思各异地在屋里头沉默了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一个出去收拾,一个开窗户看风景去了。
——黑山。
徐晏默默从怀里掏出寻灵盘,心想,容卿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出现。
他现在太被动了,这样不是办法,就这样一直被动的拖着等着,他什么时候才能把容卿给找到?
那家伙……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逃跑?
徐晏支着脑袋,满脸忧虑地长叹一声。
“唉……”
*
与此同时,相隔两条街开外,王晟正站在王府门口,怔怔盯着正上方的牌匾。
里头清扫的下人看见他,赶紧把只开了一条缝的大门给拉开,说:“少爷,您回来啦?”
王晟没应答,只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上头半晌,这才重新低下头,有些黯然地抬脚进去。身后的下人等着他慢慢走过,不由得悄悄瞥了他一眼,心里头有些同情。
叹了口气,重新开始扫地,周围只剩下那扫把擦擦擦在地上蹭过的声音,等王晟拐了个弯去后院了,那声音也就听不见了。
最近几天,天气实在是变化多端,早上还挂着大太阳,指不定到晌午时分了,那太阳又溜去云层后头躲着去了。
一阵风吹过,带着清雅的香味,像极了陈氏曾经喜欢用的胭脂香。王晟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地绕到他们以前的卧房——自打那事儿一出,后来他就搬到别院住去了,地上虽然已经被清扫地很干净了,可是每当他站在屋里,总是能想起来那块儿血泊里躺着个人的场景,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他在屋里转了转,最后坐在里头的书桌前,右斜方是卧房的大门,一缕光幽幽地透进来,还带着那香味。
王晟的脸,慢慢的白了。
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但那搁在桌子上的手却不停哆嗦,一下子就把他的紧张给暴露了。
香雾慢慢往里头吹,那阵仗,搞得跟着火了似的,看得他额头冒虚汗,两条腿像是灌了铅,动也不敢动,只能无比紧张地按住藏在胸口那边的护身符——护身符是他送葬那天,在街边碰到的一个老道士交给他的,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绝对不能离身,说他这几天一定会有一个大劫降临。
老道士也并不是信口开河,你瞧,这会儿,不就来了?
风呼啦一声,把门给关上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窗户上映着,边缘还有些扭曲,但不一会儿,就是个好端端的人模样了。
王晟死命捏着护身符,紧张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那老道士临走前跟他说,一旦有个什么事儿,这个护身符会感应到,所以不用太害怕——可是他也不知道老道士究竟会用什么法子帮他化解死劫,心里头不紧张,那就奇怪了。
人影终于是穿透了房门,雾气慢慢消散,他见过的那个美人从雾气中走出,笑得很是妖媚,眉梢眼角都带着勾人的欲念。
“又见面了。”
王晟的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浑身僵硬地动一下都发疼。他结结巴巴,说:“妖怪,你不是死了吗?”
对啊,那天他昏过去之前,明明看见她被那位厉害的道长一掌拍死了,怎么现在,又忽然间回来找他了?
他想不通,又后悔自己当初被这张脸迷惑,竟然神魂颠倒到那种程度。倘若当时他没有接过那副画,是不是现在,一切也还不至于变成这样?
妖怪不回答,只是笑,身影一晃,就到了他跟前。用那只冰凉的手,轻轻抚过他眉眼,说:“不是公子你自己说的,想要和奴家做一对神仙眷侣吗,现如今,奴家想让公子履行承诺,怎么公子却这个模样……”
她自己问完,又自己回答,满脸惆怅地叹了口气:“果然啊,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一个样,嘴里口口声声说着爱,但却格外冷血无情,真叫人讨厌。”
王晟被她盯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那只手从自己脸上滑过,简直就像是一条蛇爬过去似的,让人忍不住后脊梁发麻。
耳旁似乎有人忽然在跟他说话,他抖了一下,眼珠不安分地左右看去,没人在,也不是面前这个女人说的。他抓紧了护身符,力气大到几乎要把符纸抓破。
女人靠了过来,距离越来越近,脸上表情媚态横生,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却带着冷到极致的寒光——这样的目光,立刻让他脑海中浮现出一条毒蛇的形象。
他吓坏了,闭着眼不管不顾地把手猛地往前一推,然后听到一声尖叫,女人瞬间往后跌去。那个老道士给的护身符似乎热了一下,把他手掌也给烫到,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摸摸睁眼看过去,就见那个女人脸色阴沉,刚被他碰到的肩膀处有一大块烧灼的痕迹。
护身符果然有用!
王晟喜出望外,但看那个女人阴沉着脸,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双手成爪状竟然再次冲他扑来,他惊慌失措地赶紧离开书桌前,拿着那个护身符胡乱挥舞,试图挡掉那女人的一击。
他吓得没敢睁眼,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挡住那个妖怪,只能跌跌撞撞往后退,然后忽然听见前方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有个苍老的声音怒喝:“妖孽,受死!”
前几天见过的那老道士从天而降,挥舞着拂尘,王晟缩在角落里看他,只觉得他每条皱纹里都透着浩然正气,心里头也立刻有了底。
老道士将拂尘一抖,千丝万缕的白色丝线冲着那个女人就过去了,试图把她给困住。但那女人也不是个好惹的,冷笑一声,挥手便打散了那些丝线,语调阴阳怪气:“原来还有帮手,真是大意了。”
说完,她挑眉,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后头躲着的王晟,然后飞快把目光转开:“臭男人,今天先放你一马。”
“怎么,想跑?”
她哼了一声,扭了一下那柔软的腰肢,“谁要跟你们这群臭男人打来打去,有本事,上黑山去,我在山上等你——”纤纤玉指那么一伸,指着老道士的鼻子,“老头儿,坏我好事,你可等着吧,总有一天收拾你。”
那手在半空中一抓:“总要把你的心掏出来好好瞧瞧。”说罢,飞快往后退去,离开了老道士的攻击范围,然后掩面娇笑,一溜烟,直接跑没影了。
今儿个,老道士本来也就没打算对她怎么样,只不过是吓唬吓唬而已,重头戏还在后头呢。所以也就没追过去,转头看了看从书架旁探头往外看的王晟,“小公子,吓坏了吧?”
王晟松了口气,走过去拜谢:“多亏道长的护身符,小生才能捡回一条命。只是那妖怪,她——”
老道士唰一下把拂尘搭在胳膊上,表情严肃:“无碍,再过两天,她就不能这么猖狂了。”
说完这句话,老道士转过头,若有所思地往黑山那个方向看过去。即便是身在这县城内,却依旧可以看到远处的山顶。
他微微眯眼,手一挥,一道淡黄色的光带着他的信,向远方飞去。
上头只写了八个字——
“已到黑山附近,速来。”
而就在王府附近的一条阴暗巷子里,方才匆匆逃离的女人,正躲在阴影下。她看着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淡黄色光芒,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长袖一挥,她瞬间变了另一张面孔,方才那个照着容卿的模样细细描摹出来的脸孔,此刻就像画卷一般,落在她掌心。
她看着光芒消失的地方,手掌一握,画卷瞬间化为灰烬。街上传来小商贩的叫卖声,她仰起头,唇角笑容扯大,恶意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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